他盯了她一会儿,不大自在地笑起来:“怎的突然说这个?”
    她顿时也变得局促,脑袋缩了缩,被子一直遮到鼻尖处,声音变得闷闷的:“你不是要我夸你?”
    他凝神,又盯了她半晌,哧地笑出来。
    接着他翻身搂住了她:“母妃也很好。”
    顾燕时薄唇微抿,没有应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大喜欢母妃这个称呼了。这两个字时时都在提醒她,她是先帝的人。
    她斟酌几番,伏到他胸口上。
    苏曜正要睡去,察觉她贴过来,又睁开眼。
    目光刚叮嘱,他就对上了一双漂亮的水眸,她认真地望着他,与他商量:“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别叫我母妃了,好不好?”
    他浑不在意地笑了声,反问:“那叫什么?”
    “嗯……”她羽睫垂下去,想了想,又抬起来,“我爹娘都叫我阿时,你也可以这样叫。”
    “难听。”他嫌弃得直言不讳。
    他喜欢她的名字,但单拎出一个时字来喊,他嫌不像她温软可爱的样子。
    顾燕时噎了一下:“那你自己想一个?”
    “好。”他打了个哈欠,“我慢慢想。”
    这话里很有些倦懒与敷衍的味道,她看出他困了,情不自禁地跟着他也打了个哈欠,就从他胸口挪下去,裹进被子安心午睡。
    冬日在暖融融的屋子里裹着棉被最易生出困意,顾燕时的眼皮很快就发了沉,扯拽着她进入梦乡。
    是以他一声低笑,她也没什么反应,却听他忽而道:“燕燕?”
    她猛地打了个寒噤,一下子转过身。
    苏曜垂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燕燕。”
    “嘶——”她身上一股恶寒,打着寒噤缩到床榻最里,手足无措地望着他。
    是她让他自己想的,可她没想到他会喊出个叠字。
    叠字听上去有点恶心。
    “不好听吗?”他却对这叫法很满意,翻身逼到她跟前,在她唇上一吻,“多可爱啊?燕燕——燕燕——小燕燕——”
    他喊得抑扬顿挫,她在听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终于受不了,柔荑蓦然捂住他的嘴:“还是……”她神情僵硬,“还是叫母妃吧!”
    苏曜眯着眼睛,饶有兴味地欣赏她的窘迫。
    并暗自记住了这份窘迫。
    .
    苏曜在午睡后回到了宣室殿,下旨命六尚局各做准备,奉太后去杭州观雪。
    旨意一下,六尚局即刻忙碌起来。
    林城在入夜时分听闻了消息,赶到宣室殿求见。
    彼时苏曜正兴致勃勃地坐在寝殿里烤栗子。炭炉放在面前,他袖手席地而坐,待得栗子被烤出裂口,他再执起长筷,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夹出来。
    “陛下。”林城入殿的时候,苏曜刚成功地夹出一枚。栗子被丢进银碟时滚出几声闷响,他往前一递:“吃吗?”
    林城无心多看一眼,驻足拧眉:“这个时候,陛下要去杭州?”
    苏曜抬头,一本正经道:“不是朕要去杭州,是母后要去杭州。”说着一指炭炉对面,“坐。”
    林城盘膝坐下:“便是为了静太妃,这也不是办法。无踪卫近来遇袭多次,来者打的虽是真元教的旗号,下手可照样狠毒,陛下此时出城就是送死。为了一个正邪难辨的静太妃,陛下……”
    “你听朕说啊。”苏曜衔着笑,又拣出两颗烤好的栗子丢在银碟里。
    “事情是太后提的,太后是为了给朕解围。个中道理朕明白,太后也明白。”他边说边抬眼。
    林城眉心紧蹙:“那又如何?”
    苏曜撇嘴:“朕明知她的用意还驳她,要么显得朕不识好歹,要么便会让她察觉端倪——她这么大岁数,老人精了好吗?万一她想追查,朕根本瞒不住,到时再把她吓出个三长两短,百日国丧又得吃斋。”
    “……”林城沉吟片刻,“臣有句大不敬之言。”
    “知道大不敬就不要说了。”
    林城无语凝噎。
    “哈哈哈哈。”苏曜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从银碟里拿起一颗不太烫的栗子剥了起来,“说吧。”
    林城颔首:“臣觉得,显得陛下不识好歹这事……于太后而言倒没什么。”
    “哦。”苏曜把剥出来的栗子扔进口中,点头,“是啊。”
    林城大喜:“那陛下不妨……”
    “可朕现下不是有求于她吗?”他一喟,“静母妃这事还需母后帮朕一同撑着,朕这会儿不敢得罪母后啊。”
    他边说边一再摇头,林城神情紧绷:“臣多一句嘴。”
    苏曜嚼着栗子嘲讽:“你一贯多嘴。”
    林城皱眉:“臣不大懂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若静太妃身份干净,自然好;可若她真有什么,陛下如今这样上心,到时要如何自处?”
    “有什么如何自处?”他低头抠起了下一枚栗子的壳儿,“把那些人清扫干净,留她一个,不行吗?”
    “倘她愿意自然行。”林城吁气,“可若她心里有恨呢?陛下就不怕枕边人给自己一刀?”
    “哈哈。”他笑两声,终于将那枚栗子剥开了,“不怕啊。”
    他噙着笑,又嚼起了栗子:“反正那时候大哥的仇都已经报了,朕是死是活也无伤大雅。不过么……”
    苏曜的笑意敛去大半:“倒也不妨先顺藤摸瓜。”
    .
    自此过了七日,皇帝就奉太后离了洛京,往杭州去。
    因他前阵子刚遇过刺,沿途所过之处,官员侍卫都很紧张。所幸一路平安,小半个月后,圣驾住进了杭州官员备下的别苑。
    顾燕时的家就在江南,却只是苏杭之间的一处小城,杭州她从未来过。
    她因而有些禁不住地兴奋,安置妥当后便拉着兰月出去转了一圈,稍走出一段便知住处原离西湖不远,稍拐过两道弯就看见了西湖。
    西湖辽阔,现下湖上结了薄薄一层冰,冰上又覆了一层淡淡的雪,景致如梦似幻。
    顾燕时立在湖边看了一会儿,不禁玩心大起,想到冰面上走走。可刚踏出一只脚,脚下就响起了轻微的冰裂声,吓得她猛地往后一缩,吸着气不敢再上去了。
    背后于是响起了嚣张的嘲笑声。顾燕时一听声音就知是谁,狠狠地转首瞪去。
    苏曜倚在一棵柳树旁笑吟吟地看她:“慌什么,再试试啊。”
    “不会碎吗?”她望着他问。
    他理所当然:“会啊。”
    “……”她自然又瞪他,他在她的怒目而视中就地蹲下,望着面前湖光雪景长叹,“唉,若论冰雪还是北方的好,来日迁都回安京就看不着了。”
    刚转回去看西湖的顾燕时猛地又扭过脸:“你要迁都回安京?!”
    苏曜风轻云淡:“是啊。”
    顾燕时哑然:“为何?”
    在她看来,迁都是件天大的事情。他却说得轻松,好像比寻常百姓搬家还容易。
    苏曜的目光在她面上一转而过:“母妃把灵犀馆打理得那么好,搬回去可惜了。”
    他说罢,便又气定神闲地继续赏起了湖景。
    顾燕时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哑然半晌,却说不出那句“你管我做什么”。
    兰月的目光无声地在二人间一荡,视线压下去,默不作声地沉吟。
    顾燕时在湖畔又待了约莫一刻,觉得冷了,便转身往回走。
    苏曜无所事事地跟着她,到了无人处,手就不老实地探到了她的腰间。
    她想这到底是在外面,恶狠狠地想拍开他的手,倒惹得他反复摩挲起来,还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母妃这披风用的皮子,着实不太好。”
    “哪里不好了!”她白他一眼,他笑:“过两日朕去打猎,看看能不能给母妃打几块更好的回来。”
    他边说边俯身凑到她耳际,语中一顿:“这料子揉着还没母妃软,不穿它了。”
    他压低了声音,低沉的声线里却沁出一股淫邪的味道。
    “快住口!”顾燕时怒目而视,狠狠将他推开,他仍旧含着笑,在她跑开前扣住了她的手腕:“母妃息怒。”
    他笑得清朗好听:“回头咱们去大奇山,林城说那边风景很好,走兽也多,地方很大,可以多住两日再回来。”
    她绷着张脸听他说,不知不觉就被他揽住了肩头,怒色也没骨气地消了下去,成了任由她哄的样子。
    背后两步远的地方,兰月听到“大奇山”三个字,视线一凝。
    第62章 林中
    大奇山乃是一片山脉,景致虽好,冬日里却更为阴冷。
    太后畏寒,不想同去,便留在西湖赏景。顾燕时在清晨时分随苏曜离了住处,在无踪卫的护送下一路疾行,临近晌午便到了山间。
    这山并不算野山,山脉之中还有不少猎户居住。主峰峰顶上有座小楼,名曰崇崒,共有五层,乃高祖皇帝当年所建。
    百余载里,文人墨客若来大奇山游玩,多要登顶一观,也不乏有人在崇崒楼中题诗作画。
    是以近些年来,旧都行宫虽已年久失修,这杭州的崇崒楼倒一直有人修缮,令楼中精致如旧。
    御驾前来,主峰一带就戒了严,侍卫把守各处,闲杂人等概不得进山。
    山中少了人烟就多了几分仙气,顾燕时进了崇崒楼便忍不住上上下下地转了一圈,行至楼顶放眼四顾,就看到了许多好景致。
    楼后有一片竹林,竹林另一端好似是一池温泉。楼前树林的草木虽枯了,但山道蜿蜒,间有泉水,也是清新宜人之貌。
    她因而看得出了神,立在顶楼不想下去,绕着圈地从各扇窗户往外看。直至听到一声“母妃?”,她循声看向楼梯处,只见苏曜从楼梯口露出半截身子,看着她笑:“朕与林城去打猎,母妃若想四处走走,带着宫人。”
    “我知道。”她点头,想了想又叮嘱他,“你也多带些人,别再出什么事。”

章节目录

宫阙有贪欢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新御书屋只为原作者荔箫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荔箫并收藏宫阙有贪欢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