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岁月里,周佞从来、从来都没有哪怕半秒,想过要放开关山月的手。
    他想着守住这里,关山月总会回来的。
    人们总说,爱意随风起。
    可在关山月出走国外的那几年,周佞在无数个醉醉沉沉的夜里独自呢喃——
    他说,他好像抓不住风。
    别墅内,犹如死一般寂静,周佞一字一句地将心底所有和盘托出,他忏着、他悔着,他求着——
    他说阿月,我真的在爱你。
    而关山月低着头,只留下蓬松的发顶,和附魂在发梢的冷泥,她的双眼泛病白,眼尾却通红,空洞和钝感过重,像是引起了僵死化的反应。
    泪流满面。
    周佞则是深吸了口气,像机车行过后枯槁、濒亡的求氧,他开口,声线嘶哑:
    “所以阿月,你从来都不需要觉得,会毁了我——”
    “从一开始,卑劣的是我,目的不纯、精心策划的是我,暗涌浑水,想窃你一丝爱意的也是我。”
    是我一开始就在筹谋一场失控。
    我心甘情愿,并且甘之如殆。
    周佞说,阿月,你并不缺爱,也不需要回应所有的爱——是我飞蛾扑火,义无反顾,不管再来多少次我都会来扑你这一束火。
    周佞的掌很缓、裹挟着一点点的凉意,渐渐覆盖在关山月的脸上,二人的体温生出一圈迷迷濛濛的雾气,他们鼻息相抵,却如坠入深海。
    “……”
    不知过了多久,关山月才好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半分情绪不掩,就这样看着周佞,满脸泪痕:
    “周佞。”
    她低低地唤了一句,周佞却连心尖都在痛,痛到麻木:“我在,我就在这里。”
    可关山月以为已经麻木的泪腺却因为周佞这一句话而再度决堤。
    懦弱是她。
    这些年,她永远半昏沉着,任由记忆生长霉菌,关山月只是在等着,等着彻底崩溃的那天来临,可就是周佞,他从一开始就已经筹谋、将自己层层剥开,声嘶力竭地表明着自己的爱意。
    甚至从来都不要求回报。
    哪怕周佞觉得,关山月从来都没有爱过他。
    那些年,周佞听着关山月嘴上说喜欢,心底却认为她说的爱人不过剥过青柠后手指的涩苦水汽、是爱祈怜者搭抚她发上时极轻微的颤栗,是爱冠冕堂皇者虚与委蛇的论调。
    可周佞却始终没有过一句抱怨。
    关山月后知后觉地回想,这么多年,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觉得、也从来都没有说出口过爱这一个字。
    可那关山月蔑视的爱这一字,此时此刻,却从周佞身上张牙舞爪地释放,围堵着关山月的喑哑沉钝。
    关山月就这么泪流满面地看着周佞,两个人都在静默无言,而周佞只是在颤着、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擦去泪珠。
    “周佞。”关山月终是露出了痛苦的意味,她开腔轻轻,说,“不累吗?”
    周佞一顿,他抚着关山月的脸,眸底是比当年更浓的深情,四目相对间,他说: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问题。”
    那些躯壳里塞淤挤仄的脓血,在这一瞬间,全堵向关山月细密的、凌散的神经。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你爱我。”周佞只是那么轻轻地、将关山月耳边碎发撩至耳后,“是我卑劣,想窃你半分爱意。”
    “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进的是苦海,阿月,只要这片海写的是你关山月的名字,那么,我请你不要再说出放过我这种鬼话——”
    “我不需要救赎,我是一心,想往你的海里投。”
    关山月怔怔。
    在加州的五年,关山月曾经在一条偏僻的街上遇到了个祈神的老爷子,他顶着满头苍发与额间堆叠的皱纹,神神叨叨地递来一纸符咒。
    而关山月向铁盆抛入两元硬币,谢绝所谓问神,踏着高跟往前走了几步,却又折回,她屈膝而蹲,眼如钩月地说——
    如果神明以后哪天忽然想起来想补偿我的话……
    那就……请帮我全部都补偿在他们身上吧。
    那些真正爱我、却从来都不曾求回报的人。
    是亏欠。
    临冬的空气都干涩粘稠,骤然起风,将蔼蔼的山雾吹走。
    关山月抬眼,任由光洒而影泼:
    “你想……要我跟你重新在一起吗?”
    周佞却摇了摇头,他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拿捏、□□,绞痛得难以呼吸。
    说出这句话话,关山月眸底晃晃,可不等人思考,周佞却重新将关山月握起关山月的手,是最虔诚的姿态,也再次将自己、摆放在尘埃里:
    “永远不要对我用问句,阿月,让我来说——”
    “请问,我周佞,可以拥有留在你身边的荣幸吗?”
    周佞永远,自甘跟随在关山月的影子里。
    关山月闭上了眼。
    她脑内混混沌沌,可全身上下每一个神经细胞都在发出无声的尖叫,无数回忆夹杂着翻山倒海的喧嚣,一下又一下地冲击着关山月所有的防线。
    然后,关山月在周佞颤颤的目光中睁眼,他看见关山月笑了,耳边是轻轻一句:
    “周佞——来吻我。”
    一瞬视线的失焦,窗外好像下雪了。
    又是一年初雪。
    根本就不要回应,唇齿相抵间,关山月仿佛看着那片晦暗画布上浓郁的灰色被白皙的指尖一点、又一点地抹开了,太利落,好干脆——
    一如周佞辛辣的、野蛮的吻。
    他从来都没有变过,永远都坚定地站在关山月身边,告诉她——
    深陷泥泞沼泽的人,也可以摘下炫目而璀璨的碎星。
    而周佞的碎星是她、明月也是她。
    于是关山月贴近,在人怀里埋得更深了一些,热源像是要穿透两人的肌肤骨骼。
    在一如当年的初雪里,呼吸本就不够从容,可是却没有循序渐进、绵长缠绵的法式浪漫,只有来势汹汹、像杯烈酒,势要烧烫每一个细胞的——
    抵-死-缠-绵。
    第五十四章 “好好爱我。”
    瓢泼大雨打在了窗沿,玻璃窗边蓄满了自上而下流淌的雨,窗外的天气阴沉,在乌云密布里却没有一分一毫的电闪雷鸣。
    周佞的指尖轻轻地拂过关山月的发梢。
    关山月在沉睡。
    昨晚声嘶力竭地情绪决堤之后,关山月没有走。
    她自顾自地抛下了周佞,无视掉激-情过后那无声的尬意,自己摸上二楼的主卧倒头就睡。
    周佞半坐在地毯上,他的指尖像是冰袋的霜冷,蹭过了关山月略微滚烫的肌肤,看着熟睡中的人长睫抖了抖,周佞一顿,片刻后,又继续把玩着人的发梢。
    他就这么看着关山月,眸底亮晶晶的,想在进行着一场无声却又冗长的倾诉,似乎是在试图添补那些碎裂的伤痕。
    小心翼翼、欲说还休。
    忽然,被随意丢在地上的手机振动了起来,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周佞眉一沉,抬手按掉,他无视手机里一堆未读信息,可想了想,周佞抿了抿唇,他举起手机,偷偷拍下一张手心中放着关山月一缕发梢的照片。
    修长的骨节微曲,白皙的掌心中,是一缕微卷的发,配着室内晦暗的灯光,显得格外暧昧。
    然后周佞按开朋友圈,上传图片,他在编辑文案时沉默良久,最终落下三字:
    【等到了。】
    我的月亮。
    周佞按下发送,不到半分钟,朋友圈的红点以惊人的速度增长着,评论区一群统一的【卧槽】和问号中,还夹杂着无数不知真情还是假意的祝福。
    不出所料,未读信息再度被挤爆。薛幼菱几乎是第一时间建了个群将周佞拉了进去,群里等着他的,是江令窈和周朝,一进群,就是整齐划一的:
    【不瘦十斤不改名:?】
    【。:?】
    却唯独缺少了个周朝。
    周佞面无表情地只往群里连发五个红包后就熄了屏,从屏幕折射到脸上的光褪去,周佞再抬眼时,却撞进了关山月一片清明的眸中。
    不知道醒了多久。
    “……”关山月眼睛都在发亮,不见半分倦意,她定定地看人一眼,轻声开口,“你偷拍我啊?”
    尾音卷着才醒的慵懒,一卷、一尾,像火舌在燎原。
    周佞晦暗的眼底不自觉晃了晃,他抿唇,沉着声,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意味:“……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删掉。”
    言下之意是如果你不想公开,我可以不说。
    关山月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人,她指尖没规律地敲击着床单,乱了周佞的心神,她开口,像是有意逗人:
    “不找我算算利息?”
    阴霾迅速将周佞笼罩起来,原本跳得飞快的心脏沉了下去,他默了默,才好像是艰难地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关山月却熄了心思,她坐起身,揉了把头发,垂眼看人:
    “你比以前胆小了很多。”
    周佞看人动作,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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