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凉风吹拂在二人脸庞,卷起他们散落在肩头的发丝,纠缠交错,一时无法分离。
    嘉月伏在他背上,透过枝桠的间隙望着天边那一轮火红的朝阳,眉眼温柔宁和。
    孟良是他们许下一生的地方。
    她如今只想与他一起远离喧嚣,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我会带走京郊半数兵力,中途秘密折返。”
    “你该怎么过怎么过,叛军攻城那天再跑。”
    “府里的内鬼放着别管,免得打草惊蛇,春锦秋玉,初一十五都可信。”
    二人站定在通往厢房的台阶前时,陆凛停下同嘉月仔细交代之后的事情,神色多少有几分凝然,凤眸里隐隐浮动着让人心颤的戾气。
    他如今不想离开嘉月半步,但又不能放下那段仇恨,否则死不瞑目。
    “我都明白的。”
    “可他们若去抓大哥和大嫂怎么办?”
    他的话嘉月都牢牢记在心里,但她不免又有些担心温嘉辰和苏茗窈。
    “温府也有地道。”
    这年头哪个高门大户不会在宅院里修暗室,修密道?
    更何况京城错综复杂,和他们有关联的人太多,端王抓不过来。
    他的首要目标是皇宫,而后就是嘉月。
    将人儿放在地上,陆凛把她托在臂弯间带着她一步步往上走,即将推开顶上那个盖时,他的手又停下,转过脸看向嘉月,神色有几分少见的凶煞,语气微狠。
    “还有,别给老子犯傻管你那弟弟。”
    “他的死活跟我们没关系。”
    嘉月紧了紧唇瓣,被他突然而至的这一句话说得有些蒙,继而有几分莫名的心慌,但她还是乖乖点头。
    若他不说,她还真没想到嘉澜。
    只是他说了,嘉月又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安。
    -
    陆凛率领的大军从京城离开时,前来围观送行的百姓很多。
    尽管嘉月也很想去城楼上为他送行,但她没有忘记陆凛的话,所以只能忍着不舍为他披上战甲,目送他离开宁安阁。
    而那日后,京城的天也慢慢暗了下来。
    温嘉辰每日下朝都会先来侯府看望嘉月,也会将温嘉澜叫到面前抽查课业,而后才回府陪苏茗窈用午膳,午休过后再去大理寺处理公事,没有丝毫异样。
    平静又越发压抑的日子持续了近一个月。
    算算也该是陆凛他们统领的大军到云州的时候。
    这天晚上大风骤然而至,刺眼的闪电一次次将天空划开,雷声也是嘉月从未听过的响亮密集。
    无论怎么哄糖糖和葫芦始终哭个不停。
    前院的婢女顶着狂风步履艰难地走进院子时,嘉月正抱着哭得最厉害,一直打嗝,不停往外吐奶的糖糖哄着,眼眶里都是焦灼又心疼的泪。
    依稀听到“端王妃”这三个字时,她的手猛然抖了抖,继而又托着孩子的头将她搂在心口,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甚至有几分想呕。
    嘉月知道是端王要动手了,可越是危急的时刻便越不能顺着本能行事,容易乱。
    先不说反不反,这样的天气没有人会愿意出去见一个有名无实,无事找事的王妃。
    更何况她们之间早就撕破脸,已是仇人。
    “就说天色已晚,大雨将至,孩子闹得厉害,我已带着他们就寝,让她改日再来。”
    看向正站在一旁拧着热布巾的秋玉,嘉月轻轻拍了拍糖糖的背,嗓音有着颤意,但也是竭尽所能后的镇静。
    秋玉愣了片刻,接着点头应“是”,将帕子搭在盆边后便快步走出去。
    她拉开厢房门,狂风卷了进来,珠帘被吹得搅在一起,“噼啪”作响,凌乱地转着圈,屏风也在微微晃动着。
    依稀还能听到孩子的哭闹,以及嘉月温柔的声音。
    将话传完后,秋玉又关门回来,本想无视那打了结的珠帘,但她又冷静下来,从容地回过身将它解开,整理顺,又把屏风扶正。
    夫人努力镇定,那这屋子也不能乱。
    而嘉月则是将糖糖先放回摇篮,跑到柜子旁,在春锦的帮助下将地道口拉开。
    “没有鼓角声,也没听到喧嚣,此番有可能是想探我们的虚实,不能自乱阵脚。”
    “若府中闹起来,你只管带着孩子走。”
    将糖糖重新抱回怀里,嘉月俯身亲吻着她的额头,眸中闪烁着泪光。
    孩子们平安,她也能无惧。
    回来的秋玉重新拾起巾帕,在嘉月直起身后仔细地帮糖糖将脸擦干净,而后她们又一起给两个孩子换厚实些的衣服,戴上小帽子。
    地道凉,春锦一人带他们定也走不了太快,不穿多些恐会生病。
    接过春锦怀里的葫芦,嘉月俯身亲吻时一滴泪也落了下来,滴在他白嫩的小脸上。
    已经不怎么哭,只在抽泣的陆铭约睁着一双乌亮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母亲,在她起身时他突然抬起小手抓住她肩头垂落的一缕青丝。
    嘟囔着小嘴,“咿咿呀呀”了一阵。
    “葫芦乖。”
    嘉月将有些凉的指尖放在唇边哈了些气,又搓了两下,不那么刺人后方才握住孩子的小手十分轻柔地拨开,将自己的头发一点点抽了出来。
    把泪抹干净,她紧咬着唇瓣,找来绳子,在秋玉的帮助下将葫芦牢牢地绑在春锦背上,又让她原地跑了几圈,确认不会掉后悬着的心才放下些。
    侯府里有三百府兵,暗处还藏着十个陆凛亲自训练,身手不亚于大内禁军的暗卫,若温嘉清真的要在这儿动手也能挡上一阵,给她争取到逃跑的时间。
    背过身前,嘉月又看了两个孩子一眼。
    末了她含泪别过脸,来到梳妆台前撑着桌子缓缓坐下,而秋玉则拿出一件披风披在她纤细单薄的肩头。
    看着里面面容模糊,眼眶微红,明显是在强撑的女子,嘉月的指尖蜷缩,陷进了柔软的掌心。
    这样不行。
    事几乎都被她写在了脸上,温嘉清虽然不灵光,但也不瞎。
    那婢女再进来传话时已过了近一刻,虽然看不见内室的场景,但她依旧能听到孩子的哭声,又极其隐晦快速地扫了一圈外室,而后垂下眼帘,继续端着恭敬的姿态。
    嘉月听完她传的那些话后,蜷缩着的手心里冒出了丝许冷汗。
    端王动手的信号多半是要从温嘉清这里发出。
    毕竟他不可能去皇宫探秦绥帝的虚实。
    她果真还不能逃,否则他们定会确定这一切都是套,不可能再动手。
    “秋玉,走吧。”
    站起身,嘉月闭了闭眼,在糖糖的哭泣声,还有葫芦似是想说话的哼唧声中走出内室,绕过那传话的婢子,跨过门槛,顶着狂风往前院去。
    第69章 晋江独家   骤雨
    主仆二人来到前院正堂时, 衣鬓都被吹得凌乱不堪,形象不整。
    嘉月有点头疼乏力,但又必须绷紧心神, 便也没看断了筋骨,只能瘫坐在主位长椅上的温嘉清,更没同她见礼。
    在秋玉的搀扶下,她目不斜视地走到一旁的椅子前, 优雅落座, 整理仪容。
    “温嘉月, 你好大的架子。”
    微微眯眼, 一脸阴沉的温嘉清恶狠狠地盯着下首话也不说, 始终无视她的女子, 掌心收紧, 若非身旁婢女的手在后面撑着她的背, 她势必就要发作。
    嘉月未施粉黛, 只着绸缎的,柔软的白色里裙,外面披着一件月白的披肩, 没佩任何发饰,如瀑一般的青丝柔顺地披在身后,是即将就寝的打扮。
    显然是觉得温嘉清不配她认真梳妆, 周全以待。
    “你有何事?”
    身上的寒意散了些,嘉月的视线落向对面桌上一株君子兰, 以此转移在这气氛中变得紧张的注意。
    温嘉清不是这厅里最可怕的,她身边的婢子,还有周围站着的几个府中内鬼才最该小心。
    “温嘉澜是本王妃的同胞弟弟,在你这侯府待着不像个样子, 本王妃今日要接他回去。”
    主座上的温嘉清在婢女的托扶下又直了点身子,看着倒像个能站能坐的正常人,而她的话也在嘉月的意料之中。
    这府上能被她用来说道两句的也就只有温嘉澜。
    “你这话倒是奇怪,嘉澜是温家血脉,理应由温氏教养,如今长嫂有孕我受她和大哥所托代为照料,自也不会苛待,何来不像样一说?”
    “更何况他年幼懵懂,须得正确引导,你和端王就不必费这份心了。”
    交叠在腿上,被长袖遮掩,有点僵麻的手轻轻搓了两下,嘉月扬起唇角笑了笑,眉眼间透出几分少有的,清柔的讽刺。
    她倒也说得出自己是嘉澜的同胞姐姐这种话。
    “温嘉月你——”
    温嘉清死死瞪着嘉月,仿佛要在她那张举世无二的芙蓉软面上灼出一个个血窟窿。
    但后面的话,还有刚燃起的气势被撑着她背的婢女遏了回去。
    背部吃痛,温嘉清黛眉紧皱,瘦得几乎只剩骨头的脸上透出几分狰狞,又似有颓然。
    若是她未曾残废,至少不会如此受制于人,下去扇那贱人几个巴掌也未尝不可。
    想着,她眼里的恨意更浓。
    “把嘉澜叫来,他现在也不是受人摆布的三岁孩子,本王妃要问过他的想法。”
    深吸口气,温嘉清死命压着郁积在心,无处发泄的恨和火,咬牙道。
    “外面刮着这么大的风,你倒当真是嘉澜的同胞姐姐。”
    轻笑一声,嘉月终是抬头看了一眼上首的女子,眸中划过一抹短暂的惊愕,而后又平静地移开视线,蜷缩的指尖却深陷进掌心,留下些许红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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