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敛气息,看着那人从日出忙到深夜。
    他的书房里没有一丁点儿和妹妹有关的东西,似乎已经把妹妹忘记了。
    深夜时分,终于处理完所有事情,他本该休息的,却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窗外的月亮出神。
    想什么呢?是明天的战局,还是天下大势?
    秦掷风这么想着的时候,却见他突然提起比,于一张白纸上画了一副妹妹的小像。
    寥寥几笔,神韵皆在。
    似乎他已经这么画过了千百次。
    停下笔,他看了半晌,突然又一把火烧了它。
    仿佛也这么做过了千百次。
    然后盯着灰烬发呆。
    下一刻,隔壁突然响起孩童的哭喊声,那人像是突然被什么惊醒了一般,没去管那些灰烬,脚步匆匆的去了隔壁。
    秦掷风知道这应当是自己的小外甥女。
    但她这次却没有跟上去,而是悄无声息的选择了离开。
    自此之后,许多年,他未曾再出过山。
    他对那人,恨意与敬意交杂,唯独不能释然。
    也可能只是对自己不能释然。
    而直到今天,折磨他自己的心魔终于被破,他释然了他自己的自我折磨,也依旧没能释然那个人。
    直到现在。
    看着自家外甥女的背影,他忍不住想,这丫头到底还是像父亲。
    如果她父亲还在世,一定也是万人敬仰。
    就像今天一样。
    于是,那久久的不能释然,终于在今天释然了。
    所谓生死,所谓传承。
    逝者已逝,而留下的,就是火种。
    几百年前,那人看到了妹妹的死,死亡之后看到的是火种,只有自己,困顿于死亡之中不得解脱。
    而如今,那火种长大了。
    这一刻,秦掷风周身突然气息涌动,自突破心魔之后一直没有寸进的修为,再次得以突破。
    ……
    舅舅突然突破,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而且他这次突破非常快。
    几乎是在年朝夕反应过来他正在突破的同时,舅舅就已经睁开了眼。
    而与此同时。他周身的气息也再次变化了。
    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但总觉得他更加平和了。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年朝夕他们没有在这里久留,而是飞快的进城准备回府。
    路上,年朝夕小声问舅舅怎么突然就突破了。
    舅舅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
    这就是不想多谈的意思。
    于是年朝夕也没有再追问,总之,这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们回城之后,并不是住原本的城主府,而是准备住在魇儿这些年自己开辟的府邸里。
    魇儿的住处位于月见城的正中心,想过去,正好路过城主府。
    城主府已经荒废多年了。
    然而这次路过的时候,几个人的脚步却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紧闭多年的大门不知何时大开着,看痕迹仿佛是硬生生被人撞开的一般,门外围着几个杜衡书院的弟子,正面面相觑。
    魇儿见状就皱了皱眉头,问那几个弟子:“怎么回事儿?”
    在月见城,魇姑姑的名声让每一个杜衡书院的弟子都发怵。
    几个弟子猝不及防的看到魇姑姑,具都打了个寒战,随即不敢怠慢,连忙道:“弟子等也不知,只是路过此地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女人闯了进去,我等来不及阻止,又想起魇姑姑说过不许任何人进入这间宅子,故而……”
    踌躇着不敢进也不敢退,正商量着派谁找师长报信谁在这里看着呢,正好就碰见魇姑姑他们路过。
    几个弟子怕因为阻止不利受到责怪,头都不敢抬。
    而且嘴里发苦。
    如果是平时的话,这条街上最是热闹,城里修士也多,那疯女人光天化日的想闯进去,巡逻的守兵都能拦住她。
    可是今天满城出迎小城主,守兵们和杜衡书院的大部分弟子怕出乱子,都出去维持秩序了,只留他们几个守在城中,这才叫人钻了空子。
    这么想着,他们又忍不住抬头看。
    都说魇姑姑带回了小战神,如果魇姑姑在的话,那小战神是不是也……
    偷偷抬起的目光就对上了一双清冽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长着一张芙蓉面。
    霎时间,那弟子杀了。
    那人便在此时开口。
    她说话也是动听的。
    她道:“如此,你们便下去吧。”
    这个弟子没反应过来,另一个弟子稳重一点,结结巴巴道:“是我等的错误,怎、怎敢……”一时间居然没意识到她并不是魇姑姑,他们为什么要听她的命令,还向她道歉。
    而魇儿并不觉得自己的弟子听自己家姑娘的话有什么不对。
    她只是觉得这两个弟子表现的略微丢人,心里有点儿嫌弃。
    于是她冷声道:“行了!下去!”
    两个弟子激灵灵回过神来,一看魇姑姑脸色,连忙跑下去。
    魇儿也才转过头,皱眉看向敞开了大门。
    年朝夕想了想,说:“进去看看吧。”
    于是几个人回了月见城,却先踏入了城主府的大门。
    城主府里已经破败了个干干净净,年朝夕他们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那几个弟子口中的“疯女人”。
    那是在年朝夕曾经住过的院子里。
    她的院门大敞开,一个披头散发脏乱到看不出形容的女子坐在院中一颗树下,手中扯着一截布料在自己身上比比划划。
    年朝夕很眼熟这块布料,那应当是从她的床幔上扯下来的。
    她并不眼熟眼前这个人,却依旧认出了她。
    邬妍。
    如果不是那截断臂,年朝夕险些认不出她。
    一时间,所有人都哑然了片刻。
    随即魇儿脸色铁青,冷声道:“她还敢到这里来!”
    而像是听到了声音一般,那人突然抬起了头。
    一张脏乱到看不清五官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笑来。
    她大声道:“你们也来了啊?你们都是来参加我和允之哥的婚礼的吗?你们看看,我身上这身衣服好不好看啊?”
    说着,拿着那截床幔在身上比比划划。
    魇儿懵了片刻,随即皱眉道:“她发的什么疯?”
    年朝夕沉默片刻,突然走了过去。
    魇儿想拉住她,年朝夕摇了摇头。
    她走到邬妍面前,半蹲下来,问道:“你要成亲了吗?”
    邬妍用力点头,脸上是纯然的笑意:“和允之哥!”
    年朝夕点了点头,又问道:“你的成亲仪仗和嫁妆呢?”
    邬妍脸上流露出片刻的迷茫。
    但她很快道:“我是战神之女呢,很快就会有仪仗和嫁妆的!”
    年朝夕也点了点头,随即站起了身。
    她平静道:“她疯了。”
    是真的疯了。
    正如牧允之在幻境之后分不清幻境与现实,以至于心魔丛生一般,邬妍主动拒绝了她的现实,将自己沉入幻境之中。
    在哪个幻境里,她是年朝夕死后的战神之女,嫁给了天之骄子的牧允之,一生美满幸福。
    虚假的幸福,总比痛苦的现实更容易让人接受。
    于是她疯了。
    魇儿看了她片刻,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厌恶:“那我把她……”
    “把他送到牧允之哪儿。”年朝夕突然打断她。
    她平静道:“他种下的因,如今既然结出了果,那也应该由他承担。”
    书里,这对男女主纠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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