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祈有些困惑:“有什么不对吗?”
    “太整齐了,反而没了风味。面面俱到,反倒是种大忌。”程安话说完,见修祈神情若有所思, 才反应过来, “不, 我不是说你。”
    谁成想,他笑道:“是,也没关系的。我知错了, 还有一些冬笋,我重新切一遍。”
    修祈能将神族耍得跟猴子一样,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学习能力素来惊人,冬笋很快就重新切好妥当,料理干净。
    随后修祈又接着帮程安生火,他没有用阴气,也没有用鬼火, 只是拿着纯凡人的方法,用火折子认真烧起火来。
    凡火印在他一身素白,像开了一朵温柔的红莲,空中与他格格不入的烟尘,应是将他身上沾了些许陌生的人间烟火气。
    偏偏修祈拿着火折子的动作出乎预料的熟稔。
    “很久以前,我装过一段时间的凡人。”修祈瞧她好奇,便解释道,“生活做饭,也是那时候学的。”
    ……嚯,那合着他会切菜啊。
    发现自己被骗,程安嗔怒地瞪他一眼,修祈弯眼一笑,倒是很无辜地摆弄风箱,如此凡间事放在他身上,竟然不见一点儿违和。
    最后,说是帮修祈做冬笋,其实程安只负责下锅。
    鬼界中人大概永远无法想到。
    他们心目中无比神圣的鬼神,和现任传说中掌握鬼神之息的鬼王,竟然在一天夜里,一起偷偷跑到一户凡人家的后院,做这种偷鸡
    摸狗的事情。
    不,鬼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
    程安借用了些许橱柜里的猪油,放了点麻椒,煸了些香味,放冬笋和今日砸出来的鲜虾,扣上锅盖,鲜甜的味道便溢了满屋。
    半晌后,程安出锅的冬笋收拾好,取了个莲叶瓷碟转盘,又放了两朵红梅摆盘。
    他们在星君庙附近的山上寻了处小亭,湖面结冰,此时湖上白茫茫一片暗色,新月一轮下,只有落了雪的桦树勉强陪衬。
    修祈将两壶酒放在她面前,拍开封泥,异常酒香。
    “是赵王宫的酒。”他笑着补充道。
    “……”
    他还记得啊。
    自己王丞相府上曾说过,想喝赵王宫的宫女酿。
    “你不是不能喝酒吗?”程安想起幽魂界修祈晕晕乎乎的模样。
    “味觉好不容易正常了,当然是什么都要试试看。”
    修祈升起一簇鬼火,从储物袋取出一只玉壶盛酒,缓缓温热着其中酒液。
    冬笋脆嫩鲜甜,口感清爽。
    “怎么样?”程安有些期待地望他。
    修祈笑着夹了一筷子放进她嘴里,认真道:“人间界有言‘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诚不欺我。”
    他将‘清欢’二字咬得很重,静静看着程安,似乎别有意味。
    程安虽字写的不好,但还是知道这句是什么意思的,嚼着笋尖,确定自己做得没什么问题后,才倒了两盏酒,嘟囔道:“我做的菜,如何是那些凡夫俗子能比的。”
    修祈一愣,随即回神却笑出声来。
    程安挑眉看他:“笑什么?我说得不对?”
    “不,很对。是我说错话了。”
    修祈抿了口酒,真就照着程安的话将她吹上天了:“别说凡夫俗子,便是天上仙宴,九玄灵果,也当不及一二。”
    偏生他脸色正经,语气真切,让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好像给程安个称呼,就能直接封神做食神了。
    酒过三巡,修祈似乎真的有些醉了,面颊熏红,银冠美面,神骨玉肤,配上如星辰浩瀚的眼眸,凝着她慢慢漾起一抹温柔,月挂高空,落在他身上,衬得他整个人如月神一般清辉,叫人移不开眼来。
    “安安。”修祈单手轻轻揽过程安的肩膀,动作很轻,却很有力道。
    “你醉啦!”程安嗅到点酒气,心底一沉。
    “凡酒罢了。我不会醉。”
    程安见他说得笃定,自己也跟着笃定起来:“醉的人可不会说自己醉了,我帮你驱散酒意。”
    她抬手要去散酒,掌心却让他轻轻握住,迎面对上他的笑意。
    “不用。”
    某种意义上说,修祈在第三层。
    就像他现在清醒地一比,却有办法让程安真以为他不善酒力。
    醉与不醉,怎么醉,大抵只有他自个儿心里清楚。
    他说着意味不明的话,在程安耳畔咬耳朵,声音很沉,有些喑哑,说着意义不明的话:“我很高兴。”
    “嗯?”程安抬头,正好对上那双如如大海般能够溺死人又无端具有蛊惑的温棕眼瞳。
    他轻轻吻过程安的眼睛,顺着一路亲到耳垂,不再多说,动作处处温存,却莫名透着被压抑的凶狠。
    她瞧他眼睛越发的暗沉,如同失却焦距一般,不由得轻轻唤了声:“阿祈?”
    “……”
    纤长的睫毛有一瞬颤动,她看到修祈薄唇抿成一条线,却最后揉了下自己的脑袋,眼底恢复清明,竟然声音很平稳严肃地教训起她来。
    “喝酒误事,下次还是少用些的好。”
    程安:??
    她扭下胳膊,试着挣脱出来象征性摸摸这人是不是发烧了,却无意中碰到个硬物。
    鬼王印吗?
    程安第一反应是这一句话,随后转念一想。
    不对啊,鬼王印不是在她身上吗?
    她又听到酒液倾倒的声音,抬头一看,这人明明刚刚还在教训自己,竟然自顾自地又倒了一盏。
    “你这不是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程安让他给气笑了,也顾不得想那个硬物到底是什么东西,“我酒量可比你好得多。”
    她一把拿过修祈的玉盏,就着他的清液一饮而尽,眼角无意中流露几分迷离。
    “……”
    修祈头疼地揉了额角。
    他本是想转移程安注意,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下好了,还真是火上浇油,越
    静越热。
    “阿祈,你今天带玉佩了?”程安愣是没有反应过来,带着好奇心还想去碰碰看,却让修祈一把捉住了手腕。
    他声音哑得不像样,偏生还得维持着冷静笑道:“日后再告诉你。”
    “哦。”
    程安嗯了声,抬手握着修祈的手腕,自以为是的帮他散了酒意,见他也没有松手的意思,嗅着带着酒味的草木香,安心地眯起眼睛。
    这些日子她在鬼王域绷了太久,时刻同那些鬼将护法周旋,还要负责装成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又不能耽误修行,着实耗费不少精神。
    她打了个哈欠,不自觉蹭了下他的胸膛,然后合上眼关机。
    “……安安?”
    见怀中人没了动静,修祈忽的觉得,爬上来挖冬笋这个提议,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酒气全散,他揉了揉太阳穴,换了个姿势,让程安躺得更舒服些。
    哪怕是最后,他也只是叹了口气,克制地在她头发上轻轻落下一吻。
    不管修祈作何感想,程安这一觉睡醒格外轻松。
    不愧是鬼神,这大半年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了呢!
    修祈:……
    嗯,你开心就好了。
    难得出来一次,还是在程安生前最熟悉的地方,两人都很不负责地不想这么早回鬼界做事。
    啊,反正有庞圆,不碍事。
    程安相信那只胖鬼,虽然他嘴上说着鬼界事务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是真到了必须解决的时候,他还是会顶着的。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没有用自己的阴气鬼息,当作自己只是在普通不过的一对凡人,走在谷平城的街巷上。
    程安领着他走过市集,买了很多糖画点心;走过民巷,给无家可归的小猫做了巢;路过城门,给路边的冻得满脸通红的小乞儿一件新衣;走过河边,在水流中放上一盏最漂亮的花灯,看着它顺着河流渐渐飘远。
    恰逢,数日后,人间春节,人群中阳气鼎沸,他们连阴气都不用收拢。
    五色的烟火在空中绽开,如同盛开一树星光,星辰瞬时安然失色,鼓声锣声在此时鼎沸,人潮汹涌澎湃,她只好牢牢抓着修祈的手。
    庙会舞狮边
    上,有一投壶小摊,三十钱入场,得胜者可得一银簪,周围不少陪着女伴来的公子,纷纷交了钱跃跃欲试。
    于是,程安也交了钱。
    在一众公子之中,她一身红装格外喜庆,却偏偏和周围格格不入。
    修祈:“?”
    春节热闹非凡,连地上的鬼也有不少爬上来凑热闹的。谷平城素有赵国第二之称,人来人往,属于这里的鬼还真不少。
    “那个是……程安大人吗?”两只想凑热闹可又不得不避开阳气的小鬼看到程安和修祈,不由问道。
    “红衣女鬼,相貌如此惊人。好像真的是啊,可是她身边的又是谁……”
    “你不知道啊,程安大人找了一个很像上任鬼王的男宠。”
    “啊?那就是那个了?看起来……还真的挺俊。难怪还要程安大人亲自投壶给他赢东西。”
    修祈小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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