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霆原本还半躺在榻上享受着美人捶腿捏肩的乐趣,闻听此言顿时惊的坐了起来:“真被劫了?”
    老管家满面焦色:“真被劫了。苏州那边传来的消息, 两天前姜世子已经带人前去剿匪了,我们这边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
    路霆寒声问:“都过去好几日了,怎的才报上来?”他如今身居江南道大总管一职,无论内里为着敛财做了多少违法之事, 那都是在江南道这一亩三分地里, 可若是连送往京里的官船都被水匪劫了, 他这个官也坐到头了。
    老管家只觉得他说的每个字都仿佛冰棱砸下来一般,透着刺骨的冷意, 他不由佝偻着老腰, 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这种事情下面人都……都做习惯了, 也没当一回事,便没有及时报上来。谁想那帮瞎了眼的, 以往都劫的商船,这次竟然狗胆包天,敢打官船的主意……”
    他有句话没说完, 前些年也有钦差前来江南办差,听话的带着巨额好处, 封起嘴巴安安生生离开江南, 偶尔遇上个把骨头硬的, 便会在某个水流湍急的河道内“遇上乱流丢了性命”, 至于事后如何收尾,办法多得是。
    反正自古河道内就不太平,天灾人祸令人防不胜防,路霆还为某个骨头硬嘴巴倔死在河道里的官员请过功呢。
    路霆气的恨不得砸开老管家的脑子:“下面人糊涂,怎的你也糊涂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你难道不知道?!以往来江南的钦差都是正经的科举出身,说穿了不过是书呆子而已,空有满腔抱负却不知掂量一下自己重几斤几两。可这次的钦差能一样吗?姓姜的可是行伍出身,她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把杭州闹个翻天覆地,敢把苏州官场杀个血流成河,就不惧任何人!”
    老管家:“……”
    “也是我先前轻敌。”路霆悔不当初:“总想着姓姜的年轻,总以为军功是军中老将怜惜他是姜氏骨血才替他挣的名头。可你细数他当钦差之后的事情 ,可见是个难缠的角儿。”
    他也是前阵子才知道燕子荡的水匪竟是姜不语带人清剿的,当即把手底下人骂个狗血淋头。
    老管家也知道这次的事情闹的有些大:“我也早派人送过信,让他们消停点,可这帮眼皮子浅的,见到银子就跟苍蝇闻到臭肉一样,不舍得松口。”
    两艘官船在苏州码头装船的时候早就被盯上了,水匪一路安排,直等到了乱石矶才下手。
    “现在已经晚了。”路霆头疼的在地上转来转去:“只能赶紧传信过去,让他们老实一点,别再四处惹祸了,等风头过了再说。”
    老管家唯唯诺诺,连连应答:“老奴这就派人去传信,再说姓姜的一时半会未必能查到呢。”
    “但愿吧。”路霆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
    姜不语带着孙川,以及拖油瓶侍郎大人,还有龙虎营挑出来的一部分兄弟,外加车行伙计乘船前往乱石矶。
    去的时候是正午,行船靠岸,但见河水湍急,两岸杳无人迹。
    孙川急道:“大人,下官真的没有说谎,官船就是在这儿被劫的。”
    “孙校尉不必着急。”姜不语让他指出沉船的大约地点,下令商号伙计跳河下去探查。
    几名伙计沿着孙川指定的地方往下游搜,在不远处搜到了沉船船身,从水里冒出头:“世子,官船果然已经沉在了河底,不过已经被拆零散,而且船上押送的箱子都不见了!还有……陷在几具陷在河底淤泥里的龙虎营兄弟的尸体。”
    当时两艘官船龙虎营的人外加船工有近三百人,结果最后只有河底几具尸体,想来其余人都被河水冲走了。
    孙川悲痛万分,只等商号的伙计把尸体摸上来,在河边寻一开阔之地,暂时掘墓安葬,做了记号只等他日再回迁。
    在事发地并有寻到水匪的踪迹,姜不语又令船工在河道之上搜出去几十里,仍旧一无所获,仿佛孙川遇上的水匪只是半夜河里冒出来的水鬼般,害完性命便隐身而去。
    孙川见过同袍被泡的肿胀的尸体之后,内心更为焦虑愁苦,从出发至沿河搜寻之时,都坐在甲板上,眼睛都不眨,生怕错过那帮贼人。
    眼见得河上搜不到贼人,姜不语当机立断将人手分作两队上两岸搜寻,一队人马由孙川带领,无为车行的一位掌柜做他的副手;另外一队便由姜不语带领,侍郎大人亦步亦趋,两队人马在河岸边分手,约定以烟花为号,分头搜寻。
    他们沿河岸的村镇去打探,发现周围不过是些普通百姓。不过临水人家都有舟子,早晚撒网打些鱼虾改善生活也属寻常。
    孙川提起过水中挣扎的少女,那名唤“丽儿”的小姑娘,他们一行人沿途见到小娘子总要多瞧几眼,有的小娘子红着脸走开,有泼辣些的便要骂几句,厌恶他们轻浮孟浪,净盯着长的漂亮的未嫁少女瞧。
    侍郎大人脸皮子薄,又从来没有盯着女子看的恶习,多来几次便招架不住,只得将盯人的重任交至世子肩上。
    大部队在后面慢慢搜寻,世子只带着几名亲卫与侍郎大人同行,她穿着件扎眼的绯色袍子,头顶的小金冠子也不知道从哪淘来的,跟曹老太的品味有得一拼,偏其人生的风流俊俏,肩上还蹲着一只鹰,乍一看便是外地来的富家公子,色眯眯跟路过的年轻小娘子搭讪,着实不成体统得很。
    侍郎大人一身素袍如同她身边跟班,眸含笑意任由她做些登徒子的浪荡行径。
    这是他们沿着河岸搜寻的第九日,依旧一无所获,身边跟着的两名龙虎营的兄弟都有些焦躁了,内心不由生出怨怼之意——既然是搜寻水匪,却跟游山玩水似的到处晃荡,是拿龙虎营的命不当一回事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晚上十二点以前更上来,写多少更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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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一十六章
    这晚他们路过石阳镇, 顺便寻了最大的客栈住下来。
    姜不语订的是天字号房,二层楼整排屋子全都被他们一行包了下来,伙计引着他们上楼, 才推开门她便皱着眉头恨不得捂鼻子:“什么味儿?这也太难闻了吧?”
    独孤默好脾气的劝道:“大公子, 将就一晚吧, 过几日咱们就回去了。”
    姜不语在房里打了个转,横挑鼻子竖挑眼, 一时嫌他们屋里气味不好,一时嫌屋子腌臜、房里摆设俗气、被褥不干净,还让拿新的进来:“……连灰尘都没打扫干净,也好意思说什么天字号?谁家天字号房这么埋汰?”
    伙计被她挑剔的脸都青了, 忍气道:“公子, 天字号房里的被褥已经是我们店里最好的, 您瞧瞧这被面,可是苏绣。”
    姜不语无礼道:“不知道多少人盖过了, 就算是苏绣又如何?难道竟没有新的被褥了?说不定里面还有虱子, 想想就头皮发麻。不行不行, 我没法在这么脏的地方睡觉!”
    独孤默极力相劝:“公子,我瞧着这房也……还能凑和, 咱们明日便要离开此间,不如先将就一晚上?”
    伙计不知想起什么,陪着笑脸道:“新的被褥倒是也有, 只是价格太贵。那是我们家掌柜的女儿新做的嫁妆,只要客官出得起价钱, 小人这就去跟掌柜的说?”
    “难道爷还会缺银子不成?”姜不语豪横的扔出一大锭银子丢给他:“够不够?”
    “够了够了!”伙计双目泛光, 当即躬身出去了, 不过盏茶功夫便抱了一床崭新的被褥过来, 果然是大红色的喜被,比床上铺的要精致不少。
    待得吃完晚饭,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之时,独孤默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摊开在桌上,原来这是一张以乱石矶为中心,方圆一百公里的手绘地图,上面标着山川河流与村镇,还有不少勾过的地方。
    独孤默指着地图上标注的两处村镇道:“咱们这九天走下来,方圆有可能养水匪的山坳水荡里都摸查了一遍,连路过的所有村落都排查过了,没道理这伙水匪能彻底消失。既然暗处藏不住,保不齐就在明处。现在只剩石阳镇与清西镇没摸过底了。但清西镇三面环山,离河道又远,就算是养水匪也不大方便,反而是石阳镇离河道很近,家家户户都养着船只,真要啸聚成匪,也不是不可能。”
    姜不语一路扮暴发户十分卖力,此刻却脱了靴子便朝后倒去:“这帮贼子累死老子了!就算是他们钻进老鼠洞,有了侍郎大人襄助,一定能把他们挖出来!”
    他们出发前,独孤默便从苏州府衙翻了地图出来,将乱石矶这一片的地图都描摹出来,这些日子在龙虎营军士眼中的胡乱转悠,实则是他们有目的的排查,身后跟着的大部队便如一张鱼网般一路撒过去,竟不曾网到半条小鱼,这就有些奇怪了。
    最后还是久在刑部的侍郎大人提供了新思路,他记起曾经复核过的一件剿匪案,说是某地闹匪患,官府连年剿匪总是失败,最后才发现山匪大多出自山下村庄,每有官兵上山剿匪,不等到了山下,村民便已经悄然上山提供消息。而每至农忙时节,山匪们收起凶悍之象,还会回家帮父母婆娘收庄稼,民即是匪,匪亦是民。
    他跟已经陷入自我怀疑的世子提议:“会不会我们一开始的思路就是错的,其实这些水匪并非燕子荡那帮匪贼般啸聚一处建立匪寨,而是散落在村镇之中,如同普通百姓般过活?我记得乱石矶的水匪打劫并不频繁,既然是无本的买卖,他们为何没有日日守在河道内做此营生呢?”
    姜世子:难道这年头水匪都成兼职副业了?!
    不过侍郎大人脑瓜子向来好使,他近几年又在刑部历练有成,世子亦觉得他讲的有道理,于是扮作暴发户一路招摇而过,让大部队遥遥缀着四处搜查易于藏匿之处,双管齐下。
    两人复盘沿途排查的所有地方,还是觉得石阳镇有嫌疑,独孤默上前去拉姜不语:“公子起来吧,趁着夜色咱们也该去镇上逛一逛。这镇子临水,到处都是小桥与窄窄的河道,说不得便有什么美貌女子路过,公子难道不想有个美丽的邂逅?”
    这便是要开工的意思了。
    姜不语爬起来打理整齐,腰间玉佩通透,头顶金冠生辉,她出门之时正遇上伙计来问要不要提热水上来,她随便丢了一小块碎银子:“多烧些热水,等本公子逛一圈回来就沐浴。”还凑近了伙计压低声音问:“小兄弟可知道你们镇上哪家的姑娘最漂亮?”一副寻芳猎艳的色中饿鬼的模样。
    伙计拿到赏银,别提多开心了:“客官来的好巧,镇上富户刘有道嫁妹,要摆三日的流水席,但凡路过的都可以大吃一顿,还花钱弄了一条街的花灯,又在他们家门口架了大鳌山,吸引了远近的人都来瞧热闹。客官此时去正赶上时辰。”
    “鳌山有什么可看的?”姜不语轻佻道:“这么说附近定然有不少美貌小娘子们也去凑热闹?”
    伙计干笑:“……应该是吧。”
    她兴冲冲下楼,还问了详细的方向,身边跟着的年轻俊美的随从极力劝说:“公子,咱们过几日就到家了,这小镇子能有什么美貌小娘子?不如等回去之后,让老爷答应您纳妾,想纳几房纳几房,就别在这小镇上……”
    “住口!你懂什么?家里的美人都跟木头似的,外面的美人儿才有野趣呢!”那富家公子似乎对于随从的唠叨极为不耐烦:“再多嘴你就留在客栈里别出去了。”
    随从才住了口,一众护卫浩浩荡荡跟着她向着刘有道家的方向去了。
    在她身后,伙计直起腰,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卑微样儿,眯起的双眼透着股说不出的凶狠之意。
    作者有话说:
    才关了两天就跟小魔怪鸡飞狗跳,头疼死了,也不知道几时开课。
    今天少了,明天会多写点,把这段情节写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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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一十七章
    刘家门前是一条宽阔的街道, 流水席从院内一路摆满了整条街,路口架着巨大的鳌山,灯火通明, 引得全镇的人似乎都出动了, 往这边挤过来。
    沿街的店铺门口悬挂着造型各异的灯笼, 有双鱼灯、莲花灯、兔子灯、美人灯……竟没有重复的花样,满街热闹的如同过元宵, 来来往往的人群吃完了流水席,抹着油嘴互相打着招呼,一起结伴去赏灯。
    姜不语远远被灯火吸引了过来,混在人群之中, 如同老鼠掉进了米缸里, 开心的目不暇接。江南水乡, 小娘子们与北境不同,格外纤弱美貌, 连腰肢也比北地的美人儿细上三分。
    往日她带着麟哥儿逛街, 还要极力维护父亲的形象, 行事不敢放开手脚,不能明目张胆的追逐欣赏小娘子, 今日可算是假公济私,眼神都要看不过来了,拉着独孤默一同欣赏。
    “看看, 那位姑娘打扮的好生别致,面如银盆, 模样好俊……”
    独孤默:“……”
    “还有那位穿黄衣的小娘子……不行不行, 我要上前去跟她说几句话。”
    独孤默也不知道她是心中当真如此作想, 还是已经入戏, 牢记自己是富家公子的忠心随从,极力劝阻:“大公子,别啊!”
    不远处悄悄从客栈一路跟过来的矮个子年轻人皱着眉头看那富家公子被随从死命拦着,两人差点要干起来:“大公子,那小娘子家人都在身边,你如此贸然搭讪,不太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的?她若有意,小爷纳她做家里的第十八房小妾,有何不可?”
    矮个子年轻人假意欣赏隔壁店铺门口的花灯,目光却厌恶的往争吵的主仆身上瞟了过去,听着那富家公子大放厥词,好几次他都生出上前去踹她一脚的冲动,忍了又忍,眼睁睁看着她挣开随从堵住了迎面过来的一名穿着红衣的少女。
    那少女生的曲线玲珑,腰肢细到不可思议,巴掌大的小脸透着一股嚣张,仿佛也知道自己生的很美,被富家公子拦住也不慌张:“喂,你做什么?”
    富家公子笑得没脸没皮:“小生远道而来,见小娘子生的美貌,想认识认识。”活脱脱一副风流浪荡子的模样,若是再动手动脚,恐怕也离恶霸不远了。
    矮个子见她不怕死的招惹那红衣姑娘,暗暗巴不得她吃点教训。
    红衣少女妩媚一笑:“你凭什么认识我?”
    富家公子果然是上好的肥羊一只,腆着脸道:“小生家资富饶,家中田产无数,铺面有几十间,伙计数百人。”她炫耀完了一脸得意:“再说我爹娘可就只有我一个儿子,将来还不全都是我的。假使小娘子与我有缘,将来我的可不就是你的?”
    红衣少女果然细细打量了一番她的穿着打扮,觉得她只差把“有钱”俩字刻在脑门上,当即嫣然一笑,似乎被她打动的模样,也没说应,但言辞之间便有了试探之意:“你们外地人都喜欢骗人,当我没见过世面?说不得明日或者后日就回转家乡了。”
    她说着有意无意去摸鬓角碎发,袖子落下来一大截,便见得那细细的皓腕之上套着副极宽的金镯子,样式有些眼熟。
    姜不语心中一跳,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镯子有四只,还是她亲手从曹老太腕上撸下来的,不过当着少女的面却露出一副相见恨晚的表情:“原来姑娘喜欢金首饰?我也喜欢金饰,你若愿意咱们现在就去银楼转转?”还借机色眯眯去摸那姑娘的小手,结果被红衣少女在她手腕上轻拍了一记,金镯子砸在手背上,她夸张的缩回手:“姑娘这镯子是实心的吧砸的小生手疼!”
    少女眼珠转转,笑嗔道:“疼了我帮你吹吹?”
    姜不语嘻嘻笑着去牵少女的手:“给姑娘摸摸就不疼了。”又被少女拍开了,她也不恼,笑得很是开怀,颇有几分为色痴迷的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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