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风雪,也湮灭了声息。
    许久,幽幽的女声响起。
    “我知道,他离开这世间很久了,我听不见他的声音,看不见他的笑容。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手掌按在胸口处,像是在感受什么温暖的东西,垂眸,缓缓露出一个笑。
    “但只要我记得,他就一直活着,活在我的心中。”
    容凤笙没有看见,对面的青年,眼眶瞬间发红。
    他密绣的睫,如同蝶翼微颤,从中,落下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顺着白皙的下颌,颗颗滴落。
    而他就好像全然没有知觉,只是安静地盯着她,静静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我想离开这里。”
    谢玉京露出了然的笑。原来含露殿的相守,都是大梦一场是吗,只有他一个人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而她,比谁都清醒。她所说的那些,陪伴他,照顾他,要给他很多很多的爱,全部,都是虚假的。
    她再次为了容繁衣,要抛弃他。
    “你曾护佑我六年。”
    忽然,他冷冷道。
    “我今日不杀你,便当还清那六年的恩情。”
    “止喜!”
    谢玉京忽而转身,厉声道,“拟旨。”
    他是皇帝,拥有三宫六院,要什么绝色没有,何苦为了一个心不在他身上的女人,苦苦纠缠?
    他袖子一甩,血红的皇袍在寒风之中,烈烈翻飞,他的声音,亦是冰冷无比,“从即日起,容氏册为太妃,逐出宫中,迁入大菩提寺,为先帝祈福。终此一生,不得踏出一步!若违此令,就地诛杀。”
    对于这样的结果,容凤笙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远离皇宫,脱离他的控制,她不可能再跟他纠缠下去了。
    谢玉京的眼里空洞,手指攥得死紧,骨节痉挛到发白。再也不会给她任何的机会了。将他的心反复践踏,她真的以为,他是没有感情的玩偶吗?因为感受不到旁人的痛苦,所以也不会有任何痛苦吗?
    容凤笙怕他反悔,她低着头,任由宫人将身上的凤袍脱去。还有凤冠,亦是被人小心摘下。她满头青丝披散,一身素衣,一步一步,走下社稷坛。
    她走得那样决绝,半点也没有回头。
    终究,与他背道而驰。
    ……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里。
    容凤笙手指拂过桌面,曾经与他相处的场景,历历在目。那碗热气腾腾的鸡汤的滋味,她记得,亦是她平生尝过之最。
    到底,不是同路之人,注定殊途。
    她闭了闭眼,笃笃笃,房门被人敲响。
    深夜响起叩门之声,倒是诡异。
    容凤笙却是平静,拉开了门,风雪卷过,撩动她鬓边碎发。只见前方,悄然立着一名布衣女子,厚厚的灰布几乎掩盖了整张容貌,只露出那双妩媚的眼。
    容凤笙一眼认出,来人,正是谢清莺。
    而她身后,一人缓缓走出,紫衣银蝶,容貌胜雪。
    郗鉴雪?!
    容凤笙震惊不已。
    “你不是死了吗?”
    她不禁脱口问出。
    郗鉴雪还是那副木头脸色,他径直走了进来,好似根本不觉得,深夜进入女子房内,有何不妥。
    容凤笙不由得看了谢清莺一眼,只见谢清莺脸色苍白,却笑道,
    “若不是郗大人,我还在牢中受苦,你也不会这么轻易便逃出魔爪,既是贵客,公主便不要计较这么多了。”
    容凤笙顿了顿,“无需叫我公主。”
    “那唤你阿姊可好?”谢清莺淡淡一笑。
    容凤笙默然片刻,却道:
    “先进来吧,莫叫人看见了。”
    待二人都坐定,容凤笙这才向着他们深深一揖。
    “连累二位,是我之过。今后东窗事发,一切罪责,皆由我一人承担。”
    “哪能让阿姊一人担了?”谢清莺妩媚一笑,“既然做了,就没想过全身而退。”
    “不过,你真的想好了?”她眼眸幽幽,深受折磨后的面颊有些消瘦,却无损那眸底的亮光,依旧熠熠生辉。
    “要我说,你应该留在宫中,等时机成熟,给皇帝一刀,届时,你便是太后,随便从宗室中找个孩子,这天下便是你的。”
    “可这天下,还是姓谢的天下。”
    容凤笙看向郗鉴雪,“而且,由不由得我做上这个皇后,这你该问问郗大人。”
    她要做皇后,郗鉴雪会给她后路?
    此人说忠于皇室,倒也不算,一切都只遵照着预言行事,卦象说,她做了皇后,大成便会灭亡,于是他便主动出手,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某种角度来看,倒也算得上是兢兢业业。
    而且,照着谢玉京那个霸道的性子,便是她与朝臣,稍微走得近了一些,都不行。
    她在宫中,势必难以获取属于自己的势力。
    按照原计划,应该是郗鉴雪挟持于她,而后二人,一同离开皇宫。
    反正他的目的,是不能让她当上皇后,她则是想要摆脱控制,谁知,谢玉京竟是……直接将他一刀咔嚓了。
    容凤笙不可思议地看看男子的脖子,上面白嫩光滑,比豆腐还要洁白,当真是一点伤痕都没有!
    难道那次,也是障眼法之类的手段?
    她的目光停留得有些久,郗鉴雪抬眼看来,眸底清澈得如同一面镜子,容凤笙觉得,他不说话的时候,当真有那么几分像是世外高人。
    许是看出了她的疑问,谢清莺笑了笑,“可不要小看我们这位神官大人,胜过凡夫俗子远矣,我从未见过,有人可以在地牢之中,来去自如。”
    容凤笙微惊,迄今为止,她也只听过,季无赦有这样的能力,毕竟他的武功造诣极高,转念又想,郗鉴雪是他师弟,那有这般能力,倒也不算稀奇。
    真人不露相,或许便如此吧。
    谢清莺整了整衣袖,淡淡望着紫衣男子,“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钦天监,出身云寰那等神秘之地。或许,大人知道起死回生之术,也说不定?”
    她眼底隐隐有着狂热,还有深藏的一丝希冀,容凤笙便知道,她心中的执念,还未曾散去。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郗鉴雪道:“世上并无此等术法。人的命数,皆有天定,时辰到了,便会归于尘土。”
    容凤笙若有所思,忽然问道,“那大人,又何必插手旁人的命数?”
    “你是说,你的命数吗?”郗鉴雪嗓音空灵,犹如世外梵音,说得就像真有那么回事,“那是我的使命。我出世,便是为此而来。”
    他的意思,他从云寰出来,便是为了,杀了她?
    容凤笙有些愣。不对,当初,他还给了一个选择。
    “你说,要带我,去世外之地?”
    世外之地,就是云寰不是吗?
    谢清莺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你们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什么世外之地?我们今夜,可不是为了说你们私.奔的事。”
    容凤笙皱眉,知道这确实令人误会,但,云寰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巨大的秘密。
    她无比想要解开这个秘密,现在,怀揣这个秘密的人,就坐在眼前,焉能不令她心生探寻?
    “暂时不行。”郗鉴雪低声道,“要先救师兄。境内规矩,凡是云寰之人,不论生死,都要回到云寰。若是客死异乡,便由另外的云寰之人,将之尸骸送回故里。”
    男子眉眼灵秀,披着一头霜发,恍如谪仙,“我回到云寰的日子,快到了。昨日,借助那枚玉髓,我为师兄算得一卦,得知他此时受困于东北,性命危在旦夕,我作为同门师弟,断不能置之不理。”
    容凤笙脸色凝重。
    季无赦竟然出事了,那顾仙菱和念衣……
    “你可知,具体方位在何处?”京城中东北位置,容凤笙隐隐记得,丞相府,便是在那处……
    莫非,季无赦在荆幸知手中?!
    那不就意味着,顾仙菱与念衣,很有可能早已遭遇不测……不,也有可能,在季无赦的保护下,他们幸得逃离。或是,同样被荆幸知给抓住了。若是后者,她一时间脸色发白,恨不得立刻冲到丞相府去问清楚。
    容凤笙按住了手腕。
    眼下最需要的,是冷静。
    郗鉴雪淡淡道,“卦象只有方位,并未指出何人。”
    即便是说,不能置之不理,这位神官的神色,也不像是担忧紧张。
    反而有种顺其自然的漠然,就好像端看命运会怎么进行,容凤笙甚至觉得,若季无赦当真死了,这人也不过是像做任务般,将尸骸带回去,履行规矩。
    “阿姊,何不直接逃了?”
    这时,谢清莺却冷声道,“谢琼砍杀神官,血溅社稷坛,甚而使人围剿朝臣,早已失了民心。”
    “大成建国,不过短短一年。我手中,还有可用之人,而朝中将领,亦有不少受过哀帝之恩。只需阿姊一个信物,届时起兵而反,改朝换代!”
    “不行。”容凤笙一口回绝,“若我出逃,消息传回宫中,依照谢……心性,必定大肆搜捕。还不如就让他以为,我在这寺庙之中,心灰意冷,余生只愿常伴青灯古佛。届时,待他淡忘了我的存在,再寻出逃之机。”
    “也好。”谢清莺哼笑一声,有些幸灾乐祸,“谢琼这般自毁根基,早晚落得跟他爹一般的下场。”
    容凤笙又看向郗鉴雪。思及他武功高强,若是能时刻护佑她的人身安全,那是再好不过,毕竟,如今她一人之势,还是难以与一国帝王抗衡。
    “我在寺中,劳烦郗大人保护了。你也知道,我们这位陛下心意难测,说不准,哪一天就要将我抓回宫去。”
    容凤笙顿了顿,
    “待那预言应验,你的任务,也就成功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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