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白着一张脸走过来,是,公子。
    她扶住江倦,尽管也在努力控制,却还是一直在颤抖,江倦走了几步,哗啦一声,一脚踩入什么,他低下头,是一片小血泊。
    深吸一口气,江倦若无其事地往前走,结果薛放离忽然又开了腔。
    慢一点,猫把茶杯打碎,前面还有一滩水。
    没有啊,就刚才那一滩水。
    江倦下意识纠正他,可说完这一句话,他就意识到什么,心脏骤停,兰亭抓着他的衣袖也是倏地一紧。
    看见了?
    殷红的唇掀起,薛放离缓步朝江倦走过来,他从后面环过江倦的腰,把人带入怀中,而后低头一下一下轻蹭着江倦的侧脸,语气遗憾不已,害怕?
    怕也已经晚了。
    薛放离在笑,可语气却阴冷得好似一条毒蛇,真是可惜,你再害怕,本王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第90章 想做咸鱼第90天
    熟悉的气息落在他的脖颈处,这是个亲昵无比的姿势,可江倦只觉得浑身冰冷,他唯一的热源是怀中动来动去的小猫。
    江倦都要忘了呼吸。
    说一点也不怕,是不可能的,江倦刚才是真的被吓狠了,结果现在又被拆穿,江倦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
    他轻轻吸气,脸却被人转了回去,薛放离垂目望他,神色如往常一样,笑得温雅,可江倦就是从中看出了几分阴鸷。
    王爷。
    江倦怔怔地问他:我是不是还没有睡醒?
    薛放离听不出情绪地回答:不是。
    那你、我
    江倦有点语无伦次,他有好多话想说,可张了口,又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低下头,看了很久那只揽着他的手,慢慢地拨开。
    眼看着就要挣脱,薛放离却再一次握上来,甚至更为用力地抓住他的手。
    那么多人告诉过你本王是个疯子,你不肯信,薛放离语气又轻又缓,好似诱哄一般地说,以前不当回事,现在也没必要耿耿于怀。回去好好睡一觉,把这些都忘了,就当没有发生过,如何?
    怎么可能忘得掉啊,江倦睫毛动了动,很低落地说:你让我想一想。
    薛放离颔首,好,本王等你想好。
    江倦:那你松手。
    薛放离却还是没有放开江倦,江倦等了一小会儿,正要回头看他,下一秒,江倦却倏地被扯入怀中,薛放离抱着他,用力到江倦都觉得疼了。
    王爷。
    待会儿就好。
    江倦只好给他抱。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放离终于放开江倦,他语气平静地吩咐道:送太子妃回凉风院。
    一路上,江倦睫毛低垂,人也格外安静,兰亭担忧地看了许久,待回了房,终于忍不住了。
    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
    江倦摇摇头,神色迷茫地坐下来。
    小说写得那么清楚,离王为人残暴,他罔顾人伦、暴戾恣睢,他却一心觉得王爷是个好人。
    难怪王爷说他好骗,难怪王爷说若是想瞒着他,自己不会发现。
    江倦是真的一点也没有发现。
    我好笨。
    江倦声音很轻很轻,兰亭忙安慰他道:公子怎么这样说自己,公子一点也不笨呀。
    江倦问她:你知道王爷他其实也没那么好吗?
    兰亭迟疑道:公子,奴婢与府上的丫鬟住在一起,她们经常告诉奴婢一些关于殿下的时期,所以
    江倦替她回答了,你知道。
    兰亭摆摆手,不是呀。最开始,奴婢也不知道的,与公子一样,觉得王爷真是个好人。
    她再怎么安慰,也无济于事,江倦叹了一口气,还是闷闷不乐。
    犹豫了一下,兰亭又真心实意地说:可是公子,殿下为人再怎么样,他待你,却是真的好呀。不止管事与奴婢说过好几次,府上的其他人也时常在说殿下待公子,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她说得很有道理,可是江倦还是有点想不开。
    立雪堂内的场景太过于血腥了,王爷又自始至终一直在骗他,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王爷是不是还做过别的事情?
    江倦越想心里越乱,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身上一股血腥气,江倦就说:兰亭,我想沐浴。
    兰亭忙道:好,公子你稍等。
    她往外走,结果门一开,却见到不少侍卫守在外面,兰亭心里疑惑,正要踏出来,却被拦下,侍卫问兰亭:去哪里?
    兰亭低声道:公子想沐浴,我去给他烧水。
    侍卫却道:不必你去,待会儿水烧好自会有人送来。
    兰亭一惊,什么?
    见兰亭在门口待了太久,江倦奇怪地问:兰亭,怎么了?
    兰亭强笑道:公子,待会儿有人送热水过来。
    江倦:可是
    兰亭拉开了门,本来乖乖待在江倦怀中的小猫见状,一下子跳出来,几步蹿外边儿去了,江倦话都没说完,急匆匆地追它,结果他与兰亭一样,还没走出房门就被拦住了。
    侍卫道:太子妃,您不能出去。
    江倦疑惑地问他:为什么不能?
    侍卫回答:殿下吩咐的。他让您好好休息,别乱跑。
    江倦啊了一声,意识到了什么,倒也没有为难侍卫,只是抿了抿唇,不大高兴地说:帮我把猫逮回来吧。
    待侍卫把团子给江倦拎回来,他已经生了好一会儿的气,江倦重新抱回小猫,把它身上揉得乱糟糟的,王爷不让我出去。
    兰亭叹了一口气,尽力安抚他道:也还好。公子,反正你也不爱出门。
    江倦却说:不一样。
    我可以自己不出去,但是不可以他不许我出去。
    兰亭:
    话是这样说的,江倦蹂i躏一番团子,就抱着猫爬上了床,他的理由也很充分:王爷不喜欢猫毛,也不喜欢我睡太久,我就要抱着猫睡很久。
    兰亭能说什么呢,只能替他放下罗帐,无奈地说:睡吧。
    醒着心烦,结果睡着了,江倦也不好受。
    在梦里,他被人抱起来,坐进了男人的怀里,满室的昏暗中,高管事端来一个果盘,里面放了一整串葡萄,已然熟透了,是很深的紫色,水珠还在往下淌。
    瘦长的手指摘下一颗葡萄,喂给江倦,他是习惯这种投喂的,所以全无戒心地张了口,结果下一刻,拈在那苍白的指尖上、往下淌落浆水的果肉成了一团血糊。
    这是一双眼睛,江倦认了出来,他几乎吓傻了,可那只手却还在喂他吃。
    我不吃。
    我不要,我真的不要。
    王爷
    罗帐被风吹动,悠悠然地晃动,江倦睡得并不好,不停发出模糊的呓语,到了后面,几乎是在低泣,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撩开飘扬的轻纱。
    床上,少年蹙着眉心,睡得很不安稳,他的睫毛被水汽打湿,是真的哭了一场,还是被噩梦吓哭的。
    薛放离垂眼望他,本要伸手揽过江倦,只是手指将要触及江倦之时,又是动作一顿。
    连做噩梦都是他。
    算了。
    不敢抱他,更不敢再如往常一般安抚他,薛放离替江倦拭去眼泪,最后俯下身来,克制地、轻柔地在他睫毛上落下了一个吻。
    拎起睡在一旁的猫,薛放离放下罗帐,走了出来,他语气冷淡地问:回来以后,他怎么样。
    兰亭一听就知道这是在问江倦的情况,她摇了摇头,公子不太高兴。
    薛放离嗯了一声,看好他。
    说完,他抬脚就要走,好似来的这一趟,只是为了与兰亭交代这一声,兰亭双手紧握,在心里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说:殿下
    薛放离脚步一顿,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兰亭眼皮一跳,还是把打过无数遍腹稿的话说了出来,她恳求道:您不要这样对公子。
    您不能关他一辈子。
    为什么不能关一辈子?
    薛放离语气冷淡,他一日不想好,本王就关他一日,一辈子想不好,本王就关他一辈子。
    最开始本王说送他走,是他自己不肯走。
    兰亭:可是
    尽管心里害怕,深吸一口气,兰亭还是问出了她的疑惑:若是公子想好了,他还是害怕,没办法接受呢?
    那就是没想好。
    薛放离阖了阖眼,神色染上几分晦暗,再接着想。直到他想好为止。
    兰亭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她愣愣地看着薛放离走远,男人一身黑金色衣袍,矜贵不已,神色明明冷漠到了极致,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兰亭却觉得他也在惧怕着什么。
    这一个下午,江倦一直在睡觉,可他也一直在做噩梦。
    彻底醒过来,已是华灯初上时。
    这一觉真的睡得江倦很累,他恹恹地坐起来,恍了好一会儿的神,才扯起薄被,可是东看看西看看,都不见小猫,江倦问兰亭:团子呢?
    兰亭轻声道:方才王爷来了一趟,把团子送回去了。
    江倦一愣,安静了好半天,才哦了一声。
    然后呢。
    什么然后?
    兰亭颇是不解,江倦只好低下头,攥紧了薄被,慢吞吞地问他:王爷没说什么吗?
    说了的,但是那番话,兰亭可不敢讲给江倦听,她思索片刻,答道:殿下让奴婢好好照顾你。
    江倦一听,却更不高兴了,让你好好照顾我,那王爷呢?他就不管了吗?
    他骗我这么久,还故意喂我吃葡萄,江倦说,就他最聪明,耍得我团团转,还一直在看我笑话。
    说到这里,江倦又想起什么,更生气了,他回来一趟,都不找我狡辩吗?我和猫究竟谁是他的太子妃?他管猫都不管我?
    兰亭:?
    公子应当生气,但是他现在气的地方,让兰亭摸不着头脑,不过她还是勉强解释了一下,公子你那会儿在睡觉,他就走了。
    江倦真的要气晕了,他就走了?我做了一下午的噩梦,就是他害的,他就走了?
    他凭什么啊,江倦越想越生气,不和我狡辩,也不来哄我,更不跟我道歉,连我做了噩梦,他都只在旁边看看。
    他是不是人啊?
    江倦就没受过这种委屈,他决定了,不行,王爷休想混过去。
    于是没过多久,侍卫急忙赶往书房,与守在门外的高管事低语几句,高管事一听,当即脸色大变,他一把推开门,大喊道:殿下!大事不好了!
    太子妃、太子妃他心疾复发了!
    第91章 想做咸鱼第91天
    凉风院内,灯火通明。
    薛放离过来的时候,孙太医已经背着药箱赶到了,他想给江倦把脉,江倦却不停摇头,不太配合。
    兰亭站在旁边,看得颇是忧愁,只是一抬眼看清楚来人,她连忙行礼,殿下
    孙太医闻言,也回过头来,殿下,您快劝一劝太子妃。
    薛放离掀了掀眼皮。
    本来靠坐在软垫上,听见兰亭唤殿下,江倦立刻躺回去,还是侧着身子躺了回去,抗拒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压下心中的烦躁,薛放离缓缓地说:让孙太医给你把脉。
    我不要。
    你不难受?
    要你管。
    似乎是嫌他烦,江倦拉起薄被,把自己整个人都掩住,藏了起来。
    你以为心疾是开玩笑?
    薛放离面上一片阴鸷,他盯着江倦看了几秒,直接伸手捞人。
    江倦身上的薄被被一把扯开,薛放离捏住江倦的肩,要把他拽过来,可归功于一下午的噩梦,这只手触上来的一刹那,江倦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在害怕。
    这个认知,让薛放离动作一顿,许久,他终于松开手,神色漠然地说:起来。
    江倦又重新用薄被把自己捂住,我不。
    他们两人,一个语气冷淡,一个口吻生硬,光是听也听得出来不对劲,孙太医用眼神询问兰亭,兰亭轻轻摇头,孙太医立刻了然了。
    吵架了啊。
    孙太医赶紧提醒道:殿下,太子妃才犯了心疾,这会儿可受不得气。
    他的心疾,他自己都不甚在意,本王又何必顾忌。
    薛放离说:让孙太医给你把脉。原先不想吓着你,是以日日哄着你,你真当本王不会对你怎么样?
    他嗓音很冷,几乎要结出冰碴子,说到后面,近乎于一种警告。
    若是旁人,听见这番话,只怕会心惊胆战地求饶,可江倦却一点也没有被威胁到,他不仅不怕,还敢跟薛放离发脾气。
    薛放离语气不善,江倦就更凶,有什么好把脉的。说来说去,就是我不能生气,可老有人害我生气,我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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