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篌非常理解苻溱微。
    他们年纪都不大,却已经是身经百战。
    受过的伤不计其数,杀过的人数不胜数。
    听闻亲人被人害死,最想做的便是手刃仇人,否则这一辈子心中都会有解不开的结。
    “我知道你想为亲人们报仇,二皇子已经被押入大牢。以你的身手,对付他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不。”苻溱微抬起头看着他:“二皇子已是插翅难飞,以他做过的那些恶事,将军头一个就不会饶过他。
    太子妃是末将嫡亲的姑姑,皇长孙和二皇孙是末将的嫡亲表兄弟。
    从前是末将太自私没能保护好他们,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恳请将军允末将带一队人攻打契丹乞颜部。”
    司徒篌眉头微皱:“你想去取耶律撒都而的人头?”
    “是。”苻溱微紧握拳头:“皇长孙遭人算计,耶律撒都而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末将绝不容他活着继续为祸中原!”
    “秦……苻姑娘,你参军也有四年多了吧?
    这些年咱们和契丹人交战不下数十次,有哪一次是在深冬的?”
    苻溱微道:“将军莫要欺瞒末将,你一个月前便暗中命人准备了厚实的冬衣和足够的粮草马匹,目的就是为了奇袭乞颜部。
    既然目的都一样,为何不让末将担任先锋?”
    司徒篌被逗笑了:“秦威,你只是一名小小的校尉,是谁准你耳朵伸这么长的?”
    苻溱微脸颊微微泛红:“总之,末将这次一定要去。”
    司徒篌越看越觉得她有些古怪:“如果本将军不允呢?”
    苻溱微道:“那末将就偷着去。”
    “你……”司徒篌只觉一阵头痛。
    一个敢背着家人女扮男装参军的姑娘,不管她说什么都必须当真。
    他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去准备,咱们明日一早就出发!”
    “是,末将遵命!”苻溱微的脸上迸发出了别样的神采。
    ※※※※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来年的三月。
    宋京城郊落霞峰南坡,风景秀丽山花烂漫。
    本是踏青赏春的好去处,此时却是凄风阵阵落花如雨。
    一队黑盔黑甲的士兵抬着一具棺椁停在落霞峰脚下。
    “将军,南坡有人。”一名士兵上前回话。
    面容憔悴的司徒篌纵身下马:“是什么人?”
    那士兵道:“是一个须发皆白的道士,可属下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个老人。
    属下们同他搭话,他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另一名士兵道:“将军,管他是什么人呢,属下去把他轰走。”
    司徒篌轻斥道:“这里又不是你家的地盘,还不准别人待了?”
    那士兵嘟囔道:“大师说了,未时一刻必须下葬……”
    司徒篌道:“现在还不到巳时,你们在这里稍等,我上去看看。”
    士兵们不敢多言,目送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
    司徒篌人高腿长,不一会儿就上了南坡。
    之前听那大师说,京郊风水最好的地方就是落霞峰南坡,亡人葬于此处,下一世必将平安喜乐富贵荣华。
    他本以为这里是荒地,没想到这里不仅有主,而且已经有好几座坟墓。
    司徒篌虽被人称作杀神,却从不做欺凌百姓的事情,他走到那跪在地上的道士身侧,抱了抱拳:“这位道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跪在地上的道士眼皮抬起眼皮道:“将军果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几个月而已,竟不识得贫道了。”
    司徒篌神情微滞,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道士。
    须发、五官、身材……
    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对方那比常人大了一圈的脑袋上。
    他恍然道:“你是那日想要……”
    袁谟苦笑道:“贫道就是那一日有事和将军商议的人,可惜将军并没有给机会。”
    司徒篌略有些尴尬,扫视了他面前的几座坟茔一眼。
    没曾想第一眼就看见了熟悉的名字——赵重熙。
    他惊呼道:“这不是皇长孙……你这道士究竟是什么人?”
    袁谟道:“贫道曾经和皇长孙在一起求学,是他的师兄。”
    关于皇长孙的事情司徒篌并不是很在意。
    本来就没有过交集,非要说他们有什么关系,那就是他与自己的“姐姐”有过那么一个婚约。
    可姐姐都是假的,更遑论姐夫?
    虽然母亲的死同那婚约有直接的关系,但皇长孙本身也是受害者,他再浑也不至于迁怒到他的身上。
    司徒篌把视线转移到另一个墓碑。
    爱妻慕悦儿?
    他自幼离京,京中贵女半个都不认识,只是有些好奇,这道士竟是娶过亲的。
    袁谟那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将军,贫道的师弟和妻子于你而言都是陌生人,可那里……”
    只见他抬起右手指向远处:“那里埋葬着你的父亲、母亲、姐姐,还有你父亲的忠仆。”
    司徒篌大惊:“你说什么?”
    几年前母亲病故时,他正在同契丹人作战,并没有回京。
    去年回京只停留了一日,根本没有来得及去拜祭母亲。
    他一直以为母亲葬在司徒家的墓地,没想到她会葬在此处。
    至于父亲……
    他们父子早已反目,只听说他和那假女儿关系非常不错,连国公府都很少回。
    一个没有爵位、没有官职,活到三十多岁还要别人养活的男人,完全没有存在感,自然也碍不着别人的事。
    这样的人也会被暗害?
    袁谟喃喃道:“将军一定想不到司徒三爷竟会那么早就没了吧?”
    司徒篌自嘲道:“道长说得一点不错,儿时我偶尔还会想起他,可母亲走了以后,我时常会忘记自己是个有父亲的人。
    他就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物……道长可知他是怎么死的?”
    袁谟道:“其实落霞峰南坡这个地方的主人正是令尊,他不愿意把令堂和令姐葬入家族墓地,所以才买下了这个地方。”
    司徒篌嗤笑道:“他永远都是这样,得到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之后故作长情……”
    袁谟打断他的话:“将军不介意我把爱妻和师弟葬于此处吧?”
    司徒篌道:“这有什么好介意的,人都没有了……多些人还能热闹一点不是么?”
    袁谟道:“方才听那些士兵说,将军今日也是来埋葬什么人的?”
    司徒篌叹道:“将军百战死,美人再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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