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钱谦益就以魏长生为首自己的学生为辅,打造了一个‘政策研究小组’,对于这个小组,钱谦益是很有信心的,他认识到一个事实就是,大明朝廷无需李明勋承认,只要自己在还都南京这个过程中的行为符合他《华盟条约》,那么李明勋也得承认南京朝廷的合法性。
    在这一点上,钱谦益认为自己毕生,毕竟这是士大夫的强项,那便是‘辩道’,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再从条约中找到些漏洞,就足以做到这一点,只不过把内容从士大夫们最擅长的儒家经典变成《华盟条约》罢了。
    可随着研究的深入,钱谦益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华盟条约》是一部具有法律意义的文本,不是那种一句话能解析出八个意思的礼学讲义和宗教经典,这个条约的拟定者是合众国的法学家,整个条约拥有近乎完美的逻辑关系和法律基础,漏洞不可避免,但科不是钱谦益随便找几个人就能研究出来的。
    研究之后,才发现,所有参与还都南京的人都是汉奸佞臣,皇帝是失德免权之君,无论是参与这次行动的人还是行动本身,都在《华盟条约》中找不到任何依据,唯一的成果就是打嘴炮的时候,能适应对手的论点,做到有来有回。
    “时间过的真快,已经入冬了。”从皇宫出来,钱谦益抱着一个暖炉,望着点点落下的冰雨叹气说道。
    “真是好快啊,钱兄,局势吃紧啊。”洪承畴在一旁说道。
    钱谦益知道洪承畴催促什么,说道:“洪大人,左右无事,不如去我府上?”
    洪承畴点点头,二人一起去了钱府,经过前院的时候,洪承畴听到有人在激烈的争辩,走过去,借着窗户缝看了一眼,里面有七八个士子打扮的人,正在讨论什么,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写满字的纸和大量的文献法条,钱谦益示意不要打搅,二人去了书房。
    “真是朝气澎湃啊,大明的官员若都这般废寝忘食,也不会有这般光景。”洪承畴感慨说道。
    钱谦益再次叹息:“唉,努力又如何,忙活了半个月,一无所得,想来还不如吴世子那句话,动嘴皮子不如动刀把子。”
    洪承畴见他态度软化,连忙说道:“首辅大人也是尽心了,可东番李贼那等枭雄,岂是寻常计策可慑服的。既然道义不成,只能动用力量了。”
    “力量?你还是力主进兵?”钱谦益问道。
    洪承畴道:“这些年,老夫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拥有地位和财富和其拥有的力量是匹配的,实际上,你我都知道,李贼是不可能作势我们占据江南,甚至他不愿意看到大明中兴,这厮早有一统天下,称帝建统的野心,既然道义上逼不得他认输,那只能用力量,进兵!”
    “进军山东吗?”钱谦益问道。
    洪承畴道:“自然,东番与清廷在青州鏖战一年有余,清廷有地利优势,东番奈何不得,可清廷却已经缺粮,若我们不采取行动,这个冬季便会看到清廷覆灭,那个时候,再无制约东番之人了。
    我们可以进讨满清为由进兵山东,要求与东番协同作战,共灭满清,其若是同意,便是承认我大明朝廷。”
    “若是不同意呢,我们还能联合清廷攻杀东番吗?”钱谦益问。
    洪承畴当即道:“自然如此,若不然,便是坐看东番攻灭清廷后,南下再攻大明了。”
    “兵力呢,靠现在江南这十几万人马吗?”钱谦益问。
    洪承畴似乎早有准备,他说道:“自然不可能,三五万兵马北上根本不足以决定胜败,考虑到战斗力的差距,我们需要更多的兵马,紧靠江南这些人自然不行,您要知道,东番在闽浙还有十万以上的军队,抽调江南兵力过甚,一旦双方决裂,那江南就会不保。因此,在出兵之前,我们要保证闽浙这十几万人不能趁虚而入。”
    钱谦益摇摇头,失望说道:“老夫若有那撒豆成兵的能力,也就不用这么惆怅了。”
    洪承畴当然知道,如今江南的兵力也就比东南战区稍占上风罢了,但他有自己的法子,洪承畴说道:“其实在我们和东番之间,还有西南三藩拥有改变平衡的能力,西南三藩也是我们打破僵局的突破口。”
    钱谦益道:“老夫何尝不懂这个道理,早在十数年前,老夫便于西营各部有所联络,这么些年下来,西营两藩越发心向东番,琼藩更是不用多提。”
    “倒也不尽然,西南三藩说到底还是咱们大明的臣子。”洪承畴微笑说道。
    钱谦益摆摆手,但看洪承畴笑的意味深长,细细一想,便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确实,西南三藩还属于大明,如今南京朝廷拥护的是大明正统,即便李定国、刘文秀和琼藩三公依旧支持东番或者保持中立,但东番会相信吗,闽浙那些精锐,想来也不只是震慑江南的吧。
    “对,洪公说的对,我们要联络西南三藩,还要大张旗鼓的联络他们,西南虽是藩王地界,士绅力量薄弱,但西南三藩何尝不想维持现在的局面,大权在握,自镇一方,总比投效东番要好的多,即便李定国、刘文秀等人愿意投效东番,麾下那些实权领主可未必愿意。”钱谦益已经逐渐明白了过来,李明勋所在的合众国,抗清御虏只是个幌子,或者说只是表面,其是想击败所有拥有法律和税收特权的阶层,试想,就只有士绅是特权阶层吗,当然不是,藩镇也是。
    但凡享受过特权的人都不会轻易放弃,士绅是这般,藩王也是这般,这个道理李明勋不会不明白,所以他必然会担心西南三藩支持南京朝廷。
    二人略微一商议,很快定下了章程,准备组建一支规模庞大的使团,前往西南,宣慰各藩,以酬其庸,而这个使团的组建不仅大张旗鼓,钱谦益还会命令礼部询问闽浙,可否由东南过境前往两广、云南,目的就是告诉合众国,南京朝廷要拉拢你们的传统盟友西南三藩了。
    南京朝廷的使团抵达西南,西南三藩肯定不会拒绝,原因很简单,合众国还没有对南京朝廷表示敌对,那么西南三藩不能做这个出头鸟,而只要使团进入西南,就会造成三藩内部不稳,为了威慑、戒备,合众国就要动用东南战区的力量,届时江南和洪承畴所在的湖广地区就会解放出兵力来,北上参与山东的战事。
    “洪公不愧是国之柱石,一计而困精兵三十万,便是诸葛在世,也不会有洪公之能啊。”钱谦益不住的赞叹。
    洪承畴呵呵一笑,提醒道:“目前仅有一条需要确定,我等率军北上,或暗结清廷或威慑东番,假设能迫使李贼屈服,是否为长久之计,不然李贼对我们虚与委蛇,借势灭掉清廷,我们岂不是落得一个唇亡齿寒的结局?”
    钱谦益细细一想,这也是个问题,李明勋屈服了,能代表东番屈服吗?或者说会不会只是暂时屈服?
    二人如此犯难,便是正中了当年李明勋力主签署《华盟条约》的计策,《华盟条约》的作用不仅让朱明对内对外的政策都无法绕过合众国,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那就是设立了一个程序正义的框架,所有的政策,都必须从这个框架里挑选,洪承畴的计策再好,也需要《华盟条约》来确保取得效果。
    “这就要请教对夷学夷制了解的人了,钱福,去把魏长生叫来。”钱谦益说道。
    洪承畴皱眉问道:“这位孝悌郎可靠吗?”
    “放心便是,其祖魏庸是南京有名的士绅,如今是我大明的礼部侍郎,其父辈也多在朝中为官,还都南京的时候,魏庸等人也是出力不少。”钱谦益说道。
    洪承畴稍显放心,至少魏庸家是典型的士绅家庭,这样的家庭是不可能支持东番的。
    不消多时,魏长生到了书房,向二人行礼之后,钱谦益问:“长生,今内阁有秒策可使东番李氏降服,承认我大明南京朝廷,老夫与洪大人想知道,若是李氏降服,其国内可有机巧使得政策反复?”
    洪承畴道:“本官听说,东番朝制与大明不同,有所谓元老院、议院之属,可驳李氏之命,你可要想面些。”
    魏长生脸上是苦思,心中却是无比震撼,他很想知道,这两个家伙有什么能耐能让李明勋屈服,但是又不能直接问,思来想去,他只能以退为进,毕竟听这二人的意思,是希望李明勋一言九鼎,无法悔改的。
    “两位大人,学生所知,东番李氏所做重大决断,尤其是关乎国运前程的,须得元老院多数三分之二多数通过才有效力,李氏与他人不同在于,其可以否决任何一项决议,但不能保证其命令必然得到实施。”魏长生说道。
    钱、洪二人脸色微变,难道好不容易讨论出的策略,完无效,魏长生则是说道:“学生以为,还需看何种事情,便如首辅大人方才说,使得李明勋承认我大明朝廷为合法政权和盟友,那这肯定不能是李明勋一人可决断的,可若是换一种思路,缓缓而行,渐次而上,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哦,你快些说说。”钱谦益说道。
    魏长生道:“两位大人,如今东番只是不认可我南京朝廷,却不是不认大明朝廷,也非不认我大明皇帝,学生以为,我朝首先要做的是让李明勋与天子会面,知天子之真伪,只要天子是真,且执掌大权,那按照《华盟条约》,李明勋就应当归还华盟领袖之位于天子,待天子还位领袖,虽然不可完驳李氏之乱命,却也可让其不可施行。”
    “如何不可施行?”洪承畴非常感兴趣。
    魏长生侃侃而谈,说道:“按照盟约,凡涉及宣战、媾和、特赦、诛杀、分封等大事,须得大明内阁四阁臣、西南三藩和东番七元老(当时)中,绝对多数,即十人以上同意才可,比如两位大人,可否以两位举例?”
    钱谦益微微点头,魏长生道:“比如两位大人,盟约中已经将两位大人列为不赦之人,若天子为领袖,便和李明勋一道获得提请表决权,虽说天子提请赦免两位大人,得不到绝对多数支持,但李明勋提请杀二位大人,也得十人以上同意才是,然而,大明原有四阁臣多死于战乱,而两国投票之人,都是自行决断,届时两位大人便可得内阁和天子共五票,东番便不可得绝对多数票,若有机会把平西王、延平王安排进去,东番就更不可能得票了。”
    魏长生说到这里,感觉自己说的多了,似乎真的为二人出了主意,他连忙说道:“东番李氏何等样人,想让他还位天子,着实难办,学生还是想,另从盟约中找到一些漏洞吧。”
    “哼,待本官提二十万虎狼之师北上,看他敢不同意。”钱谦益愤愤说道。
    魏长生表现出崇拜的模样,却是把这件事记下,洪承畴连忙遮掩:“提兵不提兵的,以后再说,长生,老夫且问你,那盟约中可有漏洞让西南三藩先承认我朝正统?”
    西南三藩?魏长生心中暗记下这件事,嘴上却是说道:“大人,自古以来,藩镇之流都是窃公肥私、投机取巧的蠹虫,他们只会顺从强者,正统谁属他们并不关心啊。”
    “是了,是了,倒是老夫不知足了。”洪承畴淡淡说道。
    待洪承畴走后,钱谦益又问魏长生,愿意不愿意去西南一趟,用其夷学知识,帮着对付东番,魏长生当即回问去做什么,钱谦益把派使团去西南的事情说了出来,魏长生才是说要准备明年的春闱,怕赶不回来,钱谦益才是作罢。
    而不到三天的时间,南京朝廷要派使团去西南宣慰,且有提兵北上之意的情报便是出现在了李明勋的案头,李明勋也第一次知道安局还有一个已经成功潜伏到明廷首辅身边的魏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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