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当真变成她那样的人,无非是心里少了点东西。”封琰道,“把我加进去试试看?”
    “……”
    封琰不满地转过来,只看到夏洛荻在笑,又重复问道:“加了吗?”
    “加了加了,本部堂都撑死了,行了吧?”
    第134章 长安(完)
    “皇后娘娘, 太妃们托我向娘娘讨剂良药来。”
    宫乱结束后,蓝织萤坐在扶鸾宮里和兰音师太等消息,没多久便等来了以前伺候太妃们的宫女。
    “太妃们所要的, 乃为太上皇?”
    兰音师太打了个梵呗, 道:“听闻太上皇为燕主所挟, 于藏珠殿烧伤,现下不知如何了?若要超度法事,贫尼……”
    “师太, 说早了,还没轮到劳烦您做法事的时候。”
    蓝织萤从前不晓得封瑕的生父有多遭人恨,眼下算是彻底了解了, 道:“太妃们想急治还是缓治?”
    “敢问娘娘, 何谓急治、何谓缓治?”
    “急治用猛药,一剂下去,生死分晓。缓治就是拿各种药汤吊着调养,十年八年日日受烧伤之苦,治得好便好,治不好,那就还是要劳烦师太了。”蓝织萤道。
    “那娘娘有几分把握?”
    “那要看太妃们要几分。”
    宫女应声,行了一礼, 道:“那奴这便回了太妃们去。”
    待她走后,兰音师太捻动着佛珠,叹了口气。
    蓝织萤问道:“师太在可惜什么,莫不是感慨太妃们放不下这心中的恨念?想渡恶人成佛?”
    “娑婆世界有三千, 渡的是真心求脱红尘纷扰者。”兰音师太眨了眨眼, 道, “但若有恶人以为落去烦恼丝, 进了空门便能逃脱罪责,再过个十年八年平安无事时又出来纵心妄欲,那此种恶人,当入阿鼻地狱。”
    “师太人通达,茶也通达。”蓝织萤端起茶盏敬了兰音师太一杯,抿了一口,道,“可惜陛下喝不到师太的好茶。”
    “陛下不是正在炀陵?”
    “哈,是啊。可我总觉得,他远在千里之外呢。”
    ……
    “……啊嚏!”
    封瑕从坐上朔京燕国宫的龙椅上以来,耳边大臣们的嗡嗡声就没停过,直到入夜关上门,才有了少许安宁。
    “陛下,都轰走了,臣跟他们说,是崔太后的侄子代诏回炀陵平乱。”裴谦从殿外钻进来,道,“陛下,咱们什么时候论功行赏呀?”
    本来因为封琰跑得快没追杀,封瑕已然心情不佳,看到裴谦这副死样子,纵然脾性再好,也不免有了三分怨气。
    “你想讨什么赏?”
    “赏不赏的臣不在乎,主要是不语平反的事……”
    “哦?”封瑕惊奇道,“朕还以为你想求个赐婚,没想到如今竟这般心胸开阔,倒像个正经人了。”
    裴谦连连点头:“臣当然是正经人,谁家求娶个窈窕淑女跟陛下似的巧取豪夺……”
    封瑕:“……”
    裴谦:“臣有罪,臣失言,臣断断不是在指摘陛下的不是。陛下待各位娘娘的心意苍天可见!”
    “也是。”封瑕同样陷入了忧郁,“此番出京日久,每日去信三封,皇后也不回一封让朕安心。”
    裴谦:“……”皇后娘娘才出月子哪里管的了这么多。
    “还有白霜、幽人等众嫔妃,她们皆是真切待朕。朕能给她们锦衣玉食,却给不了真心,实在有负于她们。”
    裴谦:“……”他怎么听小道消息说娘娘们其实并不怎么在乎呢。
    “算了。”封瑕正了正神色,一扫病容,“明皇也好暗帝也罢,只要这世上的野心者探不到龙椅上的虚实,宵小之辈便无能作乱,且让他们担惊受怕去。这一回,谁也挡不住盛世将临了。”
    ……
    天色蒙蒙亮时,炀陵街道上四处出没的兵马各归卫所。
    有住在炀陵偏远处、刚睡醒的百姓还不知这一夜,大魏国发生了怎样的剧变,便背上褡裢,推着馄饨车出了门。
    今日甚是走运,往常需要起早占据的地盘如今寥寥无人,摊主虽然也好奇雪地上密集的脚印,但生计在前,又没有巡卫驱赶,就支起摊子扇着了灶火。
    鸡骨、猪骨混合着辛辣的生姜味蕴在热腾腾的锅气里,弥散在了炀陵冬日清晨的薄雾里。
    摊主一直等到许久,既不见行人,也不见往常这时那一辆辆上朝的官车路过,又等了一阵,唯恐今日无钱回去跟娘子交代,见得薄雾里踽踽行来的一个人影,便主动招呼起来。
    “公子,刚出锅的鸡汤馄饨,来一碗吧?”
    待那“公子”到了近前,摊主看清他身上的朱紫官袍时,才愣了愣,想着自己是不是太冒昧了,敢这么直接招呼这么大的官。
    不想那公子却坐下来道:“来一碗吧。”
    摊主只能应声,特地拣了几个皮包肉馅大的盛进碗里,又把碗筷在沸水里涮了两遍,擦干净才递到那大官面前。
    “小摊手艺拙,大人莫见弃。”
    “有劳。”闻人清钟提起木箸,又道,“再来一碗吧。”
    摊主小心翼翼道:“大人,这时节清寒,盛出来一时吃不完要冷了的。”
    “盛吧,放对面。”
    摊主喏喏应声,很快便又煮出一碗馄饨,放在对面,见闻人清钟面前的馄饨没下去多少,出于珍惜粮食的心,主动道:
    “大人若吃不下,要不先放锅里温着?”
    “不必。”闻人清钟摇摇头,道,“是我师父的忌日,我送他一程。”
    他说得口吻轻缓,摊主一时没能听出什么,又听他接着问道:“店家是哪里人,这馄饨颇有南方的滋味。”
    “小人是洛郡来的。”摊主搓着手道。
    “洛郡?”闻人清钟道,“是那个出了秦姝的洛郡。”
    “正是。”摊主脸上露出回忆之色,“那年郡城里过兵,小人带着粮食和家眷躲在荻花荡,有幸躲过一劫。后来兜兜转转,也流离过两年,陛下登基了之后,趁炀陵的宅舍便宜,就来炀陵安定下来了。”
    闻人清钟道:“那你们恨秦姝吗?”
    摊主愣了愣,笑道:“小人成日里忙于生计,恨不恨的咱也不懂,只管吃饱穿暖就是了,其他的,咱不懂,也管不着。”
    闻人清钟笑了一下,他看着对面那碗氤氲着雾气的馄饨,一时想起封琰登基后,乐修篁第一次带他来炀陵。
    也是街边这样的无名小摊,两碗人间烟火,师徒二人说着天下大事。
    ——为师一生所作所为,无论毁誉,皆是为百姓苍生。
    他能感觉得到乐修篁的恐慌,他怕很多事,怕眼前的苍生有朝一日看清了他的面目,质问他为何救世不得反毁世。
    但其实,大部分百姓,所为者不过一口温饱,没有多少人会一生沉溺于仇恨于悲恸之中。
    不惧苦难,坚韧不屈,是这份脚下这大地上所屹立的、亘古至今长存不熄的血脉。
    闻人清钟突然想饮酒,当然不是朱瑶兮的死藤酒,尽管那的确让他做了一场空洞的美梦。
    就在他正想要壶酒时,便见有个不请自来的人影坐在了他对面,不客气地端过那碗不冷不热的馄饨,坐下来就吃。
    “谢谢师伯,还知道我饿了,这么客气。”睚眦年少,禁不得饿,不等闻人清钟说话,就快速扒了几口,安慰他那饿了一整天的肚子。
    “……”闻人清钟用木箸轻轻敲了一下碗沿,“师伯记得没错的话,你这太子的身份也算是西陵公主昭告过天下。按道理来讲,作为燕国伪朝廷仅存的余孽,你现在得挂在我大理寺公案上当通缉犯,殿下。”
    睚眦鼓着腮帮子道:“师伯,有句俗话我想不起来了,‘秀才遇到兵’下一句是什么?”
    闻人清钟看了看四周,纵然他官位已达半步拜相,无奈孤立无援,只得对摊主道:“再给他摊两张葱油饼。”
    睚眦满意地继续闷头干饭。
    “话说回来,师伯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吃人嘴软,睚眦良心发现,慰问道,“不怕老皇帝卸磨杀驴倒找你的麻烦?”
    这场布计,夏洛荻在明他在暗,一口气借着乐修篁端了大魏整个世家体系,他继续留在朝中,便会落得和夏洛荻一样众矢之的的位置。
    其实若他是君主,此时过河拆桥,把他这个主使的人借个名目砍了以平世家余愤,是最好的。
    可……
    “陛下不是那样的人。”闻人清钟搁下汤勺,擦了擦手,道,“陛下倘若是那样的人,那我又何至于半点手段也使不出。”
    睚眦:“你说哪方面的手段?”
    闻人清钟道:“小孩子不要懂那么多,你还没到年纪。”
    “葱油饼两张,来咯。”摊主拿粗瓷碗盛着两张热腾腾的、涂了肉酱的摊饼过来,“客官小心烫。”
    睚眦刚要伸手,就被人连碗端走。
    “嘶。”
    夏洛荻刚咬了一口,就被烫得丢给了身边一同坐下来的封琰。
    睚眦:“爹,你是有多饿?”
    “你姑给我的饭里下了药,我哪敢吃,饿好几天了。”夏洛荻坐下来就开始不客气地分筷子,“我们一家的,摊主,再来两碗。”
    ……你还真不客气。
    闻人清钟的视线从夏洛荻身上,挪到封琰那边。
    “陛下,大局初定,诸事繁杂,您该待在宫里。”
    封琰撕了块饼喂到正在拿勺子的夏洛荻嘴里,道:“诸事再杂,人也是要吃饭的。正如国仇家恨、尔虞我诈,纵然阴谋诡谲不断,黎民苍生也是要耕织糊口一般。”
    闻人清钟一怔。
    这条街道逐渐喧闹起的叫卖声里,他眼前那常年不解的困惑似乎终于散开了。
    “你没留在宫里,想来是生了退意。”夏洛荻坐下来一边等吃的一边道,“平心而论,以你之能为,做个贤相晚了,做个能臣还是有机会的。”
    “是陛下想留我,还是你想留我?”闻人清钟笑着问道。
    封琰拿葱油饼塞住了夏洛荻的嘴:“她要是想留你,我就留你不得了。闻人,你素来知我不爱废话——我希望你留用朝中,入阁效力。”
    “可臣在朝中也别无所求。”闻人清钟感慨道,“为官多年,到头来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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