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富贵本来还舍不得自己的砂石,可转念一想,这一袋砂石也就一顿饭钱,索性也跟着胡三去了。
    一路上,周富贵本来还有些忐忑,可一进养济院的门,才发现里头几乎都是自己这么大的壮年男子。他这才放下心来。
    “来来来,这碗粥,咱们敬月孤娘娘。”几个男子咬了一口馒头,笑着将一碗碗粥举过头顶。
    “没错没错,月孤娘娘是大好人,要是没有娘娘,咱们也没有这么好的日子过。”胡三头一个高声喊道。
    “对了,你们知不知道这位月孤娘娘是什么人?”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我有一位表叔,就在月孤娘娘所住的高府里头当花匠。我表叔说了,其实这月孤娘娘啊,就是原来秦府的嫡女秦月瑶。”
    “噢,我知道了。前几个养济院是她姐姐捐的。现在这些是妹妹捐的。”
    “对对对。这月孤娘娘可比她姐姐大方多了啊。”
    另一边的染墨坊对面,新开了一家书坊名叫晴日阁。秦月瑶就站在晴日阁的门口,笑盈盈地看着小厮们张贴红榜,摆出新书。
    门前聚了一堆顽童,正喜笑颜开地摆弄着手里的糖人,嘴里唱得全的是赞月孤娘娘的话。
    “月孤娘娘真是好,养济院里捐财宝;月孤娘娘永不老,闭月羞花神仙貌……”
    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总之如今月孤娘娘的名声在禹州越来越大。就连秦瑾瑶所捐的那几家养济院里头,也有不少老人图热闹,换到了秦月瑶所捐的养济院。只有与周秀才交好的几个人,愿意跟周秀才一起过清净萧条的日子。
    “除了春禾的书,咱们这都要卖。”秦月瑶笑着说道。她从前人圆润,显得有些虎背熊腰。如今也不知是为何,嫁了人之后,她反而越发抽条,腰肢上的赘肉一日少过一日,整张脸也越发清丽。就连脖子也显得比之前修长纤细了许多。
    只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脸上或者身上总有一些莫名的伤痕。对于这事,秦月瑶也敷衍解释,只说是磕了摔了。
    秦瑾瑶推开窗,恰好能看见一身织云锦的秦月瑶笑着又给了那些顽童一些点心。小桃忍不住蹙眉说道:“孩子正长牙呢,她倒是不怕给人家吃坏了。”
    秦瑾瑶倒不在意,只是轻声问道:“昨儿殿下说,对面的铺子原本是谁的?”
    “似乎是公主府的。说来也奇怪,好端端的酒楼,怎么忽然不开了,非要跟咱们过不去,开成了书坊。这书坊来钱可远不如酒楼快呢。”碎玉也道。
    “殿下说过,寒漠贫瘠,只怕秦月瑶的银子来路不正。”秦瑾瑶蹙眉道。
    二楼的轩窗并不高,秦月瑶一抬头,便看见了秦瑾瑶。只见她微微一笑,指着身后刚围过来的数十位写手笑道:“在这我写书,无论能不能印出来,我每月都能给你们开十两银子。若是印出来,到时候赚多少银子也都是你们的,只给我个印书的本钱就行了。”
    “月孤娘娘,这,这不好吧。”那些写手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无妨。本宫有的是银子。”秦月瑶的最后一句话是冲着秦瑾瑶说得,眼神也如刀子一般狠狠飞过去。
    她所拥有的的一切是如何被秦瑾瑶夺走的。
    她如今就要一点点夺回来。
    就从眼下的话本开始。
    站在二楼的窗边,秦瑾瑶自成一道风景。
    “姑娘不开心?”碎玉轻声问道。
    秦瑾瑶摇摇头。“我只是在想,对于我来说,何氏是杀母仇人。可对于秦月瑶来说,我何尝不是杀母仇人。其实她恨我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对面的事,你们不必管,也不必在意。”
    “姑娘错了。”碎玉蹙眉道:“姑娘不该这么想。您是觉得对秦月瑶心有愧疚,所以才不让咱们管,不让咱们问。可姑娘想过没有,如今的晴日阁其实是您在书市上最大的敌手。您对她不管,就是对咱们染墨坊的不负责。您是秦月瑶的杀母仇人不假,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秦月瑶若是真的把您视作她的杀母仇人,那是她不敬律法,不尊公义。”
    “是啊。谁说不是呢。”秦瑾瑶毫不犹豫地点头道。
    碎玉一怔,忽然明白过来。其实自己说的道理,秦瑾瑶都是明白的。只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懂这个理,但不能因此对不起良心。
    碎玉的语气没有方才理直气壮,蹲在秦瑾瑶膝前,轻声问道:“那姑娘到底想怎么做?”
    “附耳过来。”秦瑾瑶摆摆手道。
    不过三四日的功夫,秦月瑶的名字已经响彻了禹州。因为那几所养济院后头都写着月孤娘娘捐几个大字。
    禹州之人对秦月瑶的观感顿时好了许多。甚至就连皇帝,也听说了此义举,而后毫不犹豫地将秦月瑶也封为了县主。
    那日之后,光是赏花的帖子,秦月瑶就收到了十几张。
    其中甚至有崔书宁之母金氏送来的帖子。
    虽说崔书宁依然不喜欢秦月瑶,但架不住母亲一个劲儿的劝说。金氏能言,一会说秦月瑶得陛下青眼,书宁应与陛下同心同德。一会说上回在公主府也不算愉快,这回也算周全公主府的颜面,总之是逼着崔书宁请了几个相熟的姐妹,一起陪着秦月瑶赏花。
    自然没有秦瑾瑶。
    崔书宁知道二人不睦已久。
    但秦曼瑶和厉寄云都在邀请之列。
    崔家的花园极大,稍不留神便会走错,因此金氏给每个人都又安排了一位丫鬟跟着。众人先是围坐在一起用了些茶点,金氏唯恐正午炎热,就让众人先去各自赏花,这样等中午天气热起来时,正好可以去花厅用膳,
    秦月瑶便在这会,遇上了秦曼瑶。
    秦曼瑶站在蔷薇花旁,淡紫色的口脂平添了几分往日没有的妖艳。秦月瑶冷冷走过去,曼瑶赶紧躬身问礼。
    没想到秦月瑶伸出手扶住了她,而后口吐芝兰笑道:“曼瑶,我是有封号的县主,又是寒漠月孤娘娘,你说你是不是得行跪拜礼?”
    曼瑶一怔。其实大厉不讲究女子间跪拜,所以很多时候躬身便可。没想到今日月瑶竟然让自己跪拜她。
    不跪?可月瑶的眼神势在必得。
    再说从小,曼瑶就听月瑶的话。这种骨子里的顺从让人厌恶,却改不掉。
    “还不快跪下!”秦月瑶有些发火。
    曼瑶性子柔软,听不得别人大声说话,一见秦月瑶发火,小时候被秦月瑶支配的恐惧就又涌上心头,心口一惊赶紧跪了下来。
    秦月瑶这才满意地走到她跟前,歪着头看着曼瑶道:“听说,你成为县主一事,与秦瑾瑶有关?”
    “没有的事。”曼瑶摇头,不愿牵扯秦瑾瑶。
    “秦曼瑶。”月瑶捏住她的下巴,眼睛盯住她,三分疑惑,七分威胁问道:“你说,我对你和你娘不好吗?从小到大,我玩什么都带着你,我有什么好吃的都去给苏姨娘送一份。可你们呢,你们是怎么对我的?”
    月瑶越说声音越大,最后一个耳光扇在了曼瑶的脸上。“你说,苏姨娘凭什么那么对我?!”
    曼瑶苦笑着,鲜血从嘴角边流出来。她自己用帕子抹了抹,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呆板。
    “从小到大,苏姨娘从来看见我都是笑吟吟的,比我亲娘都要亲。我一直以为苏姨娘是真心喜欢我,直到那天在公堂上,我看见苏姨娘的眼神,冷冰冰的。那个眼神我这辈子都不会忘,冷冰冰的,连看两旁世人都不如。我那个时候才明白,原来苏姨娘根本不喜欢我。她还真是会演戏啊。秦曼瑶,你也是吧,你和你娘真是骗得我好苦啊。”月瑶扑哧一笑,但那笑容却显得十分嘲讽。
    第84章
    秦曼瑶依然没有回答。
    而月瑶似乎也没打算让她回答。她坐在秦曼瑶身边的秋千上,身后的丫鬟用纸扇替她挡住刺眼的阳光,鎏金扇骨看上去精致贵重。
    月瑶轻轻伸手,再一次重重落在秦曼瑶的脸上。
    “刚才那一下是因为你骗我,这一下是因为苏媚骗我。接下来这两下,是替我娘打的。”
    “啪。”
    “啪。”
    刺耳的声音让人听着心颤,然而月瑶的脸上一如方才平淡。
    瑾瑶的脸上则青肿一片。
    “瞧瞧,从小你就是这样,现在你还是这样,一声不吭,好像我真把你怎么样了似的。”秦月瑶把玩着手里的团扇笑道。“行了,我走了。对了,秦曼瑶,别指望让你的夫婿公公来替你讨公道。你欠我的多了,咱们没什么公道可讲。再说,一会出了门,我可什么都不认。”
    然而秦曼瑶似乎没有半点抗争的意思,只是一声不吭地接下了这些耳光和秦月瑶所有的侮辱谩骂。
    似乎这些于她,从小就是家常便饭。
    后花园里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金氏。这会,母女两正亲自站在厨房门口盯着一会的午膳。“我就知道秦月瑶不是个安生的,母亲非请她赏花。如今好了,曼瑶受了欺负,禹大人那咱们还好说,可瑾瑶那就不好解释了。”
    “我也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竟然到咱们这闹事了。”金氏听了崔书宁的话,也眉头紧锁。
    “那母亲预备怎么办?”
    “总归是在咱们府上出的事。这样吧,我去招待月瑶她们,你亲自送禹家新夫人回去,再去摄政王妃那说一声。”金氏叹道。
    说完,金氏再一沉吟,继续道:“不行,你先去摄政王府,先好好跟王妃说。就说,就说母亲也是没法子,将来你要入宫,咱们自然什么人都要周全些。然后再去禹府。”
    “好,都听母亲的。”崔书宁答应下来,却又笑道:“母亲放心吧,瑾瑶总不会怪罪咱们的。”
    “王妃是个好脾气的。哪像这一位,听上去名声不错,实际上干得却都是不上台面的事。”金氏无奈地摇摇头,又吩咐小厨房单独备了食盒点心,算是给秦曼瑶压惊。
    禹府的确是气坏了。然而禹非温并不打算去找皇帝告状。毕竟,人家是寒漠国的客人,哪有主人状告客人的道理。
    反倒是禹乘青,气得差点把书桌掀翻了,一个劲儿地闹着要去找陛下说理。
    瞧着禹乘青闹开,秦曼瑶反倒笑了。
    “如今陛下刚封了人家县主,你就要去告人家的状。这不是摆明了打陛下的脸吗?”秦曼瑶莞尔一笑,更惹人心疼。
    “瞧瞧,你媳妇说得对。”禹大人拈着胡须道。“年轻的时候,谁不受点委屈。对了,刚才那崔家嫡女说先带你去了摄政王府,那王妃是如何说得?”
    秦曼瑶怔了怔,思忖着秦瑾瑶说过的话说道:“姐姐也生气,问我怎么想。我说我都听姐姐的。她说若是我能忍下这口气,就让我再等等,也快了。”
    “姐姐还说,眼见她高楼起,眼见她,楼塌了。”
    久经世事的禹大人错愕一声,随后苦笑道:“看来,这位王妃的气度也不逊摄政王啊。”
    秦曼瑶手里捏着秦瑾瑶方才送的御用敷药,轻声问道:“为何如今陛下如此看重寒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倒也不是看重。只是这两年大厉灾情不少,国库略显空虚,所以对这等捐纳之举十分提倡。只是,这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禹大人连连摇头道。
    “那就更不对劲了。之前明德馆夫子说过,寒漠贫瘠,国库空虚,那秦月瑶是哪里来的银子呢?而且我瞧着她今日的簪环十分贵重,一身的行头只怕要值近百两银子。”
    禹非温见自己的儿媳挨打后非但没怨怼,反而还能抽丝剥茧地分析时事,心里不由得十分赞叹,解释起来的耐心也多了几分。
    “以摄政王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出其中有诈。所以只怕这个县主之位是故意为了迷惑寒漠帝后而封。要么我怎么说,王妃的气度不逊于摄政王呢。”
    “姐姐的见地,果然远远在我之上。”秦曼瑶轻声慨叹道。
    “总说这些劳什子,赶紧回去敷药。”禹乘青气急败坏道。见他眼里真心心疼,秦曼瑶心里一暖,也不再多纠结,笑着回去用药了。
    崔府里头,秦月瑶在那用了膳,又特意给崔书宁留了谢礼,这才回了自己和高弼所住的高府。
    入府,是高弼身边最亲近的小厮正候在府里。瞧着秦月瑶进门,小厮讪讪笑道:“娘娘总算回来了,月孤帝等着娘娘送些银子过去。”
    “送银子做什么?”秦月瑶蹙眉问道。
    “月孤帝说,这两日留在寒漠的另一位月孤娘娘身子不好,需要赶紧送些银子和药材回去。”小厮俯首道。
    “敢情我在这赚银子,她在家只知道花销是吗?”秦月瑶双手掐着腰肢,气不打一处来。
    “娘娘也不要这么想。皇子还在寒漠呢,您多送些银子回去,皇子也好过些不是?”
    小厮的话入情入理,秦月瑶的气消了一些,冷声问道:“景儿如何,可传信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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