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时感觉到自己手在发抖,因为她无法确定这一招是否有用,元崇德那么心狠,如果他连苏青玉也不要了呢?
    此时夕阳只剩下一点余晖在地平线上,灿烂的光辉从后而来,清宁眯起眼睛能够透过重重人影看见元崇德的轮廓,却没法看清他的表情。
    宫中禁卫来了近千人,把侧殿团团围住,清宁疑心只要她敢乱动一下就会被砍成肉酱。
    想到此, 她的手止不住紧了紧,锋利的匕首刺破苏青玉的颈脖, 鲜血顺着血痕滴在手背上。
    苏青玉尖叫道,“你别杀我,求求你了,我帮你说好话, 皇帝哥哥不会眼睁睁看我被杀掉的。”
    清宁狠声在她耳旁道,“那你快说。”
    苏青玉语无伦次大喊, “皇帝哥哥,你让他们不要动手,我是青玉啊,你不是答应、答应娘娘要好好照顾我吗?小玉真的好喜欢你,你让他们住手好不好。”
    她说着哭起来,清宁冷冰冰像一桩雕像,等着号令下来或者停止。
    若是苏青玉被杀了,只能证明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情爱对他来说就如同过眼云烟般不值得一顾,以后他有无数时光来缅怀她。但如果苏青玉没被杀……那么她就该承认自己曾经的失败,并且为这一切负责。
    元崇德越众而出问她道,“你想鱼死网破?”
    他黑色的衣袍在晚风拂动下轻轻撒开,目光好像在笑,又像在嘲笑和同情。
    清宁狼狈躲开视线,冷声呵斥道,“不准再走一步,不然我就从她身上砍一条手臂,再走一步,就是小腿。”
    元崇德举起手,手上一只铜制的老虎,“你们能逃去哪儿?”
    清宁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后绝望涌上心头,“或许暂时逃不掉,但至少还有这个人在我手里。”
    苏青玉听完她的话小声啜泣起来,她哭得像只兔子,眼睛通红。她还是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卷入这场无妄之灾,大家让她快乐一点,天真一点,可她不想死,也不想给皇帝哥哥带来麻烦啊。
    元崇德叹气,声音一点都不见生气,反而有点宠溺的味道,“既然如此,那暂且让你走吧,记得乖乖回来。”
    又对苏青玉道,“我会接你回来的。”
    皇帝下了命令,谢玉瑛带着清宁警惕地从宫门出去,他们虽然很疲惫,但此时情况紧急,片刻不容有失,只能强打起精神策马狂奔。
    清宁走在最后,她看了一眼马背上的元崇州,咬牙把他放在地上,没再看他就转身离开,因此也未发现他眼角流了一滴泪水。
    出了宫门,谢玉瑛茫然问清宁,“我们要去哪儿?是出城还是怎样?”
    清宁咬牙道,“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出城也会被逮捕捉拿,况且我看见另一半虎符在他手里,二舅到底出了什么岔子才会这样?”
    谢玉瑛摇头,“不然回谢府,谢府被父亲修得固若金汤,如果只有一两千士兵守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到时候我们再等崔家和其他几家联络起来。”
    清宁顿了顿,忽然道,“不对,我还是在想为什么施家肯这么尽心尽力,他们既不缺钱财也不缺权势,为何如同走狗一样无所不应?”
    谢玉瑛思忖道,“难道是因为他们想更进一步,可是再进一步是哪儿啊,是皇位?还是他们想来个螳螂捕蝉等我们自相残杀?”
    清宁捏着手指,沉声道,“这件事连我都能想到,依照我对元、皇帝的了解,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谢玉瑛蹙眉看着她。
    清宁道,“所以不要急着走,我们分头去施崔两家,前路如何还尚未可知呢!”
    施云台懒洋洋靠坐在一架床榻上翻书,一只手捧茶另一只手抚弄怀里一只浅色的鸟儿。这只鸟大约是被人训好的,既不肯跑也不会琢人,只会在被逗弄到恼怒时才会用鸟喙蹭一下人手指。
    屋中穿梭来去的是容貌美丽的侍婢,脚步飘飘不若凡人。
    有位穿着紫色衣服的侍女跪坐着将一盘晶莹剔透的葡萄放在案几上,仰头问道,“郎君真的不见那位姑娘吗?”
    施云台道,“不见,怎么,你看到别人可怜所以心软了?”
    紫衣侍女吐着舌头,不敢再为那位看上去高傲美丽的贵女说好话。
    但她也十分迷糊,听不懂郎君“让别人来”是什么意思,郎君是想让谁来呢?
    施云台不理会她的小心思,颔首吩咐她剥葡萄。纤细的手指剥出的葡萄放金玉碟中,被男人端给怀中小鸟,又被不懂珍馐的懵懂鸟雀玩弄啄食干净。
    侍女想了想道,“老爷说让您下午去找他。”
    施云台用手帕擦干净手指,才用指节蹭了蹭小鸟软和的腹毛,引来它不满的轻蹭后才道,“不去,说我病了。”
    侍女道,“老爷说您不去他就来找你了。”
    施云台叹气,“我怎么会有个这么天真的老子,哦,忘了,他不是我老子,难怪这么蠢。你说他骗皇帝的话皇帝会信吗?除非皇帝是傻子,可是皇帝是傻子吗?”
    侍女答不出来。
    施云台干脆捂着被子装睡,还吩咐侍女道,“你去门口等着,等到看见一位和这茹儿长得很像的姑娘说要见我,就带她进来。”
    侍女和那只叫“茹儿”的浑身浅灰、眼睛圆溜溜的小鸟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也没懂这什么意思,只能猜测这位姑娘大抵也发色如此,茫茫然出门去了。
    第73章 ·
    二人商议好由清宁去找其他几家人, 由谢玉瑛找施云台试探。毕竟谢玉瑛面子大,比起清宁来更有诚意。
    清宁出宫后去联络了崔、楼等几家,此等大事之前闻所未闻, 故而大家决议召集兵马入金陵城勤王,杀了皇帝后另立新帝。
    也有人忧心忡忡道, “调兵恐怕不好调, 上有北魏虎视眈眈, 下有南齐意图不轨,若是楚国先乱了,那岂不是给别人可乘之机?”
    却被讥讽道, “攘外必先安内,如果不除掉这位野心勃勃的陛下,恐怕不用我们动手自己楚国就先乱了。”
    清宁默默听了一会儿不发一言,楚国重文轻武,武将天然比文官地位低很多,士兵也多以军奴充数,不说这几年在边陲守卫中屡屡失利,就是其疲弱姿态也令人担忧。
    她捏着小指指节默默看向窗台上一株白色荼靡花。
    系统苦心孤诣劝道,“这位皇帝是最英明的皇帝了, 我演算过,如果换了人来, 最多三月从金陵到楚国必乱。”
    清宁懂它的意思,虽然如今皇权已削弱到极点,但只要没人动手弑君那元家还能保持勉强体面,一旦有乱臣贼子通过胁迫皇帝获得权力, 那么其他人就会有学有样,以至于国将不国。
    可是……
    她痛苦说, “如果不是他想要我们所有人的命……我不想死,也不想行尸走肉一辈子。”
    她还想去看看接天莲叶,想看看秦淮河上的美人,她讨厌谢思霄也从来没想让他去死。
    系统已经说服不了她了,用机械音僵硬道,“希望你不会后悔一辈子。”
    清宁等众人商议完后从后门出来,撞上崔家大公子崔沉勉,即崔雪莹的堂哥。
    崔沉勉见过她,与她行礼道,“谢公子。”
    清宁驻足问,“雪莹怎么样了?”
    崔沉勉叹气,“小妹不太好,整日郁郁寡欢的,等你有空去看看她吧。还有长姐,长姐那日恰巧也在,逃出去的时候摔断了一只胳膊,幸好救下一条命。”
    清宁只关心崔雪莹,不太在意崔凤锦,倒猜出几分崔凤锦逃过一劫的原因。元崇德特意把他们放回去“惹祸”,崔凤锦因为胳膊断了没赶得上,反倒是谢丛之上赶着给递小辫子。
    清宁苦笑道,“你让她出院子走一走,她只是暂时想不开而已,时间久了自然想通了。”
    崔沉勉冲她沉沉一笑。
    如此两人倒了别,清宁没急着走,停在阁楼上看崔家聚集养在府中的私兵。崔家不擅长带兵打仗,兵士看起来个个斯文有礼,穿着铠甲就要先和别人行礼论辈分。
    据说在几十年前,就有崔家将军不废一兵一卒,光凭口舌论述自家先贤德行就使敌涕泗横流,退敌百里之外的传言,虽然不知真假,但近年来崔家越发对这些不上心了。
    清宁有些迷茫地看了一会儿才牵马离开,料想宫里消息还没来得这么快,也没有来抓捕她们的人。
    她准备回谢家时当街被谢玉瑛拦住,谢玉瑛扔了块玉佩给她转身走了。
    清宁捡起地上的玉佩看了看,玉佩用是顶好的墨玉做成,却雕成一只怪模怪样的小鸟,背后刻了一个“施”字,便知道是施云台手笔。
    她反复看了一会儿,才把它放进钱袋里,叹口气去施家拜访。
    施家是此事中唯一没有受到波及的世家,说他们明哲保身也好,说他们趋炎附势也好,清宁总归摸不清缘由。
    她与施云台十多年情谊,自认为不十分了解他,也有七八分,知道他即使薄情寡义,但也是位十分称职且重权势的世家子弟,万万没有做好事的闲心。
    清宁在门口理了理衣袍,对守门丫鬟道,“求见施公子。”
    丫鬟好奇打量她,“请进吧,少爷等了你一会儿了?。”
    这丫鬟长得秀秀气气的,说话声音也好听,只是一个劲儿朝她身上打量,仿佛在好奇什么似的。
    清宁忍不住道,“你为何这样看我。”
    丫鬟吃吃地笑,“我觉得您十分像我们庭院前那棵桃花树上常来造访的山雀,尤其是眼睛,似乎是一样的。”
    这却不是什么礼貌的话,甚至有些令人莫名。
    清宁不好拉下面子去责骂一位丫鬟,郁闷道,“你看错了罢。”
    两人一起进庭院时小丫鬟看见施云台已坐起来,只是仍然在把玩袖中的小雀,忍不住又笑了一声才告退。
    清宁不想在这人面前露出狼狈之色,故而在来时的路上已经特意拾掇过自己,揽镜自照时也觉得形容端正,并无失礼之处。
    只是对面这人从不是位让人省心的公子,唤人送来点心时自己先用银筷子挾了一块,放在掌心中细细碾碎后搁在一旁。
    他怀中灰色小雀闻到味道便乖乖跳下来啄食,还要一边用额头蹭他指节,憨态可掬惹人怜爱。
    清宁等他造作完正要开口,却被他抬手拦住道,“宁妹,这只鸟听话又乖巧,不如你带回去养一养好作伴。”
    清宁蹙眉拒绝了。
    施云台叹了口气,“罢了,我知道你最不喜欢这些鸟和花的,也不想寻常姑娘好哄,你啊你啊。”
    清宁莫名道,“你哄我做什么,我又不需要你哄。”
    气氛凝滞了一瞬,半晌后施云台才用袖子掩着面道,“是了,你何曾需要过我。”
    清宁听不出他语气中情绪,用指节敲了敲桌子,“不与你废话,你若还看在我们昔日情面上能说一说就行,不说也罢。”
    她着实是没法子了,手中也无值得交换的筹码,就故意说出这种话来威胁他。
    施云台放下袖子垂眸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家父当初就对谢家和崔家不满,但无奈施家势微,只能另辟蹊径谋取一条生路,如此就与陛下做了约定。”
    他说完看了看清宁。
    清宁道,“何事?”
    施云台笑了一声,终究没把她也是约定条件之一的事情说出来。他一开始就太想当然,况且清宁也不是什么关键角色,元崇德反悔后施父选择不追究他便无计可施。
    清宁想了一会儿后道,“你骗我,我不信这个原因。”
    第74章 ·
    施云台对她道, “你不信我也无法,家父当初就是这么与我说的。”
    清宁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换了副神色, 撑着下巴歪头对他道,“怎么会不信你, 我哪次没信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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