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曦看了林知州一眼,林知州立刻自觉地起身:“臣先告退了。”
    “别急着走。”景曦道,“你去隔壁喝杯茶,如果本宫所料不错,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唐槐庵就会派人请本宫过去,你一起去。”
    谢云殊原本只是走过来了想碰碰运气,他没想到景曦真的会让他进来。他短暂地讶异了一瞬,将礼单递了上去:“公主,这是已经整理好的礼单。”
    景曦接过礼单随手翻了翻,发现没什么大问题,就将礼单放下,问:“云殊,你听说过卫阚这个名字吗?”
    谢云殊尽管不解,还是认真思考了片刻,才道:“没有。”
    景曦在乱七八糟的书桌上翻了翻,翻出卫阚的画像来:“那这张脸你认得吗?”
    画像上的男人看上去大概四十岁,一把浓密的络腮胡挡住了下半张脸,模糊了面部特征。谢云殊认认真真看了看,还是摇头:“没有印象。”
    景曦有点失望地将画像又塞回了乱七八糟的书桌下。
    “公主可否告诉我,这是什么人?”谢云殊疑惑不解,开口询问。
    景曦抬眸看着谢云殊,平静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这就是潜入公主府那四个贼人的幕后主使。”
    尽管她贴心的使用了‘贼人’这个词,但没人会认为这四个身怀利刃,能和公主府护卫相持不下的人真是进来偷东西的贼。无论林知州,还是谢云殊,都更倾向于这其实就是刺客。
    那一刻谢云殊动作一顿,紧接着他脸色变了。
    谢云殊不认为自己一个不理朝政的人会对刺客的幕后主使有什么印象,他更不认为晋阳公主这句话是随口一问。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景曦眼睁睁看着谢云殊秀美的面容泛起雪白,心知谢云殊何等机敏,大概是猜出了什么。
    还没等她开口安抚谢云殊,对方就已经开口了。
    他轻声问:“和谢家有关,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明天要上夹子,所以明天不更,后天中午十二点两更合一六千字,谢谢大家`
    第28章 卫阚 ·
    景曦望向谢云殊。
    谢云殊语气倒还镇定, 然而面色泛白,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景曦,似乎在等待她否定的答案。
    那双漂亮的眼睛有种堪怜的秀美, 景曦看着他,只觉得心都软了。
    她以一种怜悯复杂的目光看向谢云殊, 道:“没错。”
    房梁上百无聊赖正在给自己磨指甲的承影动作一顿, 满头雾水地眨了眨眼。
    景曦温声道:“你放心, 本宫知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只管安分守己过自己的日子,本宫难道看上去如此不讲理, 会平白无故迁怒你不成?”
    她看着谢云殊,像是怕他受不了似的,又道:“你先回去吧,这些礼单你做的很不错,说起来本宫还要谢谢你呢。”
    晋阳公主的态度越温和,谢云殊反而越难过。
    他保持着理智,从景曦面前告退。一直到带着素晓等人回了自己的院子,才重重跌坐在榻上。
    “公子怎么了?”素晓和宝泓都吓了一跳,连忙围上来, “是公主给了公子气受吗?”
    谢云殊怕他们对景曦心生怨怼,勉力摆了摆手, 道:“与公主无关,是我听说了些消息,所以心绪不太平稳……你们都出去,让我独自冷静一会。”
    宝泓还不太放心, 但眼看谢云殊已经一手支颐侧首向内,显然是不打算多说什么了, 又被素晓暗中扯了一把,只好跟着退了出去。
    随着两扇房门轻轻闭上,谢云殊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突然将脸埋进了广袖之中。
    和谢家有关,和谢家有关……归根结底,还是和他祖父有关!
    谢云殊茫然地想着:祖父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当真没有考虑过他的死活吗?
    幼年时父亲过世,母亲独居别院,而年幼的自己孤身一人被外祖父带往襄州抚养。那时谢云殊举目四顾皆是茫然,巨大的孤寂包围了他。
    时隔多年,谢云殊再次感觉到了这种令人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的窒息和绝望。
    那时他还有外祖父和舅舅的陪伴,带他去游山玩水,习字练琴。
    然而现在谢云殊什么也没有了。
    他在榻上坐了片刻,然后又起身,自己到桌前磨墨,开始动手给母亲写信。
    谢云殊终究还没有全然相信晋阳公主的话,他记住了那个名字,以及那副画像。
    他要写信请裴夫人帮他调查一下,卫阚究竟和祖父之间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牵连。
    ---
    “我有一个问题。”谢云殊走后,承影忍不住从梁上探出头来。
    景曦一仰头,正好对上承影从空中探出的脑袋,她忍不住露出了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说吧!”
    作为景曦的贴身暗卫,除了景曦睡觉的时候,其他时间承影一直都神出鬼没地跟在景曦身边。景曦知道的东西,承影差不多都知道。
    所以他是真的很疑惑:“那个……卫阚这件事,和谢丛真有关系吗——我是说,这四个刺客潜入府中,应该不是谢丛真主使的吧!”
    景曦同样疑惑地回视:“对啊,你不是一直都听着吗?这明显就是卫阚自己的意思,谢丛真怎么可能允准这样粗糙的计划?”
    单纯的暗卫承影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那你为什么跟谢云殊说和谢家有关?”
    景曦看着承影,仿佛慈母看着自己不太聪明的傻儿子:“当然是试一试能不能把他策反过来。”
    隔壁喝茶的林知州还没来得及被叫过来,景曦决定花费短暂的片刻时间,把话掰开揉碎了跟承影说一说,也好让他知道人心的险恶:“谢云殊到了晋阳,身家性命就全攥在本宫手里,谢丛真对付本宫,事成了谢云殊没什么好处,事不成谢云殊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你说他知道了之后,心里会怎么想?”
    “这种时候。”景曦喝了口茶,继续循循善诱,“本宫偏偏不迁怒谢云殊,反而依旧待他温和,谢云殊是个少年名士、翩翩君子,本宫对他越好,他心中有愧,就越坐立难安,然后再想起谢丛真罔顾他性命,焉能不倒向本宫?”
    承影咋舌:“那万一他不信你说的话呢?”
    景曦:“那本宫也没什么损失啊!”
    她理直气壮,打的一手好算盘。反正她本来就没打算拿谢云殊泄愤,如今只是在小处待他再好一点,说不定就能把谢云殊笼络到自己这边来。
    到时候如何利用谢云殊来对付谢丛真,景曦能想出一千种手段。
    承影沉默了片刻,发自内心地感叹:“谢云殊的运气,是真的不好!”
    正当承影在这里啧啧感叹之时,云秋推门而入:“殿下,巡检使派人来报,说凶徒卫阚已经投案自首,请公主移步巡检司听审。”
    景曦精神一振,顿时起身:“云秋,你去告诉林知州,本宫方才交代他的事赶紧吩咐下去,口供尽快拿到手,然后让他随本宫一起去巡检司。”
    ---
    这还是景曦自从来到晋阳之后第一次离开公主府。一路上她想掀开车帘看看外面的风貌,然而因为有人潜入公主府的缘故,公主府护卫们的警惕达到了最高峰,将她的马车严严实实包围起来,不给敌人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景曦揭开车帘,只能看到铮亮的铠甲和密密麻麻的人墙。
    她沉默着把车帘又放下了。
    闹出丢失腰牌一事后,景曦让人把相关侍卫全部都扣住审讯了两日,最终发现他们应该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一百名侍卫又是赐下来的,景曦也不好轻易处置,最后她把这些人筛选了一遍,不太行的全部送去她在晋阳郊外的一处庄子上,现在应该正在勤勤恳恳地耕种。
    能留下来的侍卫哪个也不情愿再被打发去种地,于是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在晋阳公主面前展现出自己的可靠,努力向公主府护卫看齐。景曦一路上掀开车帘三次,三次目光所见的侍卫都宛如雄鸡般昂首挺胸。
    她迷惑地看向承影。
    承影一言难尽:“他们可能是比较积极,但是护卫不需要这么……这么僵硬,应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对,否则真正遇险,恐怕难以及时应变。”
    “没事没事。”景曦倒很豁达,“有表现的心是好事,下次训练护卫的时候,记得把他们也带去。”
    马车很快就到了巡检司,唐巡检使亲自迎了出来,想将景曦带进堂中休息:“公主稍坐片刻,臣正在主持审讯,等拿到口供之后马上就给公主呈上来。”
    “不必。”景曦止住了唐巡检使的话,“本宫也随你过去看看。”
    唐巡检使面露为难:“审讯要动刑,恐怕会冲撞公主,而且那卫阚凶性难训,臣也怕他对公主口出不逊——要不公主先去休息片刻,让林大人跟臣来看审讯也是一样的。”
    被甩在后面的林知州:“……”这时候你倒是想起我了?
    “无妨。”景曦道,“唐大人不必担心,本宫还不至于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凶徒吓退。”
    唐槐庵本来还想劝,但一看景曦神色坚定,显然已经拿定了主意。他请晋阳公主过来,本就是为了向晋阳公主证明自己是在尽力办案,绝无半点推脱。如今晋阳公主想亲眼看一看,反而更能证明自己的尽心尽力。
    这样的想法在心里一转,唐槐庵也就不劝阻了,将景曦请进了审讯堂中。
    按理说民政、审案都是由知州主管,巡检司的审讯堂主要审讯的是当地驻军中的违法乱纪、不尊军令者。这里的刑具和审讯手段远比州衙要多,景曦一进审讯堂,就看见一个被五花大绑在一根立柱上的男子。
    这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亲眼看见卫阚。
    从前在她的心里,卫阚是一个模糊的形象。这个男人在她的心里代表着愚蠢,因为要替一个本就该死的罪人报仇,心甘情愿做了谢丛真手里的一把刀。也居然真的让她功败垂成,死在了最志得意满的时刻。
    她凝视着卫阚的面容。
    这个中年男子在画像上生着一把茂密的络腮胡子,投案之后,或许是为了验明正身,巡检司的人已经把他的胡子剃的干干净净,下巴和上半张脸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颜色,有种诡异的好笑。
    然而卫阚注视着景曦的眼神却与他令人发笑的面容截然不同。他眼里满是刻毒的仇恨,死死盯着景曦——早在方才门前的守卫扬声参拜晋阳公主时,他就知道,不远处这个美丽的少女,就是他最痛恨的仇人。
    假如愤怒的目光可以化成火焰,景曦这一会估计都被烧糊了。
    唐槐庵还没来得及对卫阚用刑,因此这里的情景暂时还不算吓人。景曦在堂上落座,一手抚平袖间压出来的皱褶,漫不经心地抬眸看了卫阚一眼。
    卫阚猛地挣扎起来。
    旁边的看守立刻一刀背砸在卫阚肩上,怒斥道:“放肆,想死吗!”
    “咳咳咳!”唐槐庵在堂上猛咳起来。
    看守这才意识到坐在这里的不只是巡检使,还有一位晋阳公主,连忙俯身请罪:“卑职无礼,请公主恕罪。”
    “无妨。”景曦温和地道。
    她抬眼看向卫阚,示意看守将他嘴里的布团掏出来,问道:“周平山是你兄长?”
    “你这毒……”卫阚嘴里的布团刚被掏出来,立刻就要破口大骂。看守眼疾手快,又是一刀背砸在卫阚脸颊上,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景曦仿佛什么也没看见,接着道:“周平山利用职位之便,在任上不过三年,就贪污了足足三万两银子,大齐律例,官吏私自收受财物超过五百两,处死罪;超过三千两,处死,家眷流放。”
    她淡淡道:“端穆皇后依律判决,并无冤屈之处。”
    事实上宣皇后那时日理万机,一般没时间刻意抓贪腐。周平山运气不好,他坐在吏部侍郎的位子上,偏偏和吴王一党走得很近,宣皇后才对他动了手。
    那时吴王年纪也还小,吴王一党虽然跳的高,但那主要是他的母亲林昭仪和外祖林家不甘寂寞。宣皇后杀了个周平山震慑他们,才让吴王一党低调了下去。
    虽然周平山运气不好,成了被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但他贪腐是罪证确凿,并非诬告臆造。景曦是真的不明白卫阚为什么一副受了天大冤屈的模样,非要给周平山报仇。
    景曦做了个手势,示意看守不要拦,让卫阚说话。
    “宣氏那个毒妇,不但杀了我兄长,还将我的嫂子、侄儿侄女一同流放边关,让他们孤儿寡母惨死异乡,何等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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