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来坐在地上一时起不来,借着微黄的火光看着陈暮雪,一时忘了收敛目光。
    汗湿的额头,鬓发紧紧贴着白白的脸颊,陈暮雪睡袍的领口皱起,微微敞开,依稀能看到里面的锁骨。
    李月来咽了咽口水,转过头站起来,端起桌上冷茶扑灭两个隔的最近的火盆,留下两口冷茶灌进嘴里。
    茶原先一直小火温着,现下熄了,有些凉胃。
    李月来感觉冷茶滚过肠胃,自己从头到脚都清醒了。
    虽想法有些龌龊,但床上的人,只是看着,确实美妙啊。
    若是弄好看了,一定我见犹怜。
    茶壶里是陈琼后面换的新茶,李月来砸吧一下嘴,有些意犹未尽,问陈暮雪:这是什么茶,真好喝。
    陈暮雪缓过劲来,将被子盖好,打量一眼茶壶,回道:君山银针。
    李月来哦了两声,虽第一回喝君山银针,他却早有耳闻,茶中极品,岁贡不多。
    这场小闹剧,遣散了二人的睡意。才到子时,他们都躺回各自的窝里,后半夜谁也没继续睡。
    陈暮雪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实在难以入眠,干脆爬起来去小榻上打坐。
    ☆、陈姓佳婿(八)
    第二日一早,欣儿过来叫去易微那儿吃早饭。
    两人顶着黑眼圈速速爬起来,洗漱完毕后一同前往主屋。
    李月来亲自给易微舀了一碗粥,笑道:母亲,这粥熬的香浓,您尝尝。
    陈暮雪本在喝排骨汤,闻言,抬头扫了一眼李月来,说得好像粥是他熬的一样。
    易微接过来,温声道:你有心了。
    李月来又和易微扯了几句闲话,道:听闻幽州商品贸易非常繁荣,琳琅满目,乃全九洲之首。
    易微点点头,虽奇怪他怎么突然说起幽州,回道:确实,在幽州,只有你想不到的东西,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你没去过?
    李月来放下筷子,遗憾地摇头:不曾。
    他顿了顿,没等到易微说话。
    见易微已经埋头喝粥了,陈暮雪有些想笑,李月来还是不够了解易微。但想想好像也是为了自己的事,笑不得,便忍住了。
    李月来只得厚脸皮继续道:母亲,我想去趟幽州。
    去幽州做甚?
    听闻幽州有条百晓街,一年四季,昼夜不歇,商贩生意极好,我想去看看。
    易微喝了一口茶,道:幽州是皇城,人口众多,如此也不稀奇,枯岭弹丸之地,不可相比。
    这话看不出她对李月来提出要求的态度。
    她又淡淡瞟了一眼陈暮雪:你们刚在一起,应当多处处。
    这下是不同意了。
    小婿正是此意,我和暮雪生活在一起,有许多地方需要磨合,幽州人杰地灵,很多新东西枯岭没有,想去看看能不能搬新东西回来,顺道带他一起去,二人也能增进感情。
    易微略作思考,听李月来继续道:在魏国开了二十家分号的蓬莱酒家也在小婿此次考察范围内。
    听到此处,陈暮雪不由悄悄打量李月来一眼,最近湖兴酒楼是易微的肉中刺,这一提出,点了易微的痛点。
    果然,易微眯眼迟疑一瞬,半晌道:你带暮雪一起去开看开眼界也行,准备何时启程?
    李月来和陈暮雪不着痕迹交换了一个眼神,陈暮雪的食指在茶杯上敲打。
    如果母亲觉得没问题,自然是越快越好,想来新村的事也得尽快准备了。
    那便明日启程吧,易微道。
    易微点头:你要的铺子,等你回来就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陈暮雪一笑:多谢母亲,小婿定不辜负您的信任。
    公事谈罢,李月来又开始扯家常,直到饭吃完,陈暮雪先行离开。
    李月来和易微简要说了说新村铺子设置的事儿,才慢吞吞回自己和陈暮雪的院子。
    陈暮雪捧着碗正在喝牛乳。
    李月来踏步进来,嗅了嗅房内的奶香味,有些羡慕道:又喝奶呢?
    听罢,陈暮雪擦干净嘴边奶痕。怎么喝个奶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这么怪异。
    但方才让易微答应他们去幽州,就这一件事,令他十分满意,便不与之计较。
    李月来在他旁边找把椅子坐下,等身上被火盆烤得暖和下来,才慢悠悠道:你自己在家先收拾出门用物,我现在要去新村一趟。
    陈暮雪点头:行。
    他看李月来快走出去了,又问:你何时回来?
    李月来站住,回头深深看了陈暮雪一眼:尽早,不耽误明日行程。
    这回陈暮雪没应声,只回头端水漱口。
    待李月来走后,他搁下茶杯,看向另一个空掉的奶杯,问陈琼:牛乳还剩多少?
    陈琼回话:三四日的量。
    明早把剩下的牛乳都热上。
    陈琼有一瞬惊讶闪过眼底,最终点头道:是,公子。
    陈暮雪有事可做,满心期待去幽州见寒山大师。
    他在院子里翻箱倒柜,选了几件体面的衣裳,还有平日惯读的书,一边盘算路费。
    陈琼将陈暮雪选出来的衣服叠进箱子里,一边问:那.....姑爷的衣服呢?
    陈暮雪双手一停,道:等他自己回来收拾。
    陈琼想了想,又说:姑爷要是回来晚了,怎么办?
    你就别操心了,陈暮雪选好了自己所有衣服,一边状似无意道:我娘给他准备了那么多衣服,晚上回来你记着提醒他挑几件就成。
    是。
    陈暮雪从柜子里翻出一条黑色烫金云纹披风,是水貂绒的,从前觉得颜色太沉,从没披过。
    陈琼抬头看了一眼:公子,箱子里已经装了两件您平日爱穿的披风。
    陈暮雪把披风放到陈琼手边:这件也带上。
    好的。
    二人这一收拾,就忙了一整日,大到银钱,小到鞋袜,事无巨细,也不假手他人,收拾归纳仿佛是这两人的爱好,在屋子里一呆就舍不得出来,午饭也是简略做了送到屋内用的。
    一直到天色快要全黑,陈家大门闹出好大的动静。
    公子,公子!陈琼一路小跑进来:出事了。
    陈暮雪正躺在床上补眠,听到动静立即坐起身:怎么了?
    姑爷从新村回来的路上,被人推进路边野塘,淹水不省人事了!
    陈暮雪赤脚下地,一边往外走,神情冷静地问:人呢?
    背回来了,放在咱们院子里,有人说得接地气。
    胡闹!陈暮雪皱眉道:屋子里快加火盆,把人抬进来。
    陈琼应声,飞快跑出去。
    眼看着陈琼的身影快不见了,陈暮雪也跟出去两步,踩出房门外的脚板心一片冰凉。
    他立即止步,拉住走廊里步伐匆匆的丫鬟,低声问道:我娘在家里么?
    丫鬟连连摇头:不在,夫人中午就出去了,没回来。
    听罢,陈暮雪摆摆手:行了,你快去请大夫。
    是,公子。
    屋内被火盆照得一片红亮,留下伺候的几个都是精挑细选的。
    他们把李月来身上衣服脱干净,等身后大夫发话。
    公子命大,大夫弯腰给李月来号完脉,起身对床边陈暮雪道:将公子救起的人刚好是个有身手的,背负公子已经把水吐出来了,只是鼻息有些弱,将养两日便可,切记得赤身烤火,散尽寒气。
    陈暮雪心里舒了一口气,点点头,吩咐陈琼送大夫出去。
    屋内安静下来,他望着床上脸色寡白的李月来,很难将这个样子的李月来和出门前生龙活虎的模样联系起来。
    他有太多的话想问,等不及李月来醒来,到底是陈家还是李月来的仇家。偏偏选在李月来并不固定去的地方,是偶然,还是蓄谋已久,当真是细思极恐。
    然而,李月来独自去新村,发生的一切只有他自己清楚。
    背他回来的人或许知道一二,想罢,陈暮雪转身出门,在隔壁屋里见到李月来的救命恩人。
    ☆、陈姓佳婿(九)
    屋内坐了个身材健硕的高大男子,正换了件下人衣裳,在火盆旁边拿着帕子擦头。
    您就是下水救月来起来的恩人吧?陈暮雪走进去温声笑道。
    男人听罢,抬头扫了一眼陈暮雪,立即垂下头去,有些不好意思,他从未见过这般秀气的小郎君。
    我路过新村,见李公子在水塘里挣扎,便跳下去救起来了。
    陈暮雪又问:恩人相救时,可发现池塘边还有别的什么人没有?
    男子把帕子从脑袋上拿下来,攥进手掌心,摇头道:荒郊野外,那么晚了,没什么人。
    那恩人如何知晓要送到陈府来?
    男子憨厚笑了笑:我给他催吐水出来以后,他清醒了一小会儿,自报家门,我才送来。
    陈暮雪点点头,站起身来,向陈琼眼神示意,陈琼站在门外,跨门进屋后掏出二十两银子给男子。
    今日多亏了你,陈家感激不尽,将来若有难处,陈家但凡能做的,绝不推辞,陈暮雪再次向他微微弯腰道谢,叫陈琼送出去。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陈暮雪目送男子捧着银钱出去,转身回到自己屋里。
    下人正好煎药端来,陈暮雪看着丫鬟给李月来喂药,一边吩咐道:今夜姑爷只是醉酒了,明白么。
    明白,屋内的丫头小厮统一道。
    李月来嘴角闭得紧,药汁顺着嘴角全部淌到被子上。
    陈暮雪皱眉道:别喂了,等姑爷醒了再喝。
    是,丫鬟如释重负收回刚吃完,转身退下。
    屋里丫鬟收拾屋子,布置火盆,等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是戌时。
    房内人也散的差不多了,陈暮雪也被屋子里的热气弄得脱下外衣,坐在桌边喝了两杯茶。
    他慢慢缓过热劲来,侧头看了一眼床上全身赤《》裸躺着的李月来。
    实在不理解大夫坚持这样的用意,这么小个屋子,放六盆火还不够散寒气。
    正想着,床上传来一声咳嗽。
    李月来醒了。
    陈琼,陈暮雪站到门口唤隔壁陈琼:姑爷醒了,端药来。
    是,公子,陈琼应着,立马小跑往厨房去。
    没一会儿,他就把热好的药递给陈暮雪。
    陈暮雪接过药,对上李月来还有些劫后余生发未醒神的眼睛,他道:还有不舒服么?
    良久,李月来缓缓摇头,没力气和精神答话。
    陈暮雪握着汤匙在碗里荡了荡:既然醒了,就喝药。
    李月来抬头看陈暮雪,见他居高临下,手里端着药碗,眼里平静毫无波澜,于是微微侧身道:溺水喝什么药,不喝,我要睡觉。
    这气来得让陈暮雪莫名,他把碗放到一旁,弯腰扶李月来坐起来。
    喝了药才有精神,不喝靠自己得半个月才能缓过来,况且里面有预防风寒的药材。
    李月来身上没什么劲,只能任由陈暮雪摆弄。
    等李月来被架起来坐好后,陈暮雪端起药碗,一边喂他,见他浑身无力,可怜巴巴的,软声道:都是平心静气的药,不是治溺水的。
    他感觉李月来因为溺水觉得有些丢人。
    察觉陈暮雪的态度有所转变,李月来低头张嘴喝了一口药汁,立即被药苦的皱眉。
    东西都收好了?他问。
    嗯,陈暮雪微微点头,目光不自觉从汤匙移到李月来苍白的唇上,心弦像是被人拨了一下,有些违心道:你这样能去么?
    李月来右手捂住胸口,呛了水,闷闷的疼。
    不耽误,路上睡两觉就好了。
    他们是穷人家的孩子,养的泼辣,没这么娇气。
    陈暮雪私心是想去的,也是因为想去华源书府,才没拒绝李月来提的要求。
    嗯,他拿帕子给李月来攒干嘴角,将最后半勺子药渣喂进李月来口中:看清楚是谁推的么?
    李月来揉胸口的手一顿:天太黑,没看见。
    没事,以后注意些,晚归出门时找个小厮跟着,陈暮雪端碗站起来,把它搁到桌上,往衣柜处走:你选几件出门穿的衣服。
    李月来目光落到陈暮雪背上。
    陈暮雪只穿了见贴身衣服,腰窄肩宽。
    他看了会儿,见陈暮雪埋头找衣服,不知是不是喝药的缘故,又有些力气开玩笑了:我只值二十两?
    陈暮雪的手臂上搭了两套衣服,转过身道:你觉得多少合适?我叫陈琼补给他。
    李月来笑了笑,道:那也不必,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过,你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呢。
    陈暮雪没理睬他,把衣服摊开给他看:行么,这件。
    李月来随意看了几眼,点头:可以。
    听罢,陈暮雪坐回椅子上,一边在膝盖上给叠衣服,低声道:你先睡吧,我还要收拾东西。
    那就辛苦了,李月来喝了药,眼睛越来越犯困,渐渐睡去。
    收拾好衣服,陈暮雪也困了,趴在桌上将就睡去。
    二人都太累,睡得死沉,早上还是陈琼进来叫醒的。
    陈琼放下热水,拍了拍趴在桌上的陈暮雪:公子,该起了。
    陈暮雪睁开眼,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睡眼惺忪地去看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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