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走上几步,却是被一个人给拦住了,池时仰头一看,那英国公走到了二人前头,“麦田颇大,走过去要很长的时间,而且这田地里尚未清理,怕不是有许多扎脚的东西。”
    “那边不过是一片没有开花的野牡丹罢了。自打我这些年沉迷种田之后,英国公府的花圃便没有人打理了。殿下同池仵作,不如还是在府中人之间排查一二,不然的话,我怕凶手就藏在其中。”
    “我家中老弱妇孺众多,万一那凶手不罢休,再度犯案……老夫心中惶恐至极。”
    池时饶有兴趣的看向了英国公,“国公爷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个傻子将自己的银子埋在土里,怕被人偷走,于是竖了一个木牌,上书此地无银三百两;邻居王二瞧见了,将银子偷走,然后在上头写上王二没有偷银子。”
    英国公笑了笑,“池仵作说笑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么个典故呢?”
    池时点了点头,“不用勉强,我不会笑话你的,毕竟你自己个也说了,你就是一个老虎生的废狗子。知道这个典故,还做出同样事情的人,嗯……”
    池时说着,对英国公竖起大拇指,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这年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像英国公这么诚实的评价自己的人,已经不多见了。”
    “等我回去,便要人送功德碑来”,见英国公黑着脸要辩驳,池时摆了摆手。
    “不用同我客气,虽然我刚刚退了亲,但您同我祖父是旧友,不过是两个墓碑叠起来罢了,不得当什么的,我的棺材铺子里多得是。”
    “那刻字的师父,是个书法大家,我花了大价钱请来的,这一般的人,我觉得他配不上国公爷你的尊贵。”
    她说着,轻轻地伸手一拨,将挡在她前头的英国公推了开来,英国公一时不察,倒退了好几步。
    池时惊讶的看了过去,“您还真是字字珠玑,说自己是个银样蜡枪头还真是!我都没有用力,你就飞了出去,不知道的,还当您想讹我!”
    英国公气得胸膛起伏,他的手紧了紧,看着池时的背影,抿了抿自己的嘴唇,“老夫一片好心,池仵作年纪轻轻便如此刻薄,也亏得同我孙女退了亲,不然的话,真是晦气无比。”
    “要看便看,不过是一片半死不活的牡丹花,有什么看不得的?”
    周羡同池时并排走着,听到这话,转过头来,“英国公若是早这般说在,那不早就看完了么?”
    见池时同周羡走了,英国公府的几人,也不敢留在原地,同烧焦的尸体在一块儿。
    他们一个个的紧了紧衣襟,像是被鬼追一般,快步的跟了上去。
    即便是走得快,众人也走了许久,方才看到了雪白的院墙。
    池时估算着时间,心中忍不住犯起了嘀咕。这京城里到处都是皇亲国戚,不说寸土寸金,那也没有像这样把府中一大半的地方,都用来种麦子的道理。
    尤其是英国公府人口众人,估计到了第三代的子孙们,都住得紧巴巴的,远没有一般的富贵人家宽泛。在这种情况之下,英国公脑子到底有什么问题,要种麦子呢?
    你说他是为了作秀,显得自己关心农事?可他一来不在朝为官,二来池时来了京城这么久,也未曾听闻英国公府以种田为特色,经常开什么麦田宴之类。
    她想着,轻身一跃,跳进了牡丹丛中。
    这时节不是花季,即将入冬,有不少花叶都落在了地上,看上去有些秃秃的,颇为凄凉。
    池时提着灯笼照了照,那气喘吁吁赶来的张姨娘见状,抬手一指,“就是在那里,我之前跟着五娘来,她就是在那里,一坐一整日,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池时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了过去,却是一愣,蹲了下来,“周羡你来看,这是什么?”
    周羡手中也提着灯笼,两盏灯笼一并照了过来,看得更加清楚了一些,“是车轮印。别的地方没有看到有,这里的却很清楚,因为最近还有人给这里的牡丹浇过水。”
    “没有错,有轮子印,还有脚印。”
    池时说着,在四周照了照,“很有意思是不是?只有一个轮子印,一整条直线,应该是个独轮小车。”
    “小车应该是从墙角根推出来的,推去了麦田。因为花丛浇过水,所以留下了轮子印记不说,还带着一些湿泥印,越过了花丛,朝着麦田行去。”
    “这里是一堵墙,小车难不成还从墙里走出来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满不在乎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这有什么的?这里是麦田也,兴许是收麦子的小车,那些偷懒的下人,没有把小车收回去,就随便的放在了角落里。”
    “然后再拿出来推麦秆,有什么大不了的,这里什么都没有,要我说,还是赶紧回去,按照我祖父说的,赶紧排查吧!人都死了,还管什么泥巴印呢?”
    池时闻言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我说过了,这是一个独轮的小车。独轮车放不稳,若是这个车一直都放在这里,又被浇了很多水。”
    “那这个地上,应该会有一小段斜着的轮子印,而不是所有的轮子印,都是垂直的。”
    池时说着,朝着那面白墙走去。
    她伸出手来,刚要触碰,又扭过头去,目光幽深的看了英国公一眼。
    英国公被她看得一个激灵,脱口而出,“旁边是左御史家,左御史告老还乡了,宅院一直空着,没有人住。”
    池时勾了勾嘴角,猛的转身,一掌轰了过去。
    一旁的许秋瞧着,一句国骂出了声,可等了好一会儿,那墙都纹丝不动,他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我就说世人爱吹牛,把池仵作吹得跟什么天神下凡一样,说到底还不是故弄玄虚,糊弄那些没有见识的贱民……”
    他的话音刚落,便看直了眼。
    只见那一堵白墙轰然倒塌,露出了一个修剪得十分精致的小院。
    第四八零章 灵堂喜堂
    被修剪得齐整整的树木上,到处挂着长长的绸带,一半是红色的,一半是白色的。
    这院子甚小,十分的狭长。像是左邻右舍各退一步,而留出来的一条弄堂。
    池时一脚迈进去,顿时一愣,她站在“巷子”中央,朝前看去,左边被她哄塌出了缺口的围墙上,沾着一整排“喜”字。那喜字同挂着的绸带一样,一半是白的,一半是红的。
    在前方大约十米处的地方,有一座平房,大门紧闭,在那门框上,亦是挂着红白色的幔帘,让人分不清楚,这一家到底是在办喜事,还是在办丧事。
    许秋等人此时也跟着走了进来,小院子里静悄悄地,一点响动也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英国公你不是说,这里是左御史家的空宅么?我瞧着,倒像是有人住着的。左御史家的宅院,就这么狭长的么?”
    周羡瞧着,走到了池时身边,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这里的气氛诡异得很,即便是跟着池时看惯了凶案现场,周羡还是要说,这里诡异得很。
    昏黄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起来,那些挂着的帘幔还有喜字,好似都变得影影绰绰起来,令人遍体身寒。
    先前还咋咋呼呼的许秋,这会儿已经不敢胡乱张口了,他悄悄的走到了柳明的身边,一把挽住了他的手臂。柳明触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叫了出来。
    见众人看向了他,他忙结结巴巴的说道,“这里是别人家,咱们私自闯进来……不不不太好罢,我先出去了。”
    他说着,转身朝着池时刚刚用暴力打出来的围墙豁口跑去,可刚跑到那里,便是身影一晃,扑倒在地。
    池时同周羡忙拿了灯笼一照,只见那堆围墙碎片上头,赫然有一处生出了一出凸起的门栓来,柳明这个倒霉蛋子,就是黑灯瞎火没有注意脚下,被这个门栓给绊倒了。
    池时挑了挑眉,走了过去,一把将那柳明拽了起来。
    柳明嘬了嘬嘴,呸了一下,吐出了一口血,外带一颗牙来。
    “看来,这不是院墙,而是这家的院门。许五娘在这里一直坐着,是想要等这边的的人,过来开门。而不是随便选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在那里发呆。”
    池时说着,又看了一眼那个房子,不知道何时,先前还紧闭的大门,这会儿开了一条缝儿,透出了点点烛光来……那烛光一跳一跳的,远没有一般的亮,好似随时,都要熄灭了一样。
    池时想着,朝着周羡看了过去,周羡对着池时点了点头,手握着长剑,走在了最前头。
    “阿时,我走前面,你跟在后头。这里很不对劲,屋子里可能有人,大家都要小心为上。”
    周羡说着,同池时一道儿走到了那宅院的门口,一阵风吹来,先前开了一条小缝的门,陡然被风吹开了去。
    池时拨了拨被吹到了前头的碎发,她扭过头去,发现英国公府的那些人,都远远地站着,并没有上前。而英国公半边脸藏在阴影里,晦暗不明。
    她哼了一声,扭过头来,跟在周羡的身后,走进了那屋子里。
    这是一间十分古怪的屋子,同寻常的宅院有正房同左右厢房的格局不同。这屋子如同这个巷子一样,狭窄而冗长。
    一进门去,看到的便是一个喜堂,一左一右的烛台上,点着红色龙凤喜烛。正对面的两把椅子上,各放着一个纸糊的人,一男一女穿着华贵的衣衫,阴恻恻的笑着,像是等着看新人拜堂的双亲。
    在纸人面前,并没有瞧见新郎同新娘,只有一口几乎占据了屋子三分之一宽度的竹床。
    竹床之上,铺着鸳鸯戏水的床单被面,而在那上头,放着半具看上去十分骇人的尸体……
    池时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已经愣住了的周羡,“没有上半部分,这里应该是一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男子的脚,还有许五娘的一只脚,以及男子的盆骨。”
    “它们被人用针线缝在了一起。看来,凶手多半就是在这里了。”
    池时说着,目光一转,看向了墙上的门。
    同外头的大门一样,这门也是虚掩着的。
    屋子十分的窄小,根本就藏不了人,若是凶手还在这里没有离开的话,那就应该是在往后走的屋子里了。
    池时想着,从腰间一抽,抽出自己惯用的长鞭来,这一会儿她抢先周羡一步,走在了前头,推开了那扇门。
    周羡见状,随即跟了进来,一个侧身,挡在了池时前头,等看清屋子里的状况的时候,周羡松了一口气。
    同前面惊悚的喜堂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平平无奇到令人舒适。
    这里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寻常女子的闺房。一张拔步床,上头挂着绣了荷花的白色帐子。床榻旁边,有一个梳妆的桌案,上头放着一面铜镜,还有一些胭脂水粉,发梳首饰。
    屋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在那桌案上同,甚至还放着一本翻开了还没有来得及关上的书,池时一眼便瞧出,那是一本药经。
    她想着,眼睛又朝着通向下一间屋子的门看去。
    周羡拍了拍她的肩膀,指了指自己,示意这回他先来。
    池时摊了摊手,好笑的努了努嘴,“你去吧,兴许下一间屋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说着,摸了摸下巴,“周姑娘,你说这是不是能够看出来,到底是你晦气,还是我晦气?”
    毕竟周羡进的第一间屋子,像进了志怪话本子,譬如那些年我同xx冥婚的日子,而她进的第二间屋子,只是大梁小娘子闺房实录。
    周羡讪讪地笑了笑,清了清嗓子,“巧合罢了。”
    他说着,朝着那门推去,可手刚触碰到门,就听到了一阵诡异的歌声响起。
    那声音忽远忽近,像是有人在哼唱什么奇怪的小曲儿。
    周羡想着池时的话,心中苦笑不得。
    靠,他今日出门没有看黄历,是被什么霉神附体了吗?就算门没有打开,他都能够猜想得到,这门背后,一定比第一个屋子,更加的恐怖。
    感受到背后的视线,周羡深吸了一口气,在池九爷面前,他绝对不能怂!毕竟他是要成为池时依靠的男子。
    他想着,伸手猛的一推,那股子掌风随着打开的门一起吹起了内室。
    将那房梁之上挂着的白色布条一一吹起,这里简直就像是一个染布坊,上头挂着的,都是浆洗干净的,白色的尚未印染的布。
    在那白布的尽头,坐在一个美丽的妇人,她正在哼着小曲儿,嘴角眼角都是笑意。
    她的膝盖上,放着一个头颅,正在那里飞针走线。
    掌风一过,白布放了下来。周羡同池时还想要看清,那妇人的脸,却是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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