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羡伸出手来,轻轻的摸了摸池时的脑袋,“算是吧。”
    关曳常年长在深山老林里,再怎么教养,同京城里那些大宅门里骄养的贵女,也有着天壤之别,若是强行成亲,只不过是多了一对怨偶。
    而李将军的女儿,这么多年背着逆贼的身份,如同平民百姓一般活着,你若是突然恢复了她的身份,陡然叫她嫁个高门才子,那她也是百事不通,日后举步维艰。
    倒不如,让他们二人在一起,不说佳偶天成,那起码也是互相看着,松了一口气。
    见周羡说是,池时也欢喜起来,“那就好,到时候我们给阿曳贺喜去。”
    周羡点了点头,待马车一停,率先跳了下去,伸手就要扶池老爷子。
    池老爷子微微的躬起了身子,看了看得知亲爹被人毒死后一脸平静的周羡,又看了看刚刚还想要送亲祖父上西天的池时,心中简直是一万头小牛犊子狂奔而过。
    这二人当真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天造地设的一对。
    池时丝毫没有察觉,自顾自的蹦了下去,也对着池老爷子伸出了手,“阿爷你不下来,是嫌这马车门太小了么?要不然我把这马车拆了,您搁上头盘腿坐着像菩萨一样打坐。”
    “我再找几个活计来,直接揭开这马车底,把你抬进去?不用担心的,他们手十分的稳当,之前抬尸体,都练习过好多回了。”
    池老爷子胡子抖了抖,“你这张嘴,我总有一天,要拿那缝尸针,给你缝起来!”
    池时一听,扶着他下了马车,摇了摇头,“那不行,您手艺不行,缝了也漏风,旁人瞧了,要说我们池家徒有虚名的!”
    池时的话音刚落,池家大伯便立马冲了过来,怒道,“阿时,你是怎么同你祖父说话的?你平时便性格乖张,我等忍让你就算了,可这是你祖父!”
    池时挑了挑眉,刚要说话,就瞧见不远处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奔了过来,在他们的身后,锣鼓喧天热闹非凡,那欢呼声起哄声,简直要把人的耳朵给震掉了。
    “池九爷!池九爷!”
    “那就是池九爷么?生得可真好看啊!”
    “哎呀,九爷看了我一眼!兄弟们,我是不是该回去躺在棺材里等死了!”
    ……
    池老爷子脑子一嗡,有些艰难的吞了吞口水,“阿时你在京城……”
    池时的嘴角抽了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扶着池老爷子就要往里头走。
    人群中又是一阵激动的叫声,“啊!九爷对我翻白眼了!我今儿个简直是鸿运当头!这是说阎王爷不乐意收我啊!”
    不等风中凌乱的池家人反应过来,一队人马便已经走到了跟前。
    一个胖乎乎的内侍,笑盈盈的甩了甩拂尘,笑道,“池家人接旨罢!池家九娘池时,屡破奇案,远有那杀人签悬案……近有入梦人冤案,令法则清明,使百姓安宁……今御封一品女仵作……”
    “快快快,把这匾额,给挂到池家的大门上。”
    池时“哦”了一声,“我们家门上已经有一块了,这两块放在一起,会不会……”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池老爷子已经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她的嘴。
    池时一愣,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啊!池老爷子一把年纪没有功夫,竟然能够捂住她一个从小习武人的嘴,那么一个没有武功的人,在特定的情形下,是不是也能够暴起杀人,杀死一个比他强很多倍的人呢?这个很多倍,是多少倍?极限在哪里?
    “挂挂挂!池时这是欢喜得昏了头了,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领旨谢恩。”
    池老爷子说着,松开手来,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他伸出手来,捅了捅池时,又吸了吸鼻子,“阿时,阿时!你便是要送祖父现在归西,祖父都要在墓碑上刻,孝子贤孙池时!”
    池时回过神来,看着池家门前挂在一起的两块御赐,摇了摇头。
    “周羡,你哥哥若是能来看一眼,一定会十分后悔。太丑了,太丑了,被另外一块匾一衬托,这个字太丑了!”
    第五一七章 还不提亲
    即便那匾额上的字丑得惨绝人寰,但是池老爷子还是在每日清晨都装模作样的出门晨练,在门前徘徊一刻钟,看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就差口水流出来。
    到了黄昏,又以散步为由,再出来扭脖子抖腿,看上一刻钟。
    然后心满意足的哼着小曲儿,抖着腿愉快地过完了一天。
    就连池时路过鄙视的说他是不是中了风,脑壳有了点问题,他也丝毫都没有在意,反倒拍着池时的肩膀,慈爱的夸奖道,“果然阖府最孝顺的,便是我家时儿了。”
    池老爷子这么一整,整个池家全都笼罩在了池时大魔王登基的阴影之中。
    这样的喜悦之情,一直持续到了年前的前几日,姚氏终于按捺不住了。
    她叹了口气,倚着门,看着正在院子里逗狗的池时。
    一转头,对着屋子里正抱着猫儿烤火的池祝骂道,“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只管你那猫儿!不知道的,还当猫儿是你生的,我们阿时,是你从尸堆里捡回来的。”
    池祝怀中的猫儿,像是被正室抓了个正着的小情儿,尾巴一甩,慌忙逃窜了出去。
    池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讪讪地笑了笑,“瑛儿媳妇有了喜,时儿又封了官职,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夫人怎地还……”
    姚氏瞪了他一眼,看着没心没肺的父女二人,重重的叹了口气。
    院子里逗着小狗儿的池时,揉了揉烟笋的耳朵,“阿娘今天一大早,已经叹了三十九次气了。”
    姚氏见她搭腔,提着裙角就走了出来,她一把挽住了池时的胳膊,拍了拍她裙角上沾着的树叶子,“我的儿,那什么一品二品的,都是你祖父在乎的。”
    “阿娘那是半点儿都不在乎。当初我们回祐海之前,楚王向我们夫妻二人表明了心迹,说是要娶你为妻。阿娘这几个月在家中,那是辗转不安。”
    “周郎虽然是好,但门第委实太高,我儿犹如那天上的鹰,最是不喜束缚。世人皆道高门好,可那楚王妃是那么好当的?这执掌门户,为人处世,同人寒暄,繁杂得要命,你是不会喜欢的。”
    “这亲事,是个好亲,可它又不是好亲。若按照阿娘的想法,倒是不如嫁了陆锦,你们从小一并儿长大,在祐海的时候,你做仵作,他做捕头,也是十分的和睦。”
    “他若是欺负你,还有阿娘给你撑腰。可如今……”
    姚氏说着,忧心的看向了门口,“我的儿,你没有发现么?自打那日接你我们来府之后,楚王殿下便再也没有来过这种李院了。”
    “我去铺子里查账,都悄悄地听人说那闲言碎语。说……”
    池时好笑的看向了姚氏,“阿娘,听旁人说什么。左右我也不想嫁,不来娶不是更好,查查案子,陪陪阿娘,逗逗狗儿,其乐无穷。”
    “阿娘莫不是担心我吃得太多,将我们家给吃穷了去?左右如今我俸禄颇多,便是躺着啥也不干,也是饿不死的,阿娘不必忧心。”
    姚氏听着,又忍不住叹起气来,“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倒是像了你阿爹。街上的人都说,先前还当你被封这个一品女仵作,靠的是楚王殿下讨的人情。”
    “现在看来,殿下待你,也不过是一时热情。这楚王府里的陈年卷宗,都查完了,你一个仵作,也就没有多大用处了。这朝廷之中,可以做的事情颇多,殿下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指不定要去做旁的,也就不需要阿时你了……”
    姚氏说到这里,池祝却是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
    “夫人不是我说你,平日里你都聪明得很,怎么到了阿时这里,就一下犯糊涂了。周羡待阿时之心,你还没有瞧见么?他为何不来,你刚刚不都是说出口了?”
    姚氏一愣,思虑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起来。
    “我的儿破了那么多案子,还有救驾的大功劳,若是换做男儿身,世人谁敢质疑半句?只是瞧着阿时是女郎,他们便叽叽歪歪,歪歪唧唧诸多微词了!”
    “殿下是为了避嫌,所以方才……”
    姚氏的话还没有说完,这种李院的角门处,便探出了一个脑袋来。
    周羡嘿嘿一笑,从门外跳了进来,“避嫌,避什么嫌?那本就是阿时该得的,若是有谁不服气的,自是可以跳出来同阿时比,谁若是查案胜过了阿时,把那匾额给他又何妨?”
    池时瞧着他穿着一身白,皱了皱眉头,“多日不来,已经出殡了不成?这丧服倒是别致。”
    她说着,勾了勾嘴角,“嗯,一品女仵作,谁想要我可以不要银钱给他净身,深得名不副实,犯了欺君之罪不是。”
    周羡哈哈笑了起来,他快步的走了上来,对着姚氏行了个礼,“阿娘莫要恼我,这到了年关,委实太过忙碌了一些。羡今日登门,就是来像阿时提亲的。”
    池祝听着,朝周羡的身后看了看,见他空着手,什么都没有带,皱了皱眉头。
    “你这是要空手套白狼?”
    池时一听,摇了摇头,“阿爹错了,我可不是白狼,我是很有钱的狼。”
    周羡清了清嗓子,“三书六聘,明媒正娶,但凡旁的女子有的,阿时都会一分一毫都不会少。只是在来下聘之前,羡想要亲口问过阿时。”
    “阿时是奇女子,在我心中,更是与一般人,大为不同。”
    周羡说着,认真的看向了池时,“我看阿时,如看我自己。你我二人,没有什么高门与低户,更没有什么王爷仵作,男女之分,家中谁都可以做主。”
    “虽然旁的小娘子,都喜欢盛大婚礼。可是阿时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有这个功夫,她宁愿坐在衙门里看卷宗,或者是去查一桩案子。”
    “所以,婚宴从简,是我尊重阿时的第一步。我们成亲之后,阿娘担忧的事情,也都不会发生。那些什么花宴往来,自有管家同久乐打点。”
    “阿时只需要同从前一样,做她喜欢做的事情就好了。觉得穿裙子不方便,咱们还可以穿回男儿装,京城里没有案子,就同我们之前说好的一样,咱们巡查大梁,一路给人洗冤查案。”
    “阿时若是想生孩子,那便生。若是不想,我也不强求,毕竟我做了十六年的早死之人,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对子嗣的期望。”
    周羡说着,声音坚定了几分,“阿时,我说这些,是想说,我想要求娶你,同你并肩走完人生所有的以后。并不是因为,你是一个好看的小娘子,也不因为你可以给我传承香火。”
    “而是因为,你是你,你是阿时。是周羡心悦至极,想要共度一生的池时。”
    第五一八章 执子之手(结局)
    池时听着,心中一暖,神色缓和了几分,她眼眸一动,“我问你一个问题。”
    周羡一个激灵,紧张的挺直了胸膛。
    人考进士一次不中,还能够考个五六七八回的呢,到了池时这里倒是好,一个问题定终身!
    “你问!”周羡的这两个字出口,耳根子瞬间红了,他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声音里带着的颤音。
    “倘若我打你,你如何?倘若我骂你,你又如何?”
    见周羡不语,一旁的池祝拿着手肘,捅了捅他,“傻小子,这还不会答么?当然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了!这是我靠夫人养了这么多年,总结出来的至高心得!”
    周羡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阿时打我,我便同你大战三百回合;阿时骂我,我便绞尽脑汁怼回了去,当然,十有八九我是怼不赢的。”
    池时一听,笑了出声,“成亲又不是耍猴,不需要那么人来。人少了死一个两个的,人多了死上五六七八个的,我倒是不觉得晦气,就怕旁人吃不下去。”
    “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就不要他们来阎王殿里走一遭了。”
    池时说着,抖了抖裙角的灰,朝着里屋走去,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说道,“哦,对了,虚目也要同我一起嫁过去。”
    周羡简直是欲哭无泪,“那虚目哥哥可以不站在床边,用他美丽的大眼睛看着我么?”
    他的话刚说完,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
    池祝只觉得身边一阵风吹过,周羡整个人便蹿到了池时跟前,他伸出双手来,想要抱上一抱池时,却是克制住了,伸出手来,揉了揉池时的脑袋。
    将她的发髻揉乱了,方才激动的笑了出声,“所以,我答对了,阿时你……”
    池时无语地拨了拨头发,甩了甩袖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那我要你作甚?虚目远胜这世间任何男子,狗都比那强!”
    周羡听着,忙不迭的点起了头,随即他像一阵风一样,一下子便跑到了门口,“阿爹阿娘阿时,明日便是个好日子,我叫媒人上门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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