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锦城十多里的一间破庙里,俞晓宁蓬头垢面地坐着,目光呆滞地看着蜷成一团睡着的楚元锋。离他们不远处,放着几个甘薯,因为潮湿,有蚂蚁在上面爬来爬去。
    俞晓宁不动,似不知道肚子饿似地就盯着楚元锋,楚元锋半天不动,她也不关心他死了还是活着,就这样呆呆地坐着。
    不知道坐了多久,听到外面传来了打斗声,俞晓宁也不动。还是楚元锋挣扎着爬起来,从破烂的窗子往外一看,惊喜地叫道:“娘,是我爹,还有花师弟他们来救我们了!”
    俞晓宁这才转动了一下眼珠,看了看楚元锋,又垂下了头。
    外面的打斗声持续了半天,才静止下来,楚元锋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在门口撞上了楚云安,他提了剑,剑上还有血迹,冷然地站在门口。
    楚元锋惊讶地看到老了许多的父亲,还有他的一头白发,还没开口就被楚云安一把揪住了胸口的衣服:“你娘呢?”
    楚元锋一向怕父亲,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还以为自己对水佩做的事被他知道了,吓得胆战心惊地指了指里面,小声说:“娘在里面,没受伤,是我拼命护住她的……”
    楚云安一把甩开她,冲了进去,看到俞晓宁缩在角落里的样子,他呆住了。
    “你可以不爱她,但你不能不尊重她的付出!”
    楚轻狂说的话掠过他的脑海,他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在他生命中陪伴了他时间最长的女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浮上了心头,他才发现,她已经老了。
    依稀想起当年娶她时,那张水嫩的脸,没想到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少女变成了妇人,又变成了老人。她的青春不经意就默默流逝了……
    楚云安透过这张脸,想找到自己喜欢的那张脸,可是,记忆中那人的脸已经模糊成一片,他能想起的都是眼前这张脸年轻的时候……
    掀开喜帕她的娇羞;大腹便便连行走都困难;她却幸福的微笑;他生病时在床头端水端药的人是她……二十多年来不离不弃,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人也是她……
    思绪如打开闸门的水,哗哗地流淌出来。他一直以为自己不记得和她的点点滴滴,可是从没留心去记忆过,这瞬间想起却发现自己并非不记得,而是习惯了她的付出,不用去感动她也会一直都在……
    看着那被光反射过来,昔日的墨发掺了杂质,那眼角无法遮掩的鱼尾纹……原来不是这样的,她不会一直都在,岁月,苍老,焦虑还有失望都会带走她……
    楚云安突然有些害怕起来,如果她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他该怎么办呢?他已经失去了一个最爱的人,他不能连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也失去啊!
    他不爱她,他只是习惯了她在身边……不,当一个最爱的人,在岁月的洗礼下连面孔都模糊时,他还能再说爱她的话吗?
    楚云安恐慌地在记忆中疯狂地搜寻那张脸,却只能想起楚轻狂说的话:“你用尽一生的时间,再也守侯不到她的出现……别连手上的都失去时,你才是真的一无所有……”
    他看看自己的手,利剑上还沾了血……他的一生,就这样不停的争斗,为了那个癫狂的念头,他不断地奔波,培植着自己的力量。
    他得到了什么呢?
    几个徒弟一个个离开,他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时间去教育……看着那做贼心虚缩在一边的楚元锋,再想起连玉玺都不要的楚轻狂,楚云安喟然:原来最失败的人是自己啊!
    “师娘……”花君子的叫声唤回了他的思绪,楚云安抬眼,看见俞晓宁摇摇晃晃地往外走,蹒跚的步伐让他眼酸酸的。
    “晓宁,你要去哪?”追出来,看见俞晓宁茫然地站在路间,似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楚云安上前扶住她,她身上的臭味传过来,让他呼吸一窒,却奇怪地没有放开手。
    “我要回家!”俞晓宁没看他,而是看着远处,梦呓般地伸手指着远处,喃喃地说:“我要回家……我的家在江南……我要回去做奶奶……”
    楚云安怔住了,仅仅疏忽了一会,俞晓宁就挣脱了他的手,自己跌跌撞撞地寻了路,孤独地一人走了。
    楚云安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掏出了玉玺,一边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拿着就可以得偿夙愿,杀上京城做天下至尊……可是,另一边……那孤独的背影,还有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的楚元锋,低了头踢石头的花君子……
    楚云安突然思想清晰了,选择了玉玺,他就失去他们了……连同楚轻狂,也将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他当初无法下手杀武二帝,自然也不会让别人杀他……选择了这条路,总有一天要和楚轻狂对决,她的孩子,他真的能下手杀他吗?
    那背影越走越远,眼看就要走出自己的视线,楚云安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有了决定。他将玉玺重新放回怀中,一跃而起:“花君子,我们回家……”
    他快步追上那女人,第一次用和蔼的语气对她说:“晓宁,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
    “没有平姑的沈天斌是一只没有爪子的狼……”
    楚轻狂看着斗在一起的沈天斌和宋闽,昆町,林寒山,幽幽地对卫涛笑:“而失去沈天斌的武铭元,则是一只幼兽,失去了母狼的庇护,他该自己出来觅食了!”
    卫涛好整以暇地抱手:“你不怕他来找你的麻烦?”
    楚轻狂笑:“我怕,他就不来找我了吗?”
    卫涛挑眉:“他来找你不仅仅是私人恩怨了!如今国库空虚,蜀地富裕,武铭元想坐稳天下岂能放过这‘杀富济贫’的机会!”
    “淮南也很富裕,比起蜀地的路难行,武铭元更方便攻打淮南。而且……我不是他的威胁,真正威胁他皇位的人是武铭正!”
    楚轻狂负手而立,看着越斗越猛的几人,睿智地一笑:“武铭正也知道这一点,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找我谈合作的事了!”
    “你想和他合作吗?”卫涛假做惋惜:“我还一直梦想着要做开国元勋呢!你做皇上多少也给我弄个什么侯爷做做,你却……我再问一遍,你真的不想做皇上吗?”
    楚轻狂挑眉:“你要真想做开国元勋,也可以啊,我把你推荐给武铭正,他这人虽然有些事做的不是很光明磊落,基本上还是一个很公正的人,他做皇帝,一定会重用你的!”
    “你还是不做皇帝啊?那算了!”卫涛摸了摸鼻子,笑道:“比起每天天不亮就要去早朝,我还是很满足现在可以睡到什么时候想起就什么时候起的日子,就算一辈子做你身边打杂的,我也觉得比做开国元勋幸福!”
    楚轻狂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搂住卫涛,说:“有你们这样的朋友在身边,我也觉得比做什么皇帝舒坦多了!”
    姜曛在后面几步远,手按在剑柄上,眼睛看着场中,耳朵却把他们两的对话一句不漏地听完了,他的唇角带了淡淡的笑,并没有觉得楚轻狂的话矫情。
    姜曛的家人都被楚轻狂想法接来了蜀地,在开发区还给他们建了府祗。他的家人开始不习惯蜀地的生活,萧从容每天都去请安问好,还让袁鸣帮助姜家人购置了田地,让他们慢慢融入了蜀地的生活。
    姜父没多久就喜欢锦城了,原因是他喜欢吃辣的,被萧从容带去吃了两次水煮鱼,姜父就对姜曛说:“就算你们以后回京城,我和你娘都不走了,我们就留在锦城安家吧!等你什么时候累了,还可以回来!”
    姜曛没有回答,心里却很感激楚轻狂和萧从容为他做的一切,让他的父母在年老时找到了平静安宁,这比对他封官加爵可贵多了。
    皇上……做不做也无所谓啊!姜曛顺着楚轻狂的思路想,有这样富裕的土地,还有这样一群肝胆相照的朋友,还要什么呢?
    场中的胜负结局早已经知晓,他们几人没人关心沈天斌的死活。六道的事他们自己会解决,他们在这是捍卫自己的土地,作为一方父母官,给予最后公正的裁决……
    作为一代枭雄的沈天斌,获得楚公子唯一的怜悯是:他错在不该选了他的地盘威胁他……为了他妻儿的安全,就别怪他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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