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云岫今日穿的是齐胸襦裙,光肌似雪,胸前春光起伏,赵霁目光移开,抿着唇,没再叫她当着他的面拿出来。
    再次叮嘱调兵的事后,赵霁上车走了。
    车队朝着城门方向驶去,不多时,消失于长街拐角处。
    居云岫收回目光。
    “回府。”
    秋水苑里的金菊已经枯败,一丝丝衰黄蜷曲的花瓣凋零在地砖上,秋风一卷,瑟瑟起伏。
    居云岫坐在庭院里,饮王府里最后剩下的一壶瓮头春。
    饮尽第三杯时,扶风从外赶来,禀告道:“郡主,太子派来的车到了。”
    居云岫不做声,把玩着手里的青瓷酒盏,少顷才道:“赵霁呢?”
    “已经出城。”
    居云岫点头,道:“叫心月来一趟。”
    自从赵霁走后,心月的心里就一直不平静,等到扶风的传令时,反倒踏实了。
    今日不算阴天,日头浮在云后,光线荧荧,然而风里依然透着寒气,来到秋水苑后,心月向坐在石桌前的人行礼。
    居云岫开门见山:“我要去邙山,劳烦夫人陪同一趟。”
    心月攥紧袖口,想到同往邙山的赵霁,大概已猜出内情。
    “是。”
    她没有任何疑问,抵抗,居云岫不由多看她一眼。
    庭院里秋风萧瑟,心月垂着眉眼,温驯的神情里透着苍白的哀愁,以及一丝近乎决绝的凛然。
    她大概是在心里做起最坏的打断了。
    居云岫眸光黯淡下来,想到后面要面临的处境,心头不由一涩。
    “夫人放心,长安还有故人守候,我会竭力护你周全的。”
    说罢,居云岫不再看心月,向扶风吩咐:“传令下去,包围赵府。”
    “是!”
    扶风极快领命,健步走出庭院,很快,一大批待命墙外的王府护卫冲入府里,封锁各个出口、院落,仆从的惊叫声、主人的呵斥声隔着墙垣传来,惊惶无措。
    心月站在原地,手心渗着冷汗。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天高云厚,肃杀秋风吹卷漫山草木,飒飒声似奔腾的战马从四方驰来。
    邙山山脚,一声声号角冲天而起,震天动地的鼓声紧跟着回荡山坳。
    三万名禁军在号令声里变换着队形,倏而攻,倏而守,倏而围,倏而撤,呐喊声似洪流一般,冲向八方。
    这是秋猎的第一项活动,军演。
    看台建在靠山平地上,座次俨然,视野开阔,皇帝身着一袭明黄色龙纹胡服坐在上首,看了半晌后,对身侧的赵霁道:“以前神策军军纪散漫,被你管这一年,是大有长进了。”
    赵霁称不敢,谦虚道:“陛下下令整治,将士们怎敢不改陋习?臣不过是借着陛下的光,讨了点军功罢了。”
    皇帝笑,然而眼里并无笑影。
    居桁坐在一边,闻言冷哂:“赵大人自谦了,没点硬本事,谁能在一年内把神策军训成这模样?照孤看啊,你就是个领兵奇才。父皇,您说是吧?”
    皇帝望着前方整齐划一的禁军,神态漠然,没有做声。
    居昊知道居桁这一句看似对赵霁的夸赞,实则是在利用父皇的多疑,诱导其忌惮赵霁,嗤一声,讽刺:“整整军纪就叫领兵奇才,照皇兄这要求,我在短短一个月内便能胜任羽林郎将一职,替皇兄守卫宫城,是不是也算奇才一个啊?”
    居桁听他提起羽林郎将这个职务,想到居云岫向自己告发的内容,压着满腔悲愤,笑:“怎么,四弟这是要跟赵大人比一比了?”
    居昊道:“本来没这打算,可皇兄当着我的面这样盛赞赵大人,我这做弟弟的实在有些吃味,正巧今日秋猎第一场,那我斗胆邀赵大人来比一比吧。”
    说着,侧首向赵霁:“就以一日之内,谁所获猎物最多为胜,赵大人意下如何?”
    赵霁淡声道:“殿下相邀,臣自然不敢不应,可这狩猎一事本就是殿下专长,而非赵某所擅,这一局,应该不用比也知道结果的。”
    居昊笑道:“这有什么,既然皇兄看重你,那你就让皇兄帮帮你呗。”
    居桁眉头一皱。
    居昊朝他道:“皇兄,据我所知,赵大人的确不擅狩猎,可弟弟我又实在想比一场,不如今日就由你二人结盟,来跟我一较高下吧?”
    居桁绷着脸,心知这是在拉自己入局,方便稍后埋伏行刺,看着这二人一唱一和的嘴脸,心中又悲又怒又恨。
    “既然四弟相求,那,孤就成全你吧。”
    居昊盯着居桁的眼睛,看到那里面的神色,眉峰微拢,倒不多疑,回头冲皇帝道:“父皇,那今日就先委屈您替我跟皇兄、赵大人当一回判官了。”
    秋猎共有十日,头一天的狩猎意外情况最多,一般来说,皇帝是不会急着参与的。
    “获胜者,朕有赏赐。”
    三人便知这是支持的意思,齐声谢恩。
    很快,台下军演结束,三万禁军由各自将帅带走,各司其职,居桁等人的扈从把猎犬、战马、弓箭等送到台下。
    一声哨响后,三队骑兵向着树林扬尘而去,皇帝坐在看台上,望着那一片弥漫虚空的尘土,眼底慢慢涌出寒芒。
    随之浮现于眼前的,是这半年来一桩又一桩离奇古怪、骇人视听的事件。
    至今查无凶手、疑云团团的居胤暴毙一案;
    被千夫所指、差点成为替罪羊的王琰;
    居桁、居昊二兄弟的侍妾之争;
    以及,那些涌动于朝堂之下,暂时还看不到、摸不着的诡谲阴谋。
    皇帝想到藏在背后的那一只手,眼神里迸出杀意。
    那个人,是不能再留了。
    “都安排好了?”
    身侧玄影卫颔首:“陛下放心,赵大人逃不掉的。”
    “吁”一声,赵霁勒停战马,驻足林间辨认方向,居桁紧跟着放慢马速,从后踱来。
    “前面是翠云峰,峰下有林有水,多半会有麋鹿出没。”
    居桁听完赵霁的这一句话,面无表情:“赵大人是想让孤到那里猎杀麋鹿?”
    赵霁不否认:“赵某无论是骑术还是猎术都远逊于二位殿下,今日恐怕就只能在附近射些野兔了。”
    居桁心里冷笑,策马往前:“行,那就稍后见吧。”
    马蹄声震响林间,居桁领着一队御林军离开,山风穿林,落木萧萧而下。
    居昊骑着马,从树林一侧悠悠踱来。
    赵霁打马掉头,跟他会合。
    “那边确定没问题?”
    居昊语气悠哉,可目光一直锁着居桁离开的方向,埋伏在翠云峰下的杀手是赵霁安排的,他没亲自把关,现在事发在即,心里多少会有些紧张。
    赵霁倒是一脸淡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居昊一怔后,嘁一声,同他并肩策马行于林间。
    “话说回来,长乐郡主真是武安侯派到洛阳来的细作?”
    那日在醉仙居雅间里,赵霁跟居昊谈的第二笔交易便是关于居云岫,只不过,当时赵霁顾虑他不会同意,没有道尽实情,他理解,可现在箭已离弦,他们之间已没什么可再瞒的,居昊实在是好奇得紧。
    “是。”
    赵霁寥寥一言回答,居昊更好奇:“武安侯怎会想到用她来做细作?”
    武安侯原是坐镇西北的虎将,袁氏将门出身,侯爵传到他头上已是第三代,虽然是一代不如一代,但他总归还是个手握重兵的三镇节度使,这样一个叛军头领,怎会看上居云岫这只丧家之犬?
    “难不成,是长乐郡主主动联络他的?”
    居昊思忖着,脑海里突然有了点思路:“苍龙军亡于非命一事,她早就察觉了,对吧?”
    赵霁握着缰绳,目光投在前方茂林里:“苍龙军没有亡,武安侯麾下的五十万叛军,就是苍龙军。”
    “什么?!”居昊悚然。
    百余御林军随行在二人后方,居昊一愕后,压低声音:“叛军是苍龙军?”
    这消息实在骇人听闻,说是平地惊雷也不为过,居昊一张脸迅速发白,然而赵霁脸色依然淡漠着:“嗯。”
    居昊一颗心狂跳不已。
    “那武安侯是?”
    “居松关。”
    居昊心头更惊:“他没死?!”
    三年多前,居昊尚且只是个刚及束发之年的少年,对肃王府一事的关注确实不多,可是现在仔细回忆,好像当初是有流言说过,战长林运回肃王府的那四具尸体中,有一具是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
    居昊一理,很快明白这是一出金蝉脱壳,皱眉道:“如此大事,你竟然不禀报父皇?”
    赵霁策马行着,不答反问:“长乐如今是我发妻,我若告发,陛下会信我无罪吗?”
    居昊一愣。
    赵霁道:“私通叛军,罪同叛国,不能将功赎罪,以证清白前,赵某不敢妄动,这一点,还望殿下理解。”
    居昊眉头始终皱着,沿着赵霁的思绪一想后,了然道:“所以,你要借此机会拿下居云岫?”
    赵霁昨夜已找守将严焘交代过丢失虎符一事,居云岫今日拿着虎符去调兵,只会被严焘以偷盗虎符,蓄意谋逆的罪名抓获。
    “不是拿下,是拿掉。”
    居昊耸眉,从赵霁的话锋里听出杀机,失笑道:“的确,死人比活人更叫人放心,不过赵大人的心也真够狠的。”
    赵霁唇角微动,淡笑不语,便在这时,一支穿云箭冲上树林,“咻”一声,在天幕里划开一道华彩。
    二人神色同时凛然。
    居昊道:“倒是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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