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既无虎符,那可有别的凭证?”
    严焘横竖看此人不放心,开始盘查。
    来人握着缰绳,原地不动:“圣人口谕,能有什么凭证?”
    严焘眼睛一眯,疑心更重,如果是赵霁派来调兵的人,怎会提及圣人?
    思忖档口,那人又道:“将军再不从命,圣人可就死在邙山里了,天子性命,你担得起?”
    严焘再次审视此人,既非御林军装束,也非玄影卫打扮,冷嗤道:“哪里来的狂贼,竟敢私传圣人口谕,本将看你是活腻了!”
    严焘拔刀,刀锋裹挟杀气朝对方面门直搠,那人偏开脸闲闲一避,同时腰侧长剑掠出,只听得夜幕里“唰”一声极快而薄的声音,紧跟着一把阔刀哐哐然砸落在地,再然后,马下滚来一颗热腾腾、血淋淋的人头。
    “严将军?!”
    驻守城楼上的禁军怛然失色。
    那人回剑入鞘,鲜血顺着鞘身下滴:“我乃前任云麾将军战长林,圣人于邙山遇险,特命我前来调兵,神策军主将抗旨不遵,已被我就地处决,副将何在?”
    宫城一片死寂,良久,城墙上才传来一道颤巍巍的声音:“副……副将在。”
    “调兵。”
    邙山猎场,杀声震天,神策军跟御林军交火已有半日之久,战况惨烈,难分胜负。
    整座大山似乎只剩下了一处安静所在,那便是三军对垒、按兵未发的翠云峰下。
    皇帝瘫倒在地,这一回,无需扶风用剑压制,也不用璨月挥鞭抽打,他全身僵冷地倒在血污里,两眼发直,声音发抖:“武安侯……是居松关?!”
    居云岫留他到现在为的就是那一纸真相,既然诏书已有,自然不必再顾及其他了。
    “不然晋王以为,我为何要嫁给赵霁呢?”
    居云岫收回对视赵霁的目光,掠向地上之人:“其实晋王大可不必除掉赵霁,毕竟从一开始,他对你可是忠心耿耿。”
    居云岫踱步上前,睥睨着他,澄清道:“你的朝堂为何会乱,皇儿为何会死,也并不能怪他。”
    夜风肃杀,皇帝看到居云岫一双眼睛里涌动的血色。
    “杀居胤的,是我;嫁祸赵霁、王琰的,是我;设计离间居桁、居昊,迫使他二人手足相残的,是我;今日伏兵邙山,要谋反弑君的,也是我。”居云岫声音似一把磨到极致锋利的薄刃,插入对方咽喉,“晋王,你听明白了么?”
    皇帝脸上青筋暴起,身躯一震,嘴角呕出一口鲜血。
    居云岫向旁边伸手,扶风把剑送上。
    “你……你要做什么?!”王琰毛骨悚然。
    居云岫剑尖直抵皇帝咽喉:“至亲相叛,骨肉相残,三年前的这出戏,还给你。”
    皇帝伸手握剑,眼神怨毒而悲怆,试图把剑拿开。
    居云岫一剑刺入他咽喉。
    汩汩鲜血喷涌而出,皇帝身躯打颤,挣扎少顷后,咽气。
    “陛下——”
    王琰的悲号震飞林间倦鸟。
    赵霁眼神震动,心里竟然难以平息。
    居云岫拔剑还给扶风,转头。
    “赵府已被我派人封锁,心月也在此处,赵霁,你是束手就擒,还是大义灭亲?”
    赵霁的内心是痛恨的,可是事已至此,他怎可能还有退路?
    心月站在河岸边,神情凄楚,茕茕孑立。赵霁有意不看她,回答居云岫:“你当着我的面犯下弑君重罪,我岂能因私情饶过你?”
    心月眼里泪水流下。
    居云岫笑,笑意不明。
    “的确,杀我,是你唯一的生路。”
    外面已依稀有蹄声迫近,居云岫知道,是增援的神策军快到了。
    长安城,是真的回不去了。
    “那就动手吧。”
    一声令下,隐忍多时的三百人放声怒喝,向着最后一名谋害苍龙军的仇敌杀去,王琰被抹掉脖子,栽倒在血泊里。
    雷霆一般的厮杀声震荡山林。
    百余神策军护着赵霁不住后退,虽然也在奋力相搏,可是论实力,他们根本拼不过这些从战场上爬回来的阎罗,论人数,他们还不到对方一半之多。
    局势没多久便呈现压倒式的溃败,赵霁被延平等人护着一退再退,便在惊惶之时,身后传来隆隆蹄声。
    延平回头,一眼认出来者番号,大喜道:“大人,来了!是神策军,咱们的救兵来了!”
    赵霁震动的心一定,回头确认来的的确是神策军后,眼里焕发光彩。
    “给我杀!”
    “杀!”
    原本溃败的神策军士气大振,怒吼着,齐力向前进击。
    一波苍龙军倒下。
    一片片枯叶飞舞。
    河岸边,宵风砭骨,居云岫巍然站立,凝视着前方奋战的将士。
    扶风护在前方,一动不动。
    璨月噙着泪。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离开长安前,居云岫在六角亭里烧的那一炉炭火。
    那一样样被她扔入炉里焚烧的物件;
    那一幕幕消逝于眼前的岁月;
    那一杯,浇酹在地的浊酒。
    原来,那是她敬给此刻的自己的酒。
    泪水决堤,是悲恸且悲壮的泪,璨月深深呼吸着,守卫在居云岫身前。
    杀声阵阵,血雾弥漫夜幕。
    前方,一匹战马冲出重围。
    扶风、璨月同时上前一步,便欲出击,眼神突然一震。
    马嘶啸耳,战马扬起前蹄,刹停在居云岫身前。
    月光如泄,照亮马上人扎着的马尾,耳垂上,闪烁着琉璃的华光。
    居云岫愕然地盯着来人的侧脸。
    第97章 .  善后   “安心睡吧。”
    烨烨火光照亮残夜, 杀入翠云峰下“护驾”的一万五千名神策军看清刀下敌人,瞪目结舌。
    延平放声喝止,终于在双方交火一刻钟后喝停战况。
    赵霁攥紧缰绳坐在马背上, 右手握着受伤的左臂, 额头冷汗涔涔, 前来援救的人看清这一幕后, 更是满头疑云。
    “这到底什么情况?”
    “不是说圣人遇险,要我们来救驾?怎么是带我们来杀自己人?”
    “难道造反的就是赵大人?”
    “……”
    “都住口!”
    延平贴身护卫在赵霁马前, 厉声喝停四周的窃窃私语。
    树林里已挤满乌泱泱的神策军,领兵的是留守宫城的李副将,延平看了一遍又一遍,没有发现大将严焘的身影。
    胸口蓦地一缩,延平心知不妙,转头看向赵霁。
    赵霁直视前方,目光震惊而怨恨。
    树影前方, 战长林骑马踱至一具尸首前,仿佛根本没有感受到来自赵霁的怒视, 漫声道:“惭愧, 还是来晚一步。赵霁, 你下手够快的。”
    延平眉峰压低,严肃道:“圣人乃长乐郡主所杀,休想栽赃到我家大人头上!”
    “长乐郡主所杀?”战长林仍是那副散漫声调,转头,目光投过来, “邙山屯兵数万,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怎么杀?拿什么杀?”
    说着, 又环顾四周:“用神策军吗?”
    赵霁眼皮一跳,突然意识到战长林的策略,眼神闪过杀意。
    延平喝道:“你少在这里装蒜,那些所谓的神策军,分明是你肃王府的苍龙军!”
    战长林失声笑:“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李副将,你信吗?”
    被点名的李副将一愣,呆呆地看着满树林的神策军。且不提眼前所有的将士都是同样的装束,就是真有不同,谁又能相信那些不同的人是延平口中的苍龙军?
    早在三年多前,二十万苍龙军就已经全军覆灭于雪岭,肃王府跟着家破人亡,这天底下哪里还有苍龙军?
    延平看李副将不吱声,忙道:“李将军,你少被这奸人所惑,这拨人就是冒充神策军混进邙山里来的苍龙军。”
    战长林道:“那这神策军还真够窝囊,混进来这么一大帮苍龙军,竟然没有人知道?”
    延平哑口,想到赵霁原本便是联合居云岫一块谋逆的,一时脸色发青。
    李副将迅速想到前日严焘调兵一事,脸色跟着一变。事实上,这次秋猎严焘只调了一万四千七百人随行,留守宫城的是一万五千三百人。而且,前天夜里,严焘还吩咐底下人置办了三百来套神策军军装、武器。
    李副将胸口震动,把前因后果一捋,后背不由一阵发寒。
    很显然,秋猎开始前,赵霁便已跟他的顶头上司严焘密谋造反了。
    用来造反的兵力,正是他们这一批神策军。
    李副将又惊又怕,望向前方,圣人已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巨大的恐慌蔓延胸口,李副将手足发冷,咬牙道:“赵大人,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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