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护庄子的不过是五六个练过些拳脚的打手,没三两下就被谢允带过去的人制住了,眼下已将那私盐和物证都放到了萧珩书房中,而那些抓来的打手则皆被缚住关在柴房里。
    “主子,人也带回来了,就在柴房中关着。”萧珩才进书房,谢允就同他汇报情况。
    萧珩拿起一本账簿,出项、进项及来源、去向皆记得清清楚楚,照着账簿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薛家其他窝点,如此也省了他们许多力气。
    账本上数目惊人,光是私盐,薛家二房就从中牟利数额巨大,更不要说这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
    那薛志怕是明日就要后悔,将手里的私盐生意交到薛平那个败家子手里。萧珩心里深知,以薛志的老奸巨猾,要不是有薛平这个蠢货,他查此案时怕不会这么容易。
    “今日先将这账簿里记载的窝点都理出来,明日去刺史府要些兵马一同过去,至于薛家,明日方刺史自然知道该如何做了。”萧珩一边翻阅手中的账本一边说。
    今日他因顾芷柔的事伤了神,如今又要看这账簿,怕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想起薛平,他又转头吩咐谢允,“三更时命人将那薛平丢到侯府门口。”
    谢允回来时,就听见手底下的暗卫说主子今日救顾姑娘的事。见他此刻神色无异,知道三姑娘没什么大碍,便没再多嘴,只应了他一声,转身出门吩咐暗卫去了。
    萧珩在几案前坐下,抚了抚发疼的脑袋,翻阅起账本来。
    玉兰汀里,顾芷柔泡在浴桶中,周身被水汽缭绕。
    她心绪已缓和了许多,开始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来。
    想起先前在那处小院里,那位谢公子和那薛家小世子之间的话,饶是她当时没法看见,也能想象出那人说话时的狠戾来。
    她彼时受了惊吓,并未仔细听他们的谈话,但那句“她是我的”,她却记得十分清楚。联想到认识那位谢公子到现在,他说的那些话,她真的有些莫名其妙。
    虽也感念那人几次三番救她,但他像是误会了自己是他曾经认识的某个人了,那人的闺名中也有“柔”字吗?她觉得很奇怪。
    如若那谢公子没有认错人,那定是得了什么癔症,应当离远一些才是。
    想到薛平说的那句他玩死过女人的话,又觉得被这样的人惦记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她顿时浑身发冷,直吩咐小婉给她再添些热水。
    小婉用手试了试水温,已有些烫手,她柔声提醒:“姑娘,这水已经有些烫了,添不得了,要不然该烫伤了。”
    顾芷柔没再吩咐她,只又在那儿沉思。她泡了许久,连手心都泡出汗来,汗水浸湿右手的伤痕,她疼得直皱眉。
    小婉见了,忙拿帕子给她将手擦干,看着自家姑娘那葱白娇嫩的手上多了些深深浅浅的血印,她红了眼眶。
    过了许久,泡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顾芷柔才从浴桶中起身。担心她今日受了惊吓睡不踏实,小婉将软榻移到她的床榻旁,陪她一起睡了。
    ~
    第二日,一大早江北侯府门前十分热闹。
    百姓们将侯府门围得水泄不通,只因那薛小世子血肉模糊地躺在自家府门前,身上看着没有一处完好的,连同那十分名贵的衣衫也脏乱不堪。
    众人不知真相,皆议论纷纷。但到底是这薛小世子作恶多端了许久,趁着薛府还没人出来,百姓们都拍手称快。
    那薛平被围观了好一会儿,来开门的家丁听见府门前乱哄哄的,赶紧将门打开,驱散围观众人。怕薛家人记恨过来寻仇,那些百姓脚底抹油般溜了。
    开门的家丁转头回去叫了两个小厮过来,将薛平从地上抬起,可薛平手脚筋刚被挑断,抬着他走的人每走一步他皆巨痛无比。他此时已不能言语,只在那儿哼哼唧唧。
    那些家丁平日里没少受过自家这位世子的气,只装做不知,还同先前那般抬着他往前院走,反正待会儿到了侯爷和主母面前他也没办法告他们的状。
    薛府一家人正在饭厅用饭,见着血肉模糊的薛平,薛薇顿时便呕吐起来。那薛志看见自家儿子如此这般,气得直发抖,而薛平的亲娘——那尊贵的侯夫人,见此情形,已急得昏死过去。
    命人将薛平带下去安置好,薛志转头便吩咐去将那伤人之人找出来。可传话的人才出门,他却觉得有些不对,薛平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宫中给他传消息说秘使要来时出了事,转头又吩咐人去各处据点查看。
    可哪里还来得急,萧珩一早就去了方刺史府中,此刻已带兵将他们薛家的各个据点围住。
    人证、物证俱全,方刺史立时上书宣和帝。奏折中条条控诉薛家在江州多年的所作所为,并请求圣上下旨裁决,随后便又带兵去了江北侯府。
    方刺史带兵闯入薛志的书房中时,那位江北侯还在给宫里当皇后的妹妹写信。未曾料到会有人会突然闯入,他连那封还未装好的书信都未能及时销毁,方刺史于是又得了一个罪证。
    待有府衙上前将那尊贵的侯爷压在地上时,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方刺史将写着他们薛府据点的清单放到他面前,他才终于幡然醒悟。
    薛志老泪纵横,心中懊悔不已,但不是懊悔薛家做了那么多天怒人怨的事,而是懊悔生了薛平那么个败家玩意儿。昨日发生了何事,他已在薛薇口中隐约知道了大概。
    若不是他这个儿子行事如此张扬,他们薛家如何能让别人有机可乘。
    府兵在薛府中四处抓人,将那些主子都押到衙门的地牢中,薛薇哭爹喊娘也没有任何用。
    而那薛平才刚刚被下人收拾干净,府衙就进了院门,他听着那些房中的姬妾、下人趁机搜刮财物的乱哄哄的声音,转头却又被人丢进了江州衙门肮脏恶臭的地牢中,连一句痛呼都发不出来。
    已将薛家的事料理清楚,萧珩带着谢玉给的药膏去了贺府。贺家老夫人听见下人通传说他来了,心中猜想他对自家外孙女心思应当不简单,只叫人将他引到自己院里。
    贺老夫人昨日已从小婉那里得知,这位谢公子就是宁江上救了自家外孙女的人。她知道先前孙子送去的银子这位谢公子也没收,只又找账房支了两万两银票,想着今日就卖卖这张老脸,看看这位谢公子收是不收。
    萧珩跟着贺家的家丁到了益寿堂,向老夫人行了个礼。老夫人和颜悦色,先是感谢他对自家外孙女的救命之恩,“贺家虽是商贾人家,但也知恩图报,公子救了老身的外孙女那么多次。虽说救命之恩大于天,但不知道谢公子想要什么,老身斗胆给公子准备了两万两银票。”
    萧珩听了皱眉低下头,并未言语。身旁的嬷嬷将装着银票的盒子呈到他跟前,他却迟迟未伸手去接。
    他站起身来,向堂上坐着的老夫人深深一揖,“谢某今日前来,并不是为了来要回报,我表舅让我将药膏送来。这药膏每日三次,涂在受伤之处,烦请老夫人转达顾姑娘,谢某便先行告退了。”
    萧珩将那药膏放在那位嬷嬷手中的盒子上,转身便出了益寿堂。
    见此情形,贺老夫人只叹了口气,人家不收自然不能强塞。只怕这位谢公子对自家外孙女,已存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她将银票收好,亲自去了玉兰汀里给顾芷柔送药。
    在祠堂中跪了一宿,贺承悦被放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自家表姐。顾不得腿上的酸麻,她只跑得飞快,才拉着自家表姐东问问西问问,就怕她哪里不舒服。可她还没待多久,自家祖母便来了。
    她想起昨日祖母在祠堂中打她手心的样子,直耸耸肩膀抖搂两下。顾芷柔瞧见她那模样,弯了弯嘴角。
    贺老夫人看见贺承悦,忙将她赶回她自己的院子。自家孙女在这儿,她有些话自然是不方便问外孙女的。
    贺承悦三步一回头,十分不情不愿地出了门,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说的。可到底才被罚过,她自然比往日里乖顺许多,也不敢悄悄留下躲在门后偷听。
    待贺承悦走远了,老夫人才将那瓶药膏递到顾芷柔手上,“方才那位谢公子来过,祖母亲自给他两万两银票,他却没有收下。”
    顾芷柔听了直皱紧眉头,见她此时这般,没有半分欣喜,分明就是对那谢公子无意。贺老夫人安下心来,“那位谢公子心思怕在你这里,阿柔怎么想?”
    顾芷柔听见自家外祖母如此问,怕她误会,忙解释:“我自是对他无意,昨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和表兄的婚事便算了吧……”说着她低下了头。
    见她如此说,贺老夫人忙拉着她的手轻拍,“阿柔说的什么傻话,这次本是被阿悦那皮猴连累,何况外祖母相信阿柔也怜惜阿柔,还有你表兄也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怪罪你。本就是那恶人的错,我们阿柔有多好,外祖母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顾芷柔听了红了眼眶,忙倾身抱住自家外祖母的脖子,默默无言。贺老夫人也没再说话,只轻轻拍着她的背。
    祖孙俩依偎了好一会儿,顾芷柔才退开与自家外祖母聊起了那位谢公子。
    第二十一章 是何来历(对他身份起疑)……
    待顾芷柔同自家外祖母说清与那谢公子相遇的始末,贺老夫人细思起来。
    江北侯府落难的消息现已在江州城传得沸沸扬扬,前脚那薛小世子刚被丢到侯府门前,后脚刺史大人便亲自带了衙役和官兵去拿人。
    顾芷柔那个半大小丫头能想到的事情,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如何想不到,那谢行之的身份恐怕不只是苍州富商那么简单。
    怕贺老夫人误会,顾芷柔自然是有所保留,没将那谢公子为她出头当着她的面惩治薛平的事同外祖母说的。
    可饶是如此,联系起这位谢公子的举止言辞,贺老夫人也能猜想到,将那薛平打得血肉模糊这事是那谢公子所为。
    她本已做好被薛家寻上门刁难的准备,谢家根基不在江州,怕是也要被他们贺家连累。没承想第二日,薛家倒台的消息,很快便传了来。
    如此这般,要说那谢公子没有通天的本事,她自是不信,“那位谢公子身份怕是没那么简单,阿柔如今怎么想的?外祖母看着谢公子对阿柔可不一般。”
    顾芷柔听出自家祖母的意思,那“苍州富商”谢公子,就算不是凭一己之力扳倒薛家,就凭他伤了江北候那宝贝嫡子还毫发无损,怕是也得权势滔天才做得到。
    如今他在江州搅得满城风雨,虽说盛京山高水远,但薛志到底是当今皇后的胞兄。保不准待皇后的势力查清薛平是掳走顾芷柔以后才出的事,会暗中命人陷害贺家。
    这江州还有那谢行之对自己虎视眈眈,顾芷柔想着待过几日,身子养好些,还是先回京中避避。贺家的事,回京之后同父兄商议之后,再想办法。
    想毕,顾芷柔沉声道:“如今,阿柔还是只怕早日回京中的好……”
    其实贺老夫人心中也是如此打算,等顾芷柔回了顾府,那谢公子就算来要人也是无可奈何。
    何况外孙女如此抢手,应当让自家那个傻小子先一步去京城把亲事先定下才是。那谢行之就算再如何,阿柔与自家孙子定了亲,他也总不能硬抢吧。
    贺老夫人拍着小丫头的手,“外祖母也是如此打算的,我待会亲笔修书一封,阿柔带回去给你父亲。承宣那个傻小子便同阿柔一起回去,把你们的婚事在你父亲跟前定下。
    “你娘亲的事,太傅心里是对贺家有歉疚的,想来也不会悖了我的意思。若是他不同意,我就拖着我这把老骨头去顾家走一遭。”
    她停顿了片刻,“你舅舅和舅母如今在外地,我已给他们去了信件,他们都很乐意你给我们贺家做媳妇儿。先将这事儿在你父亲面前定下了,待他们回府,亲自去一趟盛京,再正式提亲。”
    提亲虽要有正经长辈来主持,但一来外祖母近两年身体总有些小毛病,二来贺承宣一走,贺家没个主事的人。如此这般,贺老夫人是脱不开身的。
    顾芷柔自小惯会体贴别人,自然能够体谅贺家的难处。
    虽是在自家外祖母面前,到底说到了自己与表兄的亲事,顾芷柔还是红了脸。
    表兄陪自己回京中,但孤男寡女如何共处,定然是要想办法避嫌才是,贺老夫人便安排了贺承悦一同跟着去盛京。
    到时候,两姐妹住一间屋,还有婢女小厮陪着,表兄算不上是外男,传出去也没人能多嘴。
    祖孙俩商定好,一同用午膳去了。
    贺承宣出门到铺上,回来已差不多是晚膳时间。
    今日江北侯府的事情,已是人尽皆知,贺承宣一整日在外边,自然知道得仔细一些,“听人说,这次江北侯府犯的事不小,刺史大人已上了奏折,只等圣上的旨意传下来。”
    席间闲聊,贺承宣说这话时还悄悄瞥了一眼顾芷柔,就怕自家表妹还没从昨日的惊吓中缓过来,特意不提“薛”字,而说的江北侯府。
    见她神色无异,他又接着说:“他家仗势作恶已久,如今也算是得了报应了。”
    表兄向来体贴,顾芷柔自然知道他用心良苦。
    可贺承悦是个直性子,听到这样的消息,却欢喜得不行。她在薛薇那处吃的亏和自家表姐受的罪,薛家一门落罪仿佛是上天给她们最好的补偿。
    “薛家那两兄妹,作恶多端,如此这下场也算是老天开了眼了。那薛薇向来自诩是江州城第一贵女,如今怕是成了这城中第一笑话了。”
    贺承宣闻言,剜了妹妹一大眼。
    顾芷柔见两兄妹这模样,只淡笑,“是啊,这老天爷时时看着呢,孰是孰非,总是有因果报应的。”
    见自家表妹如此淡然地说话,贺承宣心里松了一口气。
    可这心里的后怕,只有顾芷柔自己一人清楚,昨夜连梦里都是薛平想冒犯她、谢行之救她时的场景。可那谢行之,面目同那薛平一样狰狞。
    顾家有嫡母曹氏刁难,如今自己想回盛京,大半的原因都是想避开那位谢公子。
    用完饭后,贺老夫人与贺家两兄妹说了今日与顾芷柔商议好的事情。
    贺承悦得知自己能跟表姐一同去盛京城,一同回顾家,乐得已开始盘算着要带些什么衣裳首饰了。
    贺承宣心中也很是高兴,只想着如何能让他那当太傅的姑父对自己和表妹的亲事点头。
    只有顾芷柔心中思绪很是复杂,不知为何,她总觉着那位谢公子,没有这么容易摆脱。想起他吩咐侍从惩治薛平时那冷冽的声音,她暗自打了个冷颤。
    回了玉兰汀,她让小婉点了安神香,只因为昨日那可怕的梦魇。
    小婉依旧抬了软榻睡在她一旁,可顾芷柔到了半夜又开始梦魇起来,饶是点了安神香她也没办法安睡。
    在玉兰汀休养了好几日,贺承悦日日都来陪着她。表兄不方便进她闺阁,从铺上回来时却也常常带着些稀奇好玩的东西到外间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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