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小婉从怀中掏了锭二十两的银锭子,递给那聋哑妇人,妇人直急得咿咿呀呀半天,推着身旁男孩的动作更急了。
    寻常时候二十个烧饼至多不过两钱就能买得。
    知道她如今这般着急是嫌自己给的银子多了,顾芷柔只推推她的手轻拍了两下,让她安心收下。
    她转头却对着妇人腿旁的小男孩说了一句:“我知道你能听见也能说话,你阿娘聋哑实属无奈,如今这城中纷乱,我想你也是能瞧见的。若你心中还有你阿娘,这些日子便让她安心在家中,我们走后铺子也不要开了。”
    说完这番话,顾芷柔转头要走时,小男孩却追上她,问的话却半点没由头:“你买这么多烧饼做什么?”
    顾芷柔只笑笑,“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男孩低下头沉默片刻,“你分明就是个大姐姐,穿成这样,是打算往木城去吧?”
    瞧着年纪小,可脑袋瓜儿却实在不笨,顾芷柔转头望了望他那站在铺子前边的阿娘,没人怜惜的孩子总是早慧,这句话在自己和阿珩身上不是也都应验了?
    她只蹲在他跟前,摸摸他半扎着的头发,“小脑瓜子这般聪明,为何先前就是不愿意说话?你是如何瞧出来的?”
    那男孩又将头低下了一会儿,片刻之后却是伸手摸了顾芷饿的脸颊一把,往她跟前晃晃,“从前我和姐姐打闹的时候,也常常往脸上抹香灰。”
    顾芷柔听了这话,却是皱了皱眉头,瞧着那妇人的年纪,就算这小男孩还有个姐姐,应该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
    “那你姐姐呢?”顾芷柔声音放缓了些,柔声细语地问他。
    却见那小男孩小脸皱成一团,清澈的眸中多了深深的恨意,“姐姐她……两月前被离国人杀了,阿娘为了救姐姐被划伤了喉咙,刺聋了耳朵,阿爹为姐姐报仇去了。大姐姐,若是你去木城见到了我阿爹,一定要告诉他我和阿娘都好好的。”
    顾芷柔没想过,不过是这样一小间藏于小巷的烧饼店,店主家中却背负着这样沉重的故事,也不过两月前发生的事,难怪小男孩不想说话。
    她只低下头,牵住他的小手捏捏,“大姐姐见着你阿爹一定会帮你同他说,但你要在苍州城中照顾好自己和你阿娘。”
    见他乖巧地点了点头,顾芷柔又揉了揉他脑袋交代了声:“如今苍州城中也乱了,若是家中的食物还够,就不要随意出门走动,看顾好你阿娘。”
    说着她转身走了,小男孩站在原地,眸中似有丝不舍。
    如今有了干粮,主仆三人坐上马车,朝北城门去了,北城门已经关闭,守城的是刺史身边的爱将。
    见几人赶马出城,身后不知何时还多了几个骑马的侍卫,他只蹙紧了眉头,士兵就要掀帘盘问时,十七将腰牌亮了出来。
    “吾乃珩王亲卫,此行是要前往木城寻找殿下下落,还请将军快快将城门打开。”
    那位守城的将军自是知道珩王如今对于大周的重要性,朝城门底下的将士点点头挥挥手,众人立时将城门打开来。
    顺利地除了城门,几人便快马加鞭往木城赶去。
    五日的路程,一行人一路上紧赶慢赶,三日便到了。
    可到了木城南城门,却被守城将士拦在了门外。
    不知道为何,那些将士愣是连珩王亲卫的腰牌都不认了。
    越往北走天气越凉,如今已入冬,好在众人都穿得多些,还不至于被冻僵。
    只是几个姑娘家怕冷,马车上虽可以生火炉,可到底带着的木炭已用尽了,迫不得已,主仆三人只能下马车跺脚取暖。
    身上穿了夹袄,披了又厚又长的大髦,顾芷柔还是冷得直跺脚。
    又过了许久,顾芷柔才想起,军营中有个人自己认识。那日去南城门下送萧珩时,她依稀望见了赵景尧。
    她只抬头捂耳朝着城门上大喊:“我要见你们赵景尧赵小将军!”
    喊了一声,城门上的将士似是没有听见一般,她又喊了一声。
    却因为天气冷,四肢有些颤抖,她的声音压根儿做不得假,分明就能听出是个姑娘家。
    守城的将士们皱皱眉,却是开始起哄。这战事虽吃紧,但他们总能苦中作乐,调笑着说是赵小将军在盛京城里惹下的风流债,如今那姑娘直接不惧生死地寻来了。
    笑闹间,却是有人去给赵景尧报了信。
    顾芷柔瞧见从前那位吊儿郎当的少年郎,如今身披铠甲、威风八面地出现在了城门上。
    来的路上,赵景尧听见报信那人的描述,心里已是咯噔一声,脚下生风般往南城门赶,心中既盼那人是她,却更盼那人不是她。
    盼是因为他真怕哪日自己葬身战场马革裹尸、或是像珩王殿下那般,想在那日前再望她一眼,算是全了自己的念想;不盼,自然是因为如今的大周,其他所有地方都比这木城来得安全。
    可他只皱着眉头稳稳在那城门上头站好,却见她那双十分好看的桃花眼倏地亮了,“赵……小世子,是……我。”
    因着冷,她的声音都跟着颤了几分,城门上边站着的赵景尧眉头蹙得更紧了,可如今他不想同她妥协。
    “你怎么来了,赶紧回苍州城,能离这木城更远些就更好了。”他只沉着声音同她这般说,她再没从他的声音中寻到从前那个瞧着十分纨绔的少年郎的半点影子。
    “我……我是不会走的。”她咬着后槽牙同他大吼一声。
    赵景尧却是脱下身上的大髦往城门底下一扔,丢下一句“随你。”转头便走了。
    顾芷柔气恼地直跺脚,小婉只上前将那红得发黑的大髦往自家姑娘身上一披,却被她三两下又扯了下来。
    “姑娘……”眼见着劝不动她,小婉转头将那大髦给了一旁的几个暗卫,那些暗卫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傻靠着城墙旁的一块木头傻站着。
    小婉瞧见了十分气恼,只将大髦往十七手上一扔,转头便跟着自家姑娘又上了马车。
    第七十六章 进了木城
    如今能避风的地方只有马车上, 木城周边荒芜,并没有什么木头可以做燃料的,连冬日里御冷的木炭都要往苍州城那边运来。
    三个姑娘家上了马车, 团团抱在一块儿取暖, 冬影自幼习武身子骨还强健些, 可顾芷柔和小婉两个闺阁女子, 如何能受得住这北地的寒冷。
    天色尚早还好些,可到了晚间, 顾芷柔实在是冷不住了,她没发话,十七也不敢带着她们离开,且木城离他们先前住的驿站大概还有半日的距离,周边的三两户农家也不见得能容得下他们这么多人。
    见顾芷柔被冻得迷迷糊糊,小婉只忙跑到车厢外边,对着城楼上大喊一声:“守将大哥, 烦请再去请一下赵小侯爷,我家姑娘冻得都说胡话了, 这附近都没有安置的地方, 烦请军爷去同小侯爷再求求情吧。”
    那守将看着小姑娘可怜巴巴, 脸冻得通红,声音也颤巍巍,他转头遣人又去赵景尧的大帐中走了一趟。
    “将军,今日在城门底下找您的那个姑娘,好像被冻坏了, 她的丫头说她如今已然说起了胡话。”
    赵景尧一听,又蹙紧了眉头,这天寒地冻的, 他先前以为她冷上一阵儿便能知难而退,如今却是他小瞧她了。
    他站起身来出了帐子,又往城门走去,可这次他却命人将城门打开。
    小婉瞧见城门开了,转头招呼一边站着的十七赶马。
    几个暗卫被冻得用马将自己团团围住取暖,如今听见小丫头的呼声,却霎时走出来,赶马车的赶马车,上马的上马。
    赵景尧等在城门里边,见他们进来了,才迎上去,他忍住掀开车帘望她的冲动,只冷声问了句:“王……姑娘可还好?”
    本打算称她王妃,可如今并没有珩王妃离京的消息传出来,想到定是萧珩一早就在盛京城中做了安排,他才又换了个称呼。
    小婉心中自是清楚这位赵小侯爷是为了自家姑娘着想,可跟着挨了许久的冻,此时对着他没有了半点儿耐心。
    “换你大冷天的冻个几个时辰试试,看你还好不好,姑娘都被冻迷糊了。”
    赵景尧讷讷,只心虚地摸了摸鼻头,转身吩咐守城士兵将一行人带到安置处,目送几人离开,他才回了军营。
    如今她已嫁予珩王为妃,他虽对着她万分牵挂,可这牵挂却只是他单方面的。此时此刻他能做的,只有尽量不去打扰她,不让她落人口实。
    几日前那场大战,周、离两国军队皆伤亡惨重,撤回木城中后,他发现萧珩和谢允没了踪影。
    他先是焦急万分,而后生出一丝恶念。
    若是珩王真的死在离国士兵的弯刀下,她虽顶着珩王正妃的头衔,可日后他却有了接近她的机会……
    可那恶念转瞬即逝,他为着自己的卑鄙反省了许久,纵是念着他与萧珩两人儿时的情谊,也不该生出如此念头。
    更何况,他明明见过她对着萧珩时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
    之后的几天,他更加卖力地寻找萧珩,可那珩王像是全然无了踪迹般,战场上的尸首中没有他,离军中的线人也没瞧见战俘中有他……
    愣在原地想了许久,守城的士兵瞧见他迎风站着,只在一旁结结巴巴地提醒:“将军,你……你怎么还……不走。”
    那个士兵生得十分壮实,可说话却不太利索。
    赵景尧只转过身睨他一眼,随后便上马回了军营,他径自去了军中谢玉的帐子,如今她定需要人替她诊脉。
    “她来了木城。”赵景尧闯入谢玉的营帐中,只撂下这么句话便转头走了。
    谢玉以为是萧珩和自己的徒儿徒弟回来了,只大髦都未穿便起身往营外走,半晌回想起赵景尧走前说的那句话,说的是“他”而不是“他们”,他顿时心惊肉跳,不知是他们中的哪个遇了不测。
    他的步伐又快了几分,撩起帐帘却同外边赵景尧的随从撞个正着。
    赵景尧的随从见主子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只在这位谢军医跟前又忙着补充道:“谢先生先别急,是位姑娘从苍州城那边过来了。瞧着还同主子认识……”
    谢玉听完,“哦”地应了声,转身回去穿衣。
    待反应过来,他却直瞪大眼睛,苍州城里此时可能往木城这边来的姑娘,还会有别人吗?
    三两下披上大髦,提上医箱,他立刻请赵景尧的随从带自己去寻顾芷柔。
    天寒地冻的,这天气眼见着就要下雪,一个姑娘家赶了好几天的路到这战火纷飞的边城……
    从前在江州时他只觉得自家殿下傻气得很,却不觉得这位顾三姑娘对殿下有多少情分。
    可如今,他却觉得这位三姑娘较之萧珩更加傻气了。
    别人都想着往外逃,她倒好直往这木城中凑。
    赵景尧那小子,平日里有事都只是遣人来告知自己一声,如今亲自来,怕不是她身子有什么不适,想着他的步伐又快了几分。
    由那小侯爷的随从领路,快马加鞭地往几人的住处赶,不过一刻钟不到,他便乘着车驾到了一处小院前。
    赵景尧到底是盛京城世家里出来的公子,做事也十分周全,未将人直接安置在先前萧珩入军营前暂时的居所。
    十七和十五、十六守着门,远远便瞧见自家谢先生,只微微向他颌首便将人放了进去,却瞅见谢玉皱着眉头往小院中走,像是没瞧见他们几个一般。
    十七瞧出来了谢先生这是心中气他们没能拦住王妃。
    从城门中过来,一进屋子小婉便先将顾芷柔扶至床榻上用被褥捂好,转头去寻了汤婆子来。
    冬影捧着个手炉守在门外,见到谢玉来了,霎时有几分欣喜,只朝着他唤了声“谢先生”,转头进了内室通传。
    捂了好一阵儿,顾芷柔才缓过神来,只吩咐冬影将人请进来。
    “谢先生。”她只勉强靠在引枕上朝着进来的谢玉喊了一声。
    原先在江州时,谢玉说萧珩是自己侄子的话,她不知道是真是假,可这位谢先生为她诊治过的恩情,她却是记得的。
    “如今木城战火纷飞的,姑娘怎的跑过来了!殿下千叮咛万嘱咐,外面那群小子怎的同你一起这般胡来!”谢玉直皱眉头,连脸上的山羊须都气得有些翘起来。
    “先生先别气,是我一定要来,如今可有他和谢允的消息?”她冷了许久,脸色有些苍白,气若游丝般,连话都说得没有半分底气。
    瞧见她这般难受,谢玉只摇摇头,上前一步。
    他如今这般年岁,自是知道“情”这一字,最是让人牵肠挂肚,心中的气消了,却是为着小姑娘担心起来。
    小婉搬了张椅子放在床榻边上,谢玉坐好却是示意顾芷柔伸出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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