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旁软榻前的小几收拾了一下,冬影便把笔墨纸砚又给自家王妃布置好。
    顾芷柔正要提笔时,帐帘那边却有了动静。
    只见塔拉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却是奔着床榻而去的,“阿芷!”
    在床榻上没见着人,她这才在帐子中环顾起来,见着顾芷柔坐在几案前边,右手拿着纸笔,她只冲过去。
    “伤口刚刚结起些痂来,王医不是让你好好修养吗?”她说着就要去抢顾芷柔手中的毛笔。
    顾芷柔却只躲过她,牵扯间轻哼了一声,塔拉见状又着急忙慌去望她的肩膀。
    “我无碍,今天作画也是想要公主帮我个忙。”顾芷柔只望着她那双英气且清澈的眼眸。
    塔拉疑惑地望她,话语中颇有些迫不及待:“什么忙?你且说说!”
    顾芷柔提笔便在那纸上做起画来,画的却是先前给萧珩绣的那个荷包,只是她在先前光秃秃的兰草上,多添了些白芷。
    一笔一画牵动着右肩上的伤口,她勉勉强强画完,唇色却白了许多。
    “这荷包是我幼时给兄长绣制的,兄长一直随身带着,约莫一月前兄长来燕城进货,却音讯全无。我此行来燕城中就是想寻到他,确定他安然无恙。”
    兰草上不可能长出白芷来,若是有懂汉学的、或是木城移居燕城的汉人瞧见了,定会心生怀疑,可若是一个几岁才学女红的孩童绣的,便无人会怀疑。
    往后若是说起来,也好做辩白。
    美人楚楚可怜,自然惹人怜惜,怕提起她的伤心事儿,塔拉没再追问她家中的情况,只接过那画着荷包的宣纸,命人去拓印,粘满全城。
    她心中想的是救了自己的大美人,开口求自己帮忙,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何况若是阿芷真和自家兄长成了,那也算是帮了自家兄长的忙……
    她对阿芷和青唐嵇祥的婚事十分看好。
    塔拉才将那画交予侍从之手,她那侍从却转头将画带到青唐嵇祥的大帐中。
    青唐嵇祥坐在王帐中的小几前,手里拿着军中密报:珩王至今下落不明。
    “王上,阿云求见。”门前的侍从前来通传。
    青唐嵇祥思忖片刻,想起这阿云好似是他派到妹妹身边守着的人。
    他只将那密报阖起,“让她进来。”
    那位叫阿云的侍女进了青唐嵇祥的大帐,先向他行了个大礼,然后双手奉上先前画了荷包的宣纸。
    “王上请看,这是那位救了公主的姑娘今日绘制的,可奴瞧着却有些古怪。”
    “哦,”青唐嵇祥望了望画上的荷包,斜眼睨她,“何处古怪?”他只瞧着那画的笔力有些虚浮。
    “奴的阿娘是汉人,从小教奴刺绣,荷包上绣的那种草是兰草,可上边的花却是白芷。本就是两种不同的植物,如何能长到一块儿去?”那个叫阿云的侍女如是说。
    “这么说来,这个姑娘的身份有疑?那便喊人将她抓住审讯一番。”青唐嵇祥只冷笑一声。
    可那个叫阿云的侍女却伏下首去,“王上,先前公主便吩咐过,这位姑娘有她保着,公主的脾气王上您是知道的,奴婢就算知道有什么不妥的也不敢同公主说……”
    “那便由我亲自去会会这位英勇救了我阿妹的姑娘……”说着,青唐嵇祥站起身来。
    侍从忙上前给他将斗篷穿好,他掀帘快步往顾芷柔的帐子走去。
    门前的侍从本要行礼,却被他摆摆手制止。
    未知会一声,他便掀开帐帘往里边走,却望见美人此刻暴露在空气中的雪白肩头,和转头望见他时眸中的错愕。
    先前费劲画了好一会儿荷包,顾芷柔肩上的伤口有些开裂,此刻冬影正忙着给她换药,未注意到帐前的动静。
    抬头瞅见陡然掀帘而入的青唐嵇祥,她赶紧将顾芷柔挡住。
    “你是何人,为何这般无礼?!”冬影先前便瞧见过离国国君的画像,自然知道进来的只会是离国那位王上,可此时她若是行礼反而会惹得他起疑。
    顾芷柔只慌忙地将里衣穿好,然后将榻上的斗篷挣扎着披在身上,随后才站起身来。
    青唐嵇祥喉头滚动,想起自己先前进来时看到的那白皙柔弱的肩膀,和里衣包裹着的那婀娜身姿来。
    可此刻,先前看到的美景皆被掩盖在那厚重的斗篷之下。
    他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忘了来此的目的,心中还有些先前没能多看她几眼的遗憾。
    “阿芷拜见王上,方才是我的奴婢失礼了。”顾芷柔大大方方行了个大周的万福礼,伸手扯了扯一旁干站着的冬影的衣袖。
    冬影只能随着自家王妃向这位离国王上行起礼来。
    望见眼前这姑娘毫不掩饰自己的聪慧,青唐嵇祥只微抬嘴角,有些意味深长,“你怎知我是王上?”
    “我的帐子只有塔拉公主和王医时常来,此时过来又没人拦得住的,除了公主便只有王上了。”她只垂着那双十分好看的桃花眼,说话时也并不去望他。
    青唐嵇祥心中有些失落,“在大周,同你们那位尊贵的陛下说话时便是这般?”
    顾芷柔暗道不妙,先前她不去望他,只是不想自己的样貌引起这位离国王上的注意,不想还没等到将萧珩寻到,又将自己搭进去。
    若是十七她们几个在自己身边,她还有几分从这离国王帐中逃出去的信心,可如今自己身边只有冬影一人。
    她连忙跪在地上,俯下身子,“失礼之处还请王上勿怪,只是阿芷出身商贾人家,在大周时也从未见过陛下,自然不懂宫中礼节。”
    见她跪坐在地上伏着身子,青唐嵇祥却更觉她是心计深沉之人,眉眼中染了几分薄怒,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扯起来拽到跟前。
    可他扯住的却是她刚包扎好的右肩。
    离国王上这恼怒来得突然,顾芷柔有些措手不及,只能抬起头去望他,却因为肩膀上那撕扯般的疼痛而控制不住地湿了眼眸。
    冬影自知此时应当隐忍,只跪坐在一旁,她衣袖下的拳头紧握,必要时她定会出手,取了这离国狗王上的命。
    先前顾芷柔的美貌只是在自己的跟前一晃,此刻离得这般进,青唐嵇祥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将她的脸看进眼里。
    眉若远黛,桃花眼湿答答的,小巧而挺翘的鼻子下是有些苍白的樱唇,同他王宫中的那些美人一点儿也不一样。
    青唐嵇祥又想起先前她露出的肩膀,她身上的里衣没比肤色白多少……
    可两国正处交战之际,若她真是细作,他绝不允许自己败在一个女人手中。
    他只皱着眉头问她:“你今日画的那荷包有何蹊跷之处,是想向何人传达密信?”
    他的大掌捏着的正是她的伤处,她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只能咬着下唇忍着,“阿芷不知王上是何意思,这荷包是我兄长的。”
    第八十五章 “阿允,她来了燕城。”……
    青唐嵇祥挑了挑眉又望她, “那这白芷是如何长到兰草上去的?”
    被他拉扯得唇色都白了几分,顾芷柔正忍痛欲语,却望见塔拉去又复返。
    塔拉进了帐子, 瞧见自己那位王上哥哥此刻凶狠地握住顾芷柔受了伤的右肩, 她只急忙上前去, 握住兄长的左臂, “哥哥,你这是干嘛?!你碰到阿芷的伤处了!”
    可青唐嵇祥却并不去瞧她, 仍旧盯着顾芷柔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同自家妹妹说:“她还没有回答,白芷是如何长到兰草上去的。”
    一旁站着的塔拉听了却是直愣住,却是先一步替顾芷柔开口解释:“原来哥哥说的是这件事儿,阿芷先前就同我说过,她绣这荷包时尚且年幼,分不清楚什么样的草会长出什么样的花, 也实属正常。”
    听到妹妹这般说,青唐嵇祥愕然, 手上的劲儿也卸下一半, 塔拉连忙将他的手拽开, 没了大掌的遮挡,顾芷柔身上穿的那件斗篷原先干干净净的右肩处,却赫然多了抹血色。
    塔拉也望见了,只在一旁皱紧眉头,“哥哥你瞧瞧, 阿芷肩上的伤好不容易才结起痂来,若是晚些时候伤口感染了,就全赖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来为难她!你给我出去。”
    将自家哥哥费力推到帐子外边, 塔拉才又去看顾芷柔肩头的伤来,“来人,快去请王医来!”
    得了自家公主吩咐,一旁的侍从急急忙忙出了帐子,却差点儿撞到帐帘外边守着的青唐嵇祥身上。
    她低眉顺眼地正准备求饶,却听见离国这位尊贵的王上沉声说了句:“去叫王医的那个女儿来给姑娘瞧伤。”
    他吩咐侍从的声音并不算大,可却还是被帐子里边的人听了去,塔拉心下一喜,顾芷柔本就苍白的脸又白了几分。
    她知道这位离国王上是对自己起了兴趣。
    她只咬着唇朝着塔拉嘟囔一句:“公主,阿芷在这王帐中……多有不便,还请公主在燕城中给我找个去处,找兄长的事儿,就不劳烦公主了。”
    她不过是想打消离国那位王上的怀疑,顺势脱身到城中寻人。却不想在兄妹两个心中,都激起一片涟漪。
    塔拉有些着急,原先的暗喜霎时没了踪影。
    青唐嵇祥也听见了她的请求,只转身回了自己的帐子,莫名有些烦躁。
    “来人,将那个叫阿云的侍女带过来。”他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没让侍从帮忙就往一旁的架子上一扔,随后坐到几案旁的垫子上。
    阿云颤巍巍地进了王帐中,先前公主帐子旁边的动静她如何没有听见。
    望见青唐嵇祥脸上的怒气,她只俯身叩头,“奴……叩见王上……”
    上首随意坐着的年轻君王只瞥她一眼,“先前阿芷姑娘将画交予公主时,可曾说过,那荷包是她幼时绣给她兄长的?”
    坐下的阿云头伏得更低了,“禀王上,阿芷……姑娘她确实如此说过,可……”
    “那你先前来禀报时为何不曾提及?”
    对着青唐嵇祥的质问,阿云只大着胆子说了句:“王上如今这是也相信那位姑娘了?”
    说完她抬起头望向前面坐着的尊贵君王,只瞧见青唐嵇祥面上喜怒不明,低垂着一双黑眸望向她,冷笑一声。
    “我相不相信,也是你一个下贱的奴婢该管的?”
    在青唐嵇祥发怒前,阿云迅速又将头叩下,“是奴僭越了。”
    “往后有事如实禀报,这次便先饶过你,若有下次,你知道会如何。”
    被他冷冽的声音吓得直颤,阿云行过礼后连忙起身出门去了。
    ~
    顾芷柔的帐子中,又忙活了好一阵子。
    那王医的女儿自小跟在父亲身边学医,只是没有出师的机会,如今偶然得了顾芷柔这个病人,心下欢喜得很,连包扎伤口这样的小事都要亲力亲为。
    “先前是我考虑不周,你们周人最是注重女子清誉。王医的医术自是没话说,可阿雅是王医之女,自小便跟在她父亲身边,又是女子,能贴身照顾你,我也能放心些……”
    先前包扎伤口时,塔拉便在顾芷柔身边替兄长赔了许久罪,如今终于找到了别的话题。
    “已在此处叨扰了公主许多日,先前阿芷的话绝非气话,如今我只想早日找到兄长,与他一同回家,也好叫家中祖母放下心来。”
    见她坚持,塔拉只能与她周旋。
    “你先将伤养好了,如今大雪纷飞的,就算要离开王帐,也要寻个好天气不是?”她拉着顾芷柔的手轻拍两下以示安抚。
    转头却未等顾芷柔言语便出了帐子,直奔青唐嵇祥的帐子去了。
    才进了兄长的帐子,她便气恼地直跺脚,“哥哥,都怨你,阿芷都不愿留在这里了!难得一遇的美人儿,就这样被你作没了!”
    青唐嵇祥此时在看军报,自家妹妹一提,他又想起先前在帐子外边听到的她说要走的话来。
    他心中一阵烦闷,却没法对着自家这个宝贝妹妹撒气,他只将军报阖起来,丢在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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