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他却不语,只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杯子。
    顾芷柔只能让步,坐到一旁像是先前就已为她准备好的软垫上。
    望见她掀起斗篷一丝不苟坐下的模样,满满都是对着自己的戒备,青唐嵇祥只觉好笑。
    “王上如今可以说了?”顾芷柔只想赶紧敷衍完跟前坐着的这位离国王上,然后同冬影一块儿离开此处。
    “这些日子,可还住得惯?”
    这算哪门子正事?
    顾芷柔一时摸不着头脑,只能同他客套,“公主待我十分照顾,自是住得惯的。”
    “可我听塔拉说你想在城中另寻个去处?”
    “这些日子多有叨扰,如今阿芷只想快些寻到兄长。”她十分柔顺地回答着,言辞中并无不妥。
    “然后呢?打算和你兄长一同回大周去?”顾芷柔仍无法从他这话中听出任何意图来。
    “阿芷的家在大周,祖母也在大周,自然是要同兄长一同回大周去的。”
    听出她这话说得十分坚定,青唐嵇祥有些失落。这几日他除去看军报外,想了许多。
    为着她的美貌也好,为着她眼中从未见过的倔强也好,他不想将她放回大周去。哪怕她真是个细作,他相信自己也能将她牢牢看住。
    可他前些日子与她有过争执,他不想再将她吓着。
    “好不容易在此处住习惯了,不着急去寻别的住处,我和塔拉并不觉得被你叨扰。你同你的侍女两个姑娘家,住到城中去我们也放心不下,你且安心住着,待寻到你兄长再另说。”
    听见坐在上首的青唐嵇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顾芷柔有几分意外,可她摸不清他的意图。
    怕又将这难伺候的君王惹怒了,她只点点头,“如此,阿芷听王上和公主的。”
    “我先前听塔拉说过,你在林中救她时十分凶险,如今还要向你道声谢,先前荷包的事还请姑娘莫怪。”
    他的话音刚落,顾芷柔却满眼都是错愕,她在位君王口中,得了谢意和道歉。
    “王上言重了,”她停顿片刻,见上首坐着的青唐嵇祥未再言语,大着胆子又问了句:“王上可还有旁的事?”
    青唐嵇祥并未答话,只轻轻摇摇头。
    “想来王上日理万机,那阿芷便先告辞了。”顾芷柔起身向他行礼。
    见她如此,青唐嵇祥也不想强留,只冷声说了句:“去吧。”
    得了这位王上的点头,顾芷柔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帐子外边走,尽管她已尽量放慢脚下的步子,还是被青唐嵇祥瞧出了端倪。
    她进帐子时慢慢悠悠,走时步子明明快了许多,但他已想好不会让她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走到离那帐子稍远一些的地方,顾芷襦才长吁了口气,暗自拍拍胸口。
    瞧见她这般,又忌惮着帐子外边人多眼杂,冬影强忍着没问她。
    直到回了帐子中,冬影才压低声音问出口:“姑娘,那青……王上……可曾冒犯你了?”
    顾芷柔只摇摇头,转头却也压着声音回她话:“这几日我会赶紧叫塔拉带我们去城中,待找到他们,我们便向她辞行。”
    冬影点点头,猜到离国那位君王定是对自家王妃起了兴趣,她眸光变得多了几分狠戾。
    顾芷柔左思右想,不明白青唐嵇祥今日叫自己过去是何意,说了这么些无关紧要的话,还让她留在此处……
    可她还在思忖间,塔拉又风风火火地进了帐子,边走还边问她,“阿芷,我听闻今日哥哥将你寻了去?”
    她面露喜色,顾芷柔不知她如今的欣喜从何而来。
    她只站起身来迎她,点点头未答话。
    塔拉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坐在床榻边上,“哥哥同你说什么了?”
    顾芷柔望着她柔声道:“并未说什么旁的,只当面同我道了声谢。”
    塔拉将头别开,小声用离语骂了句:“哥哥真是个傻子……”
    顾芷柔愕然,只疑惑望她,“公主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鼻头有些痒。对了,阿芷,我们认识了这么久,还从未问过你,你可否婚配?”她问得颇直白,越发印证顾芷柔的猜想。
    若是说自己已嫁了人,那来离国寻兄长一事,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试问天底下,哪里会有能允许自家的媳妇儿千里迢迢,出门去寻娘家兄长的婆家?
    想了又想,顾芷柔只装做有些羞涩地开口答话。
    “我还并未婚配,”塔拉面上多了些掩不住的欣喜,却又在下一瞬淡然无存,“可家中已为我定下亲事,只等我和兄长回了大周就操办。”
    仍不死心,塔拉只追问:“同你定下亲事那人同我哥哥比如何呢?”
    这回一边站着的冬影也明显愣怔了一下。
    顾芷柔只轻柔地笑笑,“他同王上自然是没法比的,可他待我极好,我与他也两情相悦。何况,在大周,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亲事是祖母定下的,我很满意。”
    她说这话时,想着的自然是萧珩。
    望着她眉目间的笑意和甜蜜不似有假,塔拉泄了气般“哦”了一声,暗自在心中叹息。
    她魂不守舍地同顾芷柔约定好,明日一早就将她带到燕城中去寻她兄长,随后便出了帐子。
    她又径直往青唐嵇祥的帐子去了。
    青唐嵇祥如今在与那位赤奴将军议事,可帐前守着的侍卫瞧见是公主来寻王上,并不敢拦,只往里通报了一声。
    塔拉气馁地进了帐中,瞧见那赤奴单膝跪在几案前边,只绕过他,坐到自己兄长边上,无精打采地靠着青唐嵇祥胳膊。
    “赤奴见过公主。”那位赤奴将军向她行了个抱肩礼,直起身子时却偷偷打量了她一眼。
    见她这般模样,如今军中事务已议得差不多了,青唐嵇祥只将下首跪着的赤奴遣下,转头揉了揉妹妹靠在自己胳膊上的脑袋。
    “这是怎么了?又觉得王帐中无聊,想出门去玩?”
    赤奴暗自放慢了脚步,想听听看是何事惹得塔拉公主不高兴,可还没等到她开口,他已走到帐帘外边。
    见帐中没了外人,塔拉才转过头苦恼地望着自家兄长,“哥哥今日找了阿芷过来什么也没说?”
    青唐嵇祥愕然,是她同妹妹这般说的吗?
    他知道她聪明,只觉得他同她说了挽留的话,她便能会意。他素来听闻于风月之事上,大周向来是委婉的,今日这般同她说,只是不想将她吓着。
    可如今妹妹如此烦闷的样子,他只觉得有些好笑,转头又揉揉她的脑袋,“就为了这点小事儿,你便这般烦闷?”
    塔拉的脸蛋越发拧巴了,眉头皱得更深,撇开兄长的手,话语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责备,“我要是哥哥,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她扭过身子,对着几案端坐,“哥哥不愿开口多问一句,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就得帮哥哥问。阿芷她在周国已定下亲事,她说她与那人两情相悦……”
    她已定下亲事,她说她与那人两情相悦?
    “你说什么?”如今换青唐嵇祥皱眉头了。
    “哥哥明明就什么都听清楚了,又何必再多问?”塔拉将事情说清楚,心中的烦闷顿时少了大半。
    可眼下,青唐嵇祥却烦闷了。她有心上人,怪不得先前对着自己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从他的帐子出去时,恨不得能生出一双翅膀。
    她心悦的那人,比上自己又如何?能给她一国君王妃子的名分吗?能让她受万民敬仰吗?能让她享受荣华富贵吗?
    他不知自己就才见过她两面,为何会想得这么多。
    被这莫名而来的心绪惹恼了,却不想叫妹妹给瞧出来,他只强自笑笑,说了句:“定下婚事又有什么的?”
    他一下子被自己不经意间说出的这句话点醒。
    是啊,定了亲又如何?还可以退亲。
    有心上人又如何?他能叫她忘了那人转头爱上自己。
    想毕,他又揉了揉妹妹的脑袋,“没事,不必如此气恼,万事有哥哥。”
    望着自家兄长笃定的神情,塔拉轻叹口气,想起明日带阿芷到城中寻人的事,她转头同自家兄长说:“对了,哥哥,我明日就要带阿芷到城中寻她兄长了。”
    青唐嵇祥眸光一亮,要想退了她在大周的婚事,眼下就有一计。
    ~
    次日一早,顾芷柔按着约定换好衣装同冬影一块儿到塔拉帐前等她,塔拉出了帐子,亲昵地挽着她的手往王帐外围走。
    可到了那处,却见浩浩荡荡排了许多侍从,那些侍从背后停着的是一大一小两座步辇。
    顾芷柔转过头去望塔拉,“王上今日也要出行?”
    塔拉只望着她摇头,示意她也不知。
    待顾芷柔察觉到不对时,身后跟着的冬影已被人架走,青唐嵇祥出现在她眼前,冷着声音同她说:“若是想要你的侍女平平安安的,今日便乖乖听我的话。”
    扯着冬影的是两个身材高大的侍卫,一个姑娘家的力气自然是没法跟他们相比的,可若是使巧计,冬影也能挣脱开来。
    她只等自家王妃向自己下令,可却见顾芷柔朝着她微微摇摇头。
    王帐中只有她们两人,如何能敌得过那么些个训练有素的侍卫。
    顾芷柔想先瞧瞧今日青唐嵇祥闹这么一出是何意,她皱着娥眉望向他。
    青唐嵇祥笑笑,“你放心,不过是要你今日陪着我们兄妹二人一块儿去见见城中百姓,到时百姓都来了,你一眼就能瞧见你那兄长在不在人群中,一举两得。”
    说完,他只走过来隔着斗篷扯住她的腕子,拉着她往前边那座稍大的步辇走去。
    “王上拽疼我了,请将我放开,我自己会走。”
    她气恼地先一步上了那步辇坐好,开始左思右想起这位喜怒无常的王上今日为何会如此行事。
    想起昨日同兄妹二人说过的话,她终于明白了。
    想来青唐嵇祥今日之举,只是想毁了她的名声,让她回不了大周,让她说的她已定好的亲事作罢……
    青唐嵇祥和塔拉都上了步辇,侍从们才稳稳当当将步辇抬起来,一步一步往城中去。
    这样的步辇顾芷柔坐得并不习惯,且身旁坐着的,还是想毁了自己闺誉的离国王上。
    瞧见自己身旁那人一路上没个好脸色,青唐嵇祥只不顾她挣扎牵起她斗篷下葱白的柔荑,在她耳畔沉声说了句:“别挣扎,面上也高兴些,否则我就让你那小侍女吃些苦头。”
    听他说罢,顾芷柔气急,只转头睨他一眼,一时语塞,“你……”
    努力平复心中气恼,她只微微弯起嘴角,瞧了瞧他牵着自己手的大掌,示意他将自己放开。
    “本王手中正缺一个可以把玩的玩意儿,此处什么都没有,我瞧着你这手正合适。”
    见他这般无赖的模样,顾芷柔不再理他,却时不时皱眉往他牵着自己的那支手望去,眸中藏着的是嫌弃。
    步辇沉重,侍从自然走得慢些,过了两刻钟,才行至街市中,随行的侍从用离语高宣:“迎王上和公主尊驾。”
    路旁的百姓们皆停下来朝着两座步辇跪下行抱肩礼,可顾芷柔在那些百姓眼中瞧见的是对青唐嵇祥由衷的敬仰和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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