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州,真正是铁板一块,真正是各地民生毫无差别。
    随便找个地方吃了午饭之后,田宇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四处调查,也没有心思再去找人访问了。因为越向前走,这百姓的亲信明显是越来越好的样子。很快,太阳已经偏西,缇娜与他们所走官道并入了一条更宽的官道之中。周围找人问询一下,知道这就是从耀县通往安州的大路了。田宇原本以为昨天那客栈伙计所说的那些话很是夸张,其中应该有很多注水的成分,却没想到实际情况竟然和他说得一样。眼看着面前平整宽敞的大路,路上来来往往的行商百姓,热闹非凡,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样子。
    都说是眼见为实,田宇脑子里却不由得浮现出楚国北面乃至中原地区那些衣衫褴褛,脸上全是彩色,黄皮寡瘦的百姓。如果说那些百姓都能算是安居乐业,太平世道,那么这安州的百姓人等,简直就是生活在传说中的天堂。
    归根结底,安州的根源还是落在了毅勇公爵杨天鸿身上。
    “这毅勇公爵看来真是不简单。瞧瞧这安州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几乎是每个人都在说他的好。甚至还有百姓专门为他立了长生牌位。都说做官这种事情是千里只为求财,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说法,倒也所言非虚。可是安州这里却是如此之多的不同,每一件都是要花费大量银钱下去。如此看来,毅勇公爵在这些事情上完全没有落下个人的好处,反倒是把安州百姓安置的井井有条,更兼此处生产粮米,百姓丰衣足食。不,这已经不是丰衣足食那么简单。甚至远远超过了中原各国,即便是楚国京城的百姓营生,也决计没有如此的宽裕。那么……我就很是看不透了,毅勇公爵难道不需要银钱吗?他做了这么多赔钱的营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田宇骑在马上,百思不得其解,疑惑问道。身旁,管事先生也是一样停在那里皱着眉,右手慢慢抚摸着胡须,沉思不语。
    田宇又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农事,民事,兵事……好吧!按照大楚法令,杨天鸿此人身为安州节度使,有权对安州上上下下所有人等乃至百姓民生有着掌控职权。然而,咱们走了那么多的地方,看过了那么多的百姓和官员,又有哪一处会像安州这般齐整,这般富裕?以前不是说安州这边屡屡遭受越人蛮夷侵扰之苦吗?可是现在看来,这哪里像是一个百战之地?分明是世外桃源。你说说,百姓民事这些事情和他杨天鸿有什么关系?说起来,都应该是刺史一级民政官员的职责。虽说朝廷和官府这些年在百姓方面的确是有些怠惰,可他杨天鸿凭什么在安州这边大肆动作?难道,就是为了收买人心?”
    管事先生听到这里,连忙伸手扯了扯神情激愤的田宇衣袖,低声急促道:“公子,此处非是说话评论之地。慎言!慎言啊!”
    “公子爷,你看前面!”这时候,一名家丁突然低声提醒道。
    田宇和管事不由得直起身子,朝着前面放眼看过去。道路前方略有些骚动混乱,原因倒也能一眼看得出,虽说前面都是人流车马,可在人头马头之上,能看到几十根长矛矛尖排列整齐的行进,再没过多久,就看到八十余名精壮年轻人,肩扛长矛,排列着整齐的队伍从官道边上走过,路过的时候,这队伍走得很整齐,每个年轻人都很健康很有精神,目视前方。
    这样的整齐,这样的精气神,大家在其他地方都几乎看不到。要说是其它楚国州县,兵丁普遍都是面黄肌瘦,无精打采。偶尔有些健壮的,都是飞扬跋扈的张狂太岁。还不要说是地方州县上了,田宇去过京城,就连京师巡防营那种天底下公认的精锐部队,也都是一副怠惰不已的模样。可是眼前这些年轻人丝毫没有横行霸道,只是自顾自的行走。但每个看到他们的人,都会感觉到他们拥有强横实力。真要打起来,这个队伍绝对很强。
    “公子爷,昨晚客栈里见到的那几个,和眼前这些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做派。”那家丁护卫头目凑近田宇身边,低声说道。
    田宇神情凛然,缓缓摇头,又缓缓点了点头,脸上也有些不能相信的神情。随即,他在马上不断地摇头说道:“真是没想到,我大楚国南方居然还有这等精锐,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家的兵丁?”
    他还在这里感慨,旁边的管事先生却若有所思,沉声说道:“这身衣服倒也算齐整,只是为何这些人不穿号服?”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若是不懂的人看这一队人,只觉得走路走得整齐而已。田宇去过边境军镇,那些地方毗邻边镇,百姓官员都是练武知兵,自然能看出些门道来。
    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刚才经过这一队青壮的时候,尽管这队青壮没有上官道,可大家还是下意识的向内避让,难免拥挤了些,彼此靠近了些,田宇和管事先生的对话也被旁人听到。当即就有人嗤笑着说道,也带上了几分卖弄的神情:“几位,应该是第一次来咱们安州吧?”
    和外来不懂的人卖弄,也是个乐子。还没等田宇和管事先生开口,这位自来熟的人也就自顾自的笑着说道:“刚才过去的那些,在咱们安州地界上唤作“团练”。这是个新设的部分,楚国其它地方好像还没有。说起来,安州团练也就相当于其它地方上的乡勇之流。几位别看这些年轻人现在精壮,个个都是精神十足,其实都是从北边过来的流民。那都是用海船运过来的。刚刚来到咱们安州的时候,还都是差点饿死的苦哈哈。也是亏得这些人福星高照,落在了咱们毅勇公爷手里。你瞧瞧,把他们练成了这等威武的样子。拖出去就是能打能杀的好兵,在地方上也能保境安民。,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团练他们在安州只能算是第二等、第三等的兵丁。若是那第一等精强的人物,可都是被玄火军挑中,发放制服和盔甲兵器,拥有响当当的军卒身份了。现在,玄火军里都是精锐,人人也都争先恐后想要进去穿那身衣裳。几年前,毅勇公爷就是用这个法子开始训练兵马,把入寇的越人蛮夷打得屁滚尿流。现在看看,越人根本不是咱们公爷的对手。”
    若说刚才只是诧异,那么现在田宇已经是满面震惊了。田宇不是那种什么也不懂就胡乱评价的书生,也不是只知道埋头苦读,对于外界什么也不闻不问的蠢货。在他看来,安州这所谓的“团练”,已经比同州和幽州那边的边军要精锐许多。这种事情虽然就摆在眼前,只是想想实在觉得不太可能。怎么在这安州这种地方,如此精锐的团练,还不能算是第一等精强的?要知道,换了在其它地方,要是军将手下有这么一队彪悍的人马,那真正是当做宝贝一样供养起来。
    就连旁边的管事先生都忍不住开口询问说道:“敢问一句,在安州地面上,像这等精锐的团练,还有多少?”
    那人看到卖弄得逞,脸上表情很是得意,自然也是有问必答,也带着一副高人一等的神色:“这个谁能知道?不过嘛,按照节度使府颁布的法令,村村寨寨都要出人组建团练。平时训练,维持地方。战时随时等候玄火军征召,还要负责地方自保。说起来,只要是安州地界上规模大一点的村镇都有,各个交通往来的路口也有。数量分散下来其实也不算多,这边一百,那边二百的。不过,总和起来的数字,想必几十万还是有的。也有可能更多,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节度使府那边的也从未公开过。喏,就刚刚过去的那些,几位也看见了,就是负责周围这一代村镇的安保团练。据说,数量好像是三千还是两千。”
    震惊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大脑也就有些麻木了。告别了那个喜欢显摆卖弄的家伙,田宇就这么带着手下护卫们又走了一段,到了人少的僻静之处,管事先生才摇头感叹说道:“若不是虚言,光是这一处就有这么两千人。两千啊!足够是横行一府之地……不,横行几府之地都是从容。”
    田宇脸上全是震惊,只是神色恢复的很快。他听到管事的说法,自己欲言又止,想了想,到最后只是颇为郁闷地说了句道:“强归强,只是人数少了些。”
    田宇刻意避开了之前那人说的“安州上下团练足有几十万”的那些话。他本能的不相信。精锐兵卒是什么概念?边军重镇的精锐田宇是见过的。那些强归强,却是要用大笔银钱才能供养。远的不说,就拿幽州做个比较,楚国朝廷每年大笔的银子米粮发运过去,也才堪堪维持住了与北方戎狄不相上下的局面。然而,表面上说是如此,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对于戎狄,楚国根本就是无力进攻,最多也就是维持住目前的防御局面。只要戎狄不越过长城,没有攻下幽州,那么大家也就用不着担心什么,万事大吉。
    想想幽州,再看看安州,田宇顿时觉得两者之间根本没有了可比性。就连心中那些原本想好,想要说出来对这安州局面评议一番的话语,也根本没有了说出口的心思。
    正在闷闷不乐的时候,却被旁边家丁护卫头目插嘴说道:“公子爷,话可不能这么说。仅仅只是咱们看见的两千多人都是这样,那么安州其它地方上也就可以拿出出一万人,甚至几万人。我倒是觉得,之前那人的说话并非故意夸大其词。区区一地的团练就有这般强悍的精神,想必安州其它地方也不会弱。由此想来,这两千人真不少了。”
    “也是……这些人,还真是不能把他们当做是普通兵卒看待。无论如何,都已经是重将下面用大笔银钱养着的家丁一等了。”听了那家丁护卫的话,田宇也是不由得连连点头,叹着气,喃喃说道。
    “公子,恕老朽插一句。话多夸大,其中的虚假成分也多,其实当不得真。安州虽说盛产米粮,可是环境摆在这里,与遂州之间也是道路不畅。那杨天鸿虽说是朝廷敕封的毅勇公爵,又是骠骑大将军,可他毕竟还是个凡人。就算他不是凡人,修炼之士也不会对于百姓民生多加关注。说起来,毅勇公爵掌控之地也就是一州大小,怎么可能拥有几十万这等强悍精兵?而且,之前那些人公子您也亲眼看到了。按照那些人的说法,如此猛士,在安州地界上居然还不是第一等的。呵呵!世人大多无知,对于没有去过外面的那些人,也就只是鼠目寸光,坐井观天。公子见识不凡,自然明白其中区别。所以,这种事情断然做不得真,最多也就是当做评话、传奇、文本故事听听罢了!”
    管事先生插进来说了几句,虽说其中安慰的成分居多,却也是有理有据。一番话听下来,田宇和其他几人都是连连点头,脸上都有了然明白之意。
    接下来的一路上,众人都是无话,就这么跟随着人群一直向前走。来之前,田宇对这边的情况做过调查,他们倒是知道安州如今的核心区域不是州城,而是在于西面方向的蔡县。这次过来的目的地,其实也就是那边。
    没走多远,就看到在某处路口,又有一队团练巡视戒备。这队大约二百人左右,其中还有几名骑马的人,看上去,倒是与先前那队没什么区别。个个都是神情戒备,目光凌厉。看到这个,田宇一行人再次无言,开始有些相信路人所说的话了。
    是啊!一个地方就有一个地方的团练护卫,职责也是保境安民,维持秩序。可若是安州大大小小村寨州县都是如此模样,那么放眼整个安州,如此强悍的民军团练,恐怕几十万还是少估了。
    快要天黑的时候,又看到了远处路边飘着一根粗大竹竿捆绑起来的旗杆,上面还是写着“平安客栈”四个字。一应的规制,都是与之前界碑附近住的那个客栈一样,只是规模却大了很多。只是人流密集,拥挤得太多太多。那边门前边上,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车马客商,十几个伙计在门口内外不断地吆喝指挥,嗓子都有点哑了。
    有了昨日的经验,田宇一行人当然要住在这平安客栈里。可是派人呢过去一问,却被抱歉的告知,说是已经没有房间了,就算花高价找个独院什么的也都没有。不过伙计倒是说了,可以在客栈附近露宿,柴火什么的客栈可以提供,食水也可以在这边拿。就算是没有住在客栈里,也完全不必担心什么贼人流寇之类。
    田宇向着周围看过去,已经有不少商队或者旅人占好了地方,看来是准备露宿一晚。伙计说完这个,又压低声音说道,若是愿意多花几百文,可以牵线在附近村落里找一户民居住宿,一切也都干净,村子里还有乐子可以找。
    说是乐子,其实也就是土娼。百姓之间其实也都与州府人等差不多。村村寨寨或多或少都有几个寡居的女子。只要是稍有姿色,又不愿意再嫁的,都会选择经营这种行当。总之,只要村人不过问,私下里也有条理规矩,年节时候懂得对村里长辈孝敬一二,那么大家也就对这种事情睁只眼闭只眼,彼此心照不宣。
    说起来,这个行当倒也平常,此处平安客栈生意如此之好,附近的百姓自然也想分润沾光。伙计们先前说是自家的生意,然后再兜揽私活,已经算是规矩严厉的了。田宇是举人,眼光和身份都很高,若是州城里有名的青楼,倒也可以逛逛,可是换在大路边上这种乐子什么的,田宇他们都不会感兴趣,也不愿意细问,但没有拒绝。反倒是村里的住处也要,这空地上露宿的地方也要。
    “我想多看看多听听。这样吧!先生上了年纪,还是去村子里休息,你等护卫们也是轮班休,万事小心。”田宇也有他的目的。一番安排之下,顿时分成了两拨人。
    看情况,平安客栈这边经常有着在外露宿的人。客栈一切都周到的很,缴纳不多的费用之后,伙计们就赶着大车把柴禾草垫什么的送过来,还询问想要吃喝什么,并且嘱咐一定要彼此隔开,注意防火什么的。还有村民猎户打扮的人过来贩卖野物,无非是野兔野鸡之类常见的货色。有经验眼尖的就能看出来是家兔,不过大家也不在乎,直接花钱买下,让猎户收拾好,连着锅子碗筷一起送来。
    在外面,就图个舒服。花钱就是为了这般,只要能够吃饱吃好,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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