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北城的形势有些复杂。
    城外有北游大军压境,这种对峙情况不管是哪个北游部落上位的北游王主事,近几年来都不曾改变过。
    城里头也不太平。
    除了时有的趁火打劫、哄抬市价的情形,最要紧的还是不知源头的谣言。
    早在去年秋末,城中就有传言,说是李朝国库亏空,朝廷已无力增兵增援,连许家军的粮草和过冬的衣物都无法保障,更惘论百姓。
    流言说得十分真,说李皇已派人同北游议和,决意断尾求生,将临北城割让给北游人,换取李朝内地平安。
    许之还镇过几次传言,但收效甚微。往源头去追查,也查不出这些有鼻子有眼的传言最初是出自何人之口。
    许之还腊月初开始往关内迁百姓,可临北城多的是要跟故土共存亡的百姓,截至今日跑出去的百姓也没多少,城里头的百姓甚至和许家军人数相当,必要时候能同许家军一起作战。
    可谣言更甚于瘟疫,瘟疫只要人命,谣言先取人心,心死后,再取人命。
    因李皇要割弃临北城的谣言,临北城内起过几次动乱,特别是在正月二十八北游人第二次来击,许家军不得不丢弃黑砼关,暂退至临北城内后。北游压境的军情秋初便已上报朝廷,等了一个冬天仍旧等不到援兵,过了个缺衣少食的贫瘠的年,临北城的百姓和将士的怨怒早就到了顶峰,正月二十八当夜里民怨滔天,许之还在高台上声嘶力竭,才勉强将民怨平息。
    定安公主李安柔正巧在那之后进城,城中百姓对李皇和朝廷何止是颇有微词,这样的情况下她怎么敢将自己的公主身份表露出来?
    这一路上她不是没见过人卖人、人吃人的惨剧,她一个小小的公主的身份在这种无粮草无援兵的情况下也担不了什么重任。
    “我害怕,我连邱僧大夫都没有告诉。”李安柔小小声道。
    言照清倒不觉得这是懦弱的行径,乱世之中懂得保全自己,李安柔已经算聪明。谁知道若将公主的身份表露出来,临北城的百姓会做什么?
    言照清安慰李安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陛下有旨,务必将你完好带回京城,你在这儿的事情同人交接一下,我找人送你回京城去。”
    “照清哥哥,”那兔子似的姑娘下定了决心似的,猛地将头抬起来,站住了,直视他,“我不回去,等临北城太平了我再回去。伤兵每日都有新增,瘟疫也可能要在城中流行。请你告诉父皇,定安愿同临北百姓一起,和临北共存亡。”
    言照清怔怔看着这眸光坚定的姑娘,一时竟然认不出这人是谁。
    这个一身粗布麻衣、灰头土脸的姑娘,真的是定安公主没错吗?他是不是找错人了?
    以往那个叫他一句都怕得要死的公主哪里去了?
    言照清点头,“行,那就依你的意思。”
    “照清哥哥若是回去……”
    “我也不回去,我打算叫人护送你回去的,但你若在这儿,我更没有理由不助临北。”
    女儿家尚且如此,他这儿男儿郎又有什么好惧怕的?他原本就打算留在临北助许之还一臂之力的,他有刀有功夫,上阵杀敌有什么难的?
    顾及李安柔的身份,言照清进了城直奔许之还,许之还见这两年多前在法场上意气风发的小郎君带着人老君的刀进来,见他眉目间越发成熟镇定的坚毅之气,惊艳了一番,随后笑道:
    “怎么?陛下叫你来将我又捉去砍头?”
    斥责李皇的奏折才出去,这小狼崽子怎么快就来了?
    言照清一垂眸,再抬眸的时候,皱眉瞧着许之还,“许大将军又写奏折骂圣上了?”
    许之还哼笑一声,“忠言逆耳,利于行。他要看临北覆灭在北游铁蹄下,我可不允。”
    言照清道:“陛下若是得知临北告急,断不会坐视不理。”
    许之还冷笑,“我自去年九月便请朝廷援兵,请到今日,只来了你一个言照清,你倒是说说,他这是想要干什么?”
    言照清看许之还左右,有意加重语气道:“许将军,我说了,陛下若是得知临北告急,断不会,坐视不理。”
    许之还心想这言照清讲话重重复复的,正要发作,瞧进言照清的眼里,突然就悟了。
    若是他知道……
    那若是他不知道呢?
    言照清的眼放在他房中人身上,许之还在心内将在场的人逐个排查去,也不做声,当做没听出言照清的暗示,胡乱摆手道:“都出去都出去,老子今日闷烦,就算了天王老子来了也别叫他进我这个门!”
    一行人面面相觑,只觉得许之还当年没被言照清斩成,约莫是记恨这小郎君,记恨到见他的面都烦,又不能一刀杀了他——无辜殴杀朝廷重臣,他许之还还没破北游,可不想弄出这般足够被砍头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言照清要出门的时候,腰间挂着的刀勾到许之还的沙盘,将沙盘一角的东西扫落在地。
    此举更是叫许之还大怒,呵斥道:“言照清,你是来捣乱的吧?行,都说你有过目不忘的好本事,沙盘是你弄坏的,方才怎么摆的,你就给我怎么摆回去!”
    言照清一副自知惹事的谦逊模样,乖乖听话。
    后头是不是将沙盘原样摆回去了,旁的人都没看到。许之还虎目一瞪,人就都跑出去了,还给内里的二人带上门。
    “你是说,有人有意拦了北游告急的消息?”
    许之还低声问。
    言照清道:“拦了,拦了一半,自去年夏末,从临北到朝堂的邸报说的都是粮草充沛、人手充足,北游虽有万人压境,但不足为惧。邸报之中不曾提过临北需增兵增援的消息。”
    “他奶奶的!”许之还低声斥骂一句脏话,“等我知道是哪个兔崽子干的,我非把他肠子揪出来绕上他的颈子!”
    这件事要查也不太好查,邸报自临北到京城,再到李皇桌上要经过重重人手,谁都有可能居中篡改而不叫上下两层人知道。
    言照清想起一人,李二狗,他或许可以在京城逆源追查。便同许之还道:“这件事要查,但不算急事,可交由世子殿下调查。只是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往京城送信,也顺道将定安公主带回去。”
    “定安公主?”许之还错愕,“她怎么跑到临北来了?”
    言照清苦笑,“这事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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