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执勤结束第二天的晚上回学校的,去男生宿舍找队长销假的时候还在紧张。
    我经历过十九年的晚上,也经历过十九年从昏暗的室外进入有灯光的屋里的时刻,但因为知道楼里有罗宇这个人的存在,好像明与暗又发生了变化。
    界限模糊,但对比又明显。
    我迈入男生宿舍楼,因为有可能见到罗宇,所以不是踩上台阶那么简单,而像是就要进入他的心里一样。
    我今天问医生他怎么会觉得我应该找罗宇倾诉,他说我从没提起过别人。
    “我提过程迪啊。”我挑了挑眉。
    “那是催眠问出来的,不是你提的。”医生否认。
    “...提他了怎么了?”
    “对于你来说,这算是强烈到溢出的情绪,虽然不是非常主动又热情地分享,但因为本身带有不同于平常的表现,所以语气和意识也把他这个人归类为一个特殊的人,旁观者看得很明显,只是你自己感觉不到而已。”医生说,“所以和他又出了什么事吗?”
    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医生。
    他笑了,他说从没想到过我的情绪被这样牵动。
    “和程迪不算牵动情绪吗?”
    “没表达出来的单向的情感,会被以深刻接触为主的情感打断的。”
    “那我对程迪不算爱情吗?”我问他。
    “只有一个人知情并且在承担着的爱情,是很疲惫的,它意味着的不仅仅是爱情的喜悦由你一个人承担,还有爱情的消极情绪也都压在你身上,快乐由于不能告诉对方而减半,痛苦也因此加倍。是爱情,”医生舔了下唇,“但是是无比艰辛又需要强大意志力来维稳的爱情。”
    “要维什么稳?”我问。
    “维持让这种感情不要变质,爱情衍生出来的自卑、不甘、愤怒、占有,一直到这些情绪占了上风,爱情被挤下去,目的变成和对方在一起这样而已。”
    越到后来越自卑自怜,想着要是程迪能马上立刻和我在一起就好了,立刻就要。
    确实是这样。
    我点了点头,发现了单恋的弊端。
    爱情或许还在,但把爱和她分割开了。
    把爱情本身神圣化是浪漫主义,想立刻和她在一起是现实。
    那爱她呢?
    爱她是什么我早就忘了。
    这两个字下意识无法组合在一起。
    我想起程迪的时候,爱她的时候,脑子里都是期盼着她什么样的反应,幻想着我们的未来,以及从她有过的动作里过度解读。
    过度解读是无理的,根据某一个动作或者词汇疯狂延展,直到达到程迪喜欢我这个目的地。
    关于程迪,我的想法都是虚幻的。
    可当想起我或许喜欢罗宇这件事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我们之间切实发生过的事情,他裸露的肩膀,在厕所隔间缩着的身体,黑色眼镜框下的实际明媚的眼睛,在雨中握住我的手,还有搏动的...
    青筋下面也是心跳吗?
    这是真的。
    我抿了抿嘴。那他呢?
    全是假的吗?
    “试试吧。”医生突然说。
    我抬起头。
    “病情是很真实的反应。”他说。
    我进到男生楼的大厅里面,又想起医生的这句话。
    病情是很真实的反应。
    我在上着楼梯。
    病情的哪方面呢?是指我没有像对程迪一样病情加重?还是说我也产生了悲伤的情绪?
    最后一节。
    “嘶...!”我的额头撞到了一个硌人的坚硬物体上。
    很想发火,抬头,看见罗宇,然后心脏像是在我耳边一样。都是一秒之间就发生的。
    我站在下面那节台阶看着罗宇的脸。
    好像就该是这样。
    他别开脸,想从楼梯的内侧离开。
    我挪了挪步子堵他。
    他又转身要往回走。
    “我忘了。”我说。
    他站住。
    “我忘了...拿眼镜了,可以再给我吗...”我有点不好意思,第一次说出主动暧昧的试探的话。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罗宇的背影,他没有动作。
    我想说句话,又害怕。
    我不知道...要不还是...
    “...给你。”他把那个黑框眼镜递过来。
    我看着它,和握着它的五指。
    “给你啊。”他又说了一遍。
    我接过来,仿佛能握着眼镜框就感受到他的温度。
    塑料此时导电。
    从他的指尖到我的心脏。
    心脏不断震跳,像是整个胸腔都要在波动的音浪下觉得虚幻。
    不过和虚幻不一样。
    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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