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知不知怎么的了,她心中竟莫名有些欢喜。
    *
    天色半昏,江家早早就在府门口燃起了灯。
    江聿嗣面沉如水,身上的官服没来得及换,便匆匆去了林氏院中。
    旁边站着的丫鬟仆从个个提心吊胆,沉默安静,不敢作声。
    他们家大人,向来都是面色温和浅浅露着笑意,侍奉这么多年,除了两个月前见过大人不苟言笑的模样后,便再也没有了。
    不知怎么的,今日这模样,比两个月前都还要可怕。
    林氏甫一出来就看见身边的丫鬟个个紧巴巴的脸,这会儿正面露诧异,但看见外堂八仙桌边坐着的江聿嗣时她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她随即朝了身边的人奉一壶茶过来,自己则坐到了江聿嗣旁边。
    “老爷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何事务烦心?”
    说起来,林氏这段时间可是忙得紧。
    自己女儿的婚事是已经解决了,但儿子却还摸不着头绪。
    江云翥已经二十四近二十五,却尚未婚配,仍是孤孤单单的一人,寻常人家这般年纪,孩子约莫都有两岁了,有哪个会像江云翥一样,林氏身为母亲,可谓日日为其烦忧。
    前些年还在京师的时候,江云翥以自己还未立业为借口,将林氏搪塞了过去,没想到一来二去竟耽误了有五年,这回江云翥好不容易从徽州回来,林氏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该在今年替他定下亲事。
    林氏既然有这主意,那免不了要出去关注这些。忙前忙后,也是将近日落才回的家。
    江聿嗣合上双眸,重重地叹了一声,“事务倒是没什么烦心的,让我烦心的是我们的女儿。”
    林氏纳闷,“阿宁已经出嫁,还有何事让你烦忧?”
    “今日,皇上下了圣谕,命纪旻叙半月后动身前赴淮安巡抚淮安替漕运总督分担政务,顺道查查淮安连年天灾亏欠税银一事。”
    林氏瞠目,“你说什么?我们女婿半月后就要去淮安了,那阿宁是不是也要跟着一道去?这这,任期是多久,陛下可有交代?”
    江聿嗣揉了揉眉心,方才接着开口:“未曾提过任期,恐怕,这任期是看税银一事调查结果,是长是短难以知晓”
    “那怎么办?安宁好不容易才从皇宫中出来,虽说嫁了人,但好歹都在京师,平常也能见面,若要争取了淮安,山高水远我们岂不是又要许久都见不着女儿了?”
    江聿嗣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屋内一片静悄悄的,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
    林氏突然想起一桩事,半月前他从驿站中收了一份自淮安传来的信。是道贺信,恭贺江聿嗣升任礼部尚书,情真意切,句句匠心。
    江聿嗣有不少门生,也有些父辈的关系,这段时间可是收了了不少的道贺信,这封,大抵是看都没看就放在桌案旁,后头被她收起来了。
    林氏原本也难以在一堆信件中发现这封,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这封信属地淮安。
    而林氏的父亲就在淮安一带经商,也因此她对淮安便要敏感些。
    “老爷,你可否记得你有一个门生正在淮安任知府的?”
    江聿嗣凝眉,思忖片刻后,开口道出了那人的名字。
    “高尹。”
    第44章 戏弄
    约莫是在十二年前, 江聿嗣主持的一场乡试上有高尹在其中,且这高尹取得了不俗的名次,江聿嗣当时本着欣赏人才的心思, 在鹿鸣宴上提点了那高尹几句, 两人也就因此结了些缘分。
    而那高尹也是个不忘旧恩的人,这十几年来,每每逢年过节都会捎信一封寄给江聿嗣, 前些年江聿嗣偶尔还会回上几封, 但近几年来实在是太忙,对这样日常问候的书信, 看过便罢了。
    林氏眸光一亮, “算起来,这高尹也在淮安待了两年肯定对当地情况了解, 老爷何不趁此机会与他修书一封,让他对纪旻叙多多关照。”
    那边有三司使在,要查这案子委实不容易。若是有个熟悉淮安当地政务的人帮忙,或多或少也会轻松些。
    江聿嗣也觉得有理, 当即让人伺候笔墨,休书一封。
    算着日子,淮安知府考核也就在明年, 若那高影还算得力,政绩优良, 他帮自己一回,自己也未尝不能扶他一回。
    就江聿嗣所知,那高尹虽有些能力,但仕途实在不顺,每每考核总是难以调回京师, 高尹为此忧愁,但因自己实在没什么关系,也只能听之任之,随遇而安。
    这次,就大不相同了。
    将书信蜡封放好,江聿嗣随即吩咐,身边的管事,明日送去驿站,快马加鞭往淮安递过去。
    做完此事,夫妻两人皆是松了口气。
    毕竟淮安山高水远,江聿嗣能做的实在有限,但在朝堂之上,他也会尽力帮忙斡旋。
    他就这样一个女儿,从小就心疼着长大,对她也有太多亏欠。
    自己能够帮她的,无论如何他也会尽力而为。
    *
    成亲第三日归宁,是大魏早就有的习俗。
    江舒宁早早便和纪旻叙商量好了要带过去的礼,江聿嗣对金银财物不感兴趣,唯独对这文书绘画爱不释手,尤其是黎山居士的墨宝,书房里还挂着一副早春融雪图。于是,江舒宁便准备了一副同样出自黎山居士之手的傲雪寒梅图。
    而自己母亲则喜好各样香料名茶,寻上一些足以表明心意的便可。江舒宁选了些林氏喜欢的香,纪旻叙甚至不吝崇仁帝赐下的沉香进礼,大大小小数十件,可以塞满整箱马车。
    且大多带的东西都过了周嬷嬷的目,连周嬷嬷都觉得不错,江舒宁想必然也不会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
    成亲这几日来,江舒宁的作息要较以往变了不少,睡得晚了,起得自然也就更晚了。
    可偏偏有人睡得比她还要晚,却还能起得比她早。
    适才换好衣裳的江舒宁看着忙碌吩咐奴仆准备东西的纪旻叙,心里稍有感慨。
    纪旻叙侧过头就看见缓步上前的江舒宁。
    她着翠蓝织金缠枝花缎袄,修长的脖颈上露出一截素绢衬里,下裙饰有百子裙襕,这颜色极衬她的气质,安静娴雅却也不失俏丽明媚。
    江舒宁也是成亲之日起头一遭出门,一出房门就注意到纪旻叙的目光,她不免有些羞怯。
    行至他身前,她微微抬头,“夫君觉得,可是我身上有何不妥之处?”
    纪旻叙扬起唇瓣,勾过她的手臂,“并无不妥之处,阿宁今日光彩照人。”
    他抬手,略微倾身,迎着江舒宁的目光,拇指在她唇边轻轻一擦。
    “口脂有些花了。”
    江舒宁面颊微红,随即招了白芍上前,“去房里取一柄铜镜过来。”
    纪旻叙出口打断,“不必了,我方才已经替阿宁擦干净,现下这样就很好,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她低声说了句好。
    两人上了早早准备好的马车,一路向江家而去。
    寻常时候,江聿嗣都是忙得不可开交,而今日是自己女儿归宁,他难得将手中的事务推了出去,安安心心等着自家女儿到来。
    江聿嗣坐在高堂之上,端持着茶盏轻啜一口,目光却不动声色的朝外堂打探。
    品过茶后,他将杯盏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不等旁边的管事回答,林氏便插进话来,“急什么,现在还早呢,从槐树巷那边过来,没一个时辰是到不了的,你若坐不住,便去书房里待会。”
    江聿嗣侧眸过去,“婉清是觉得我喝多了你的茶,才想叫我回书房去?”
    林氏瞪他一眼,“我就如此小气么?不过是几壶龙井茶,还犯不上让我赶人。”
    见江聿嗣没有说话,林氏才缓缓收回目光。
    “也不知云翥何时回来,都让他告假了,他又不肯”
    “夫人啊,你也得理解云翥,他才上任户部主事,眼下这秋末冬至的,户部的事情当然多了去,若不是阿宁今日归宁,他兴许都抽不得空回家。”
    “我当然知道,”林氏招了招手,让人再给添了一杯茶,“我要是不理解云翥,他今日就出不了这个门。”
    这会儿,门外的小厮匆匆进来。
    “老爷夫人,纪家的马车来了。”
    高堂之上的江聿嗣和林氏眉目皆是一喜。
    林氏匆忙起身,“快将人请进来。”
    说罢又赶紧吩咐旁边的人备好茶点。
    “去我库房,将那盅雨前龙井取过来,对了还有君山银针,阿宁喜欢的。”
    一路马车颠簸,江舒宁总算再次回到了江家。自己才进家里,就看见娘亲爹爹在堂中,肯定是等了许久了,想到这里她心中更觉得温暖。
    行过礼问了安后,几人就坐在一处话起了家常。
    江舒宁理所当然与林氏在一起说话,而纪旻叙则被江聿嗣领去了书房。
    不知怎么的,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江舒宁总觉得心里有几分不安。
    “看什么呢,人都走远了,娘亲都叫了你好几声了也不应啊?”
    江舒宁匆匆收回目光,“娘亲我爹爹不会为难他吧?”
    林氏叹了一声,“为难他做什么,他可是你的夫君,你将来得仰仗的人,你爹爹这会儿要是给了他脸色,他将来给你脸色怎么办?”
    江舒宁下意识蹙起眉头,“娘亲夫君他不会欺负我的。”
    “这才几日呢,随便一句就要帮着他说话了?”
    “阿宁阿宁没有,夫君他待我很好,他不会给我脸色看的。”
    林氏拉过江舒宁,朝着她眉心轻轻一点,有些恨铁不成钢般说道:“你让娘亲该说些什么好?你和你阿兄,没一人性子是像我的,两人都和你爹爹一样顽固又迂腐!”
    “你爹喊他去书房说话,你可知道他们要说什么?”
    江舒宁仔细想了想,却依旧得不出结论。
    她道:“阿宁不知。”
    “ 你夫君半月后就要动身前往淮安了,他未曾与你说过?”
    江舒宁目光一滞,她本来就想这次归宁的时候同自己爹爹娘亲提起此事,但没想到竟是他们先一步知晓了。
    “说过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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