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领导的家受了委屈,又将气撒在刘淑英家。
    联合起来,轮班堵他们家门口,天天上门哭闹。说都是他们家害的,要找他们家要说法。
    话里话外,竟然想让他们家赔钱?
    刘建国和张大花自然是不干的,凭什么?
    于是双方就僵持不下,自从出事以后的第二天,刘淑英一家就都被堵在家里,哪儿也去不了。
    两天后,张大花终于发火啦,她用家里灶上的铁锅烧了一锅不烫的温水,开门就向门外的人泼去。
    泼完指着今天堵门的李运老婆和大儿媳两人破口大骂:“你们谁呀你们?你还以为自己是书记老婆,到哪儿都有人拍马屁呢!
    你看现在稀罕理你,还找我们要说法。我呸,你逢年过节收的东西还少吗?
    自己贪到男人都进去啦,还敢来我家要赔偿、要说法?现在p都不是啦,还敢跑我家耀武扬威的堵门口。
    我告诉你们,老娘现在就回家接着烧水,这回烧得滚烫的。有本事你们别跑,等老娘把你们身上的毛烫软了,才好拔。
    什么东西,天天堵门口还上瘾啦,老娘不吭声,还以为我们好欺负啊。你们有本事别跑,继续给我堵门。”
    张大花一口气骂完,才凶狠的点点两人,用力甩上房门。
    门外李运的老婆和大儿媳面面相窥,“妈,咱还堵门吗?”
    李运老婆擦把脸上的水,她身上棉袄湿了大半,12月冰冷刺骨的穿堂风呼啸而过。
    “还堵个p,走,回家。咱再找另外两家商量商量,一定要让他们给个说法。”
    李运老婆带着大儿媳妇往外走,路过刘建国家窗下时,看到他家玻璃完好不禁气从中来。
    在家属院里转悠半天,找到两块拳头大的石头,用力砸向他们家窗户。
    彼时,全家都在房门口准备查看两人走没走呢,看到外面没人时刚长出一口气。
    就被玻璃破碎的声音吓得一哆嗦,刘晓峰反应最快的往主卧跑。
    刚进门就看到又一块石头扎破玻璃、穿过窗帘砸在刘淑英的床上。
    他有些懵的回头看向爸妈问:“爸妈,四儿的床怎么办啊?这晚上睡觉还不得冻坏啦!”
    刘建国没好气的打他后脑勺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想这个。”
    随后刘建国同张大花商量,先回老宅住。他们老宅是个口字型的,中间是一个小院,四面都是朝内开窗。
    张大花自然不可能不同意,一家子就为搬家做准备。
    刘建国先去自行车棚取车,发现车子上全都是垃圾,把手轱辘全都被拆得七零八散不算,还都被人中间锯开变成一堆废铁。
    他站在自行车前,心里恨得牙痒痒,拳头死死攥着不知道该向谁打过去。
    最终也只得负气回家,一家人在家属院其他人的冷眼中,用两条腿搬东西回老宅。
    等他们搬完一次回来时,发现家里剩下的玻璃,全都被人砸碎啦。
    刘淑英都气乐啦,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骂这群人。
    一个家属院住着都知道他们家阳台上住人了,所以一开始谁都没敢砸他们家窗户。可有了第一个人,其余的人立刻有样学样……
    刘淑英他们家在搬回老宅后,日子看似平静下来。
    大哥刘晓军的名字在家里逐渐变成禁忌,外界因刘晓军挖墙脚这件事所引发的风暴,对这个家的影响慢慢严重。
    市里派了新的领导班子来管理机械厂,新上任的厂长第一件事,就是将刘建国的车间主任变成烧锅炉的。
    还扬言说,爱干不干,反正你们家爱干个体,喜欢资本主义的做派。
    他们家分到的楼房也被没收了,这时候刘淑英才愕然发现,原来这年头房子的产权都是单位手里,还没有划到个人名下。
    要是以前刘淑英肯定会想办法让她爸别干了,干个体挣钱不香吗?
    但这次她犹豫了,她有些害怕,怕事态会像刘晓军那样发展。
    她有时会想,可能人真的命中注定只能拥有一定数量的金钱、生命?
    可如果那样,她再次活一遍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刘淑英在家里变得很沉默,常常坐在炉子边发呆,一整天不说一句话。这种情况在一片狼藉的家里并不显眼,因为家里人都这样。
    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容易,张大花出门买菜都将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凌晨出门去集市,赶着天亮前回家。
    刘建国烧锅炉,干最多最重的活,还常被排挤告黑状扣工资。
    刘淑华没说过在学校的状况,每天捧着书本的时间却越来越长,刘淑英撇见过她满是污渍的试卷。
    刘晓峰?刘晓峰每天收拾干净出门,满身是泥的回家。脸上每天带着新伤,不出十天就不再出门上学。
    他倒是话挺多,在家里骂同学骂老师骂大哥。
    刘淑英想反驳他,让他别骂大哥,大哥只是做错事,他受到惩罚了。
    但却开不了口,刘晓峰心里不痛快发泄一下也好,总比憋着强。
    家里在这样的日子里,迎来1985年。转机出现在1月20号大寒,那天a市几十年难得一遇的下起小雪。
    在公安局上班的严皓一大早穿着雨衣雨鞋,送来刘晓军的无期判决。
    全家正欲哭无泪的时候,项博文又将刘淑华北青大学少年班的录取通知书送来。
    顺便解释说,他让北青大学的朋友特意将录取通知书寄到他家的,怕寄到他们家属院有什么闪失。
    刘建国和张大花听完,自然是千恩万谢。
    项博文连连摆手说不用客气,末了安慰他们一家,特别是刘淑英他们三个小孩子。
    让他们看开些,生活会好的,没必要为那些不好的事情生气。当初他们因为身份,也受到过一些磨难,挺过来会有公道的。就是没有公道,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行。
    全家又是一番感谢,刘建国热泪盈眶的握着项博文的手不放。
    等送走项博文,刘建国和张大花就将通知书拿给刘淑华,让他自己收好。
    又翻看判决书后面跟着的一封信,上面的大概意思是刘晓军将在后天被送去东北服刑。明天家属可以探望一次,可以给犯人准备生活用品和送行。
    “大花,你去给老大准备吧。”刘建国眼眶到底是红了,声音里是许久没有说话的沙哑。
    张大花重重的点头,一言不发去西厢房里收拾。
    刘晓峰正在屋内躺床上看小人书,看见她妈进来收拾东西,起初不想搭理。
    后来发现收拾的是大哥的,跳下床就去抢,嚷嚷着不准给劳改犯收拾。
    张大花哭着让他放手,两人正在争执间。
    刘建国进屋给了刘晓峰一巴掌,掷地有声的说:“那是你亲大哥。”
    刘晓峰不动了,跳回床上用被子蒙着头不说话。
    刘淑英靠在门边,面无表情的看了全程,突然想起原本说好要给大哥买书的。
    她跑回屋将书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床上,又拿起自己的存钱罐放里面,背着包小跑着出了家门。
    刘淑华两只耳朵塞着纸在桌前看书,没注意到一点动静。
    刘建国和张大花注意力也都在刘晓峰身上,等发现刘淑英人没了,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
    刘淑英飞奔着跑出小院、跑过街口那颗巨大的梧桐树、穿过十字路口……
    她在新语书店门口停下,仰躺在台阶上,望着天空大口大口地喘气。看着自己吐出的气体变成白色,向上遇见雪花,连同雪花一起消散掉。
    突然哈哈大笑,她问自己有什么资格自艾自怜。重生是稀里糊涂的,但每一个决定都是自己选的,选了又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除非再带着这一世的记忆重来一遍,否则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不是吗?
    “小孩儿,你哪儿来的?赶紧回家。”新语书店内的女服务员走出门口,语气有点冲对刘淑英说。
    跑来他们店门口一躺,路过的人都进来告诉他们,让他们管管,可他们管得着吗?
    刘淑英眨眨眼,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灿烂地笑着说:“对不起姐姐,我就是跑累啦,想歇会儿。”
    “想歇回家歇去,在书店门口歇着干什么?”女服务员语气缓和些,蹲下将刘淑英后背的土拍掉。
    “我买完书就回家,谢谢姐姐。”
    女服务员问她要什么书,刘淑英说要自己看,从她身边跑过直接上了书店二楼。
    书店二楼,刘淑英在一排排深红色木制书架前徘徊,哲学、历史、商业、法律?从上辈子毕业起,就没看过什么书的她被难住了,不知道该挑选什么样的书给刘晓军。
    “四儿,你在这里啊。”一个略微低沉男童声音,从走道那边传入刘淑英耳朵里。
    刘淑英循着方向看过去,一位穿着黑色风衣状羽绒服,留着斜刘海儿将右眼遮住的男孩走到她身边。
    “野?”刘淑英看着走进的他,他变胖了一些,现在只是略显单薄。
    叶野听见她叫自己名字,纯黑的眼眸中闪过光亮,抿唇微笑。“是我,我现在叫叶野。”
    “好,你怎么在这儿?”
    “我刚才在汽车里看见你躺在台阶,我就下来找你了。你怎么啦?”叶野担忧的看着她。
    “我没事。”刘淑英轻轻摇头。
    “我们不是朋友吗?你是不是因为我这么久没去找你玩儿?不要我啦。”叶野语气忧伤、眼神黯淡的看着她。
    “我没生气,我知道你肯定也很忙。”刘淑英歪头对他笑着,从兜里拿出一颗橘子味糖块给他。
    叶野接过糖块攥在手里,“那你如果有不开心的事情,可以跟我说。”
    “没有啊,我挺开心的。”刘淑英继续甜甜的笑着。
    “你骗人,你根本就不开心,笑得真难看。”叶野情绪激动得声音大了一些。
    “连你都能看得出来吗?”刘淑英脸上只剩下苦笑。
    叶野上前像刘淑英上次对他做的那样,双手包裹住她的手,黑色的瞳孔中写满担忧宽慰她说:“四儿,你别这样。不要伤心,那不好。”
    刘淑英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打起精神。她告诉自己,总不能比叶野这个孩子还不如。“谢谢你叶野,我没事。你有事的话就去忙,你不是说坐车来的吗?是不是要去什么地方?”
    叶野放开她的手,拍脑门哀嚎着:“啊,我把我爸给忘啦。四儿,你等我一下。”
    他转身跑去外面过道,又招手示意刘淑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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