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新娘换错之事很快在京城传开,一时间众说纷纭。
    什么九王爷拯救了纯良大姑娘、什么勒督主攀上了皇亲国戚,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大多数人反而表示满意。
    “什么?两家新娘嫁错了人?”
    金殿上,华南信听完勒霜的陈词,身躯一震,宿醉的昏沉意识遁然清醒。
    他揉着“突突”乱跳酸疼的眼眶,血丝密布的长眸动了动,将丹墀下的两名男子分别看过。
    “皇叔,你怎可这般糊涂?盖头都揭了,你该知那女子非是郡主,怎可…怎可随意与之洞房!”
    华南信离位,俯首急躁的踱步,对华南赫满口责怪。
    华南赫厚赖赖的咧嘴,撩袍下跪:
    “皇上息怒,臣确有过失,可臣也真是冤枉。彼时臣已经喝醉,至喜房时那无艳姑娘还未清醒。臣以为她就是郡主本人,自然借着酒和她坐实了夫妻……”
    “行啦,快住口。”
    大庭广众之下,华南信臊眉耷眼的喝止了他。
    内心烦躁。
    本想利用这位九皇叔牵制时党,这才给他摄政的实权又亲上加亲。
    到头来,喜事居然搞得如此不堪,诚然是叫天家赔了夫人。
    丞相时凌立于一侧文官列队之首,垂目轻笑,慢慢捋着胡须。
    静了片刻,礼部主事裴远道走出队列,拱手:
    “皇上,臣有本奏。”
    华南信歪在龙椅上,闭着眼:“讲。”
    “回皇上,昨日九王府、提督府迎娶新人虽事实已定,却非完全没有转圜之地。
    静乐郡主系慈宁宫太妃母家血脉,身份高贵,下嫁东厂提督于情于理不合。臣请皇上即刻下旨接郡主回宫,以绝民间悠悠之口。”
    “臣附议。”
    文官中又有两人出列,表示支持礼部主事的说法。
    勒霜冷笑盯向裴远道:
    “裴大人,你说得真是比唱得都好听。本督费尽心力筹划的婚事被流寇搅黄了,用情至深的红颜知己进了别人的喜房,你却只会站着说话不腰疼!
    要本督送郡主回宫,转头再嫁九王爷?那本督的夫人又该向谁讨要去!”
    “你!”
    裴主事被他吼得脸色发白,颤颤手指勒霜,恨喋喋道:
    “无耻阉人,也不撒尿好好照照自己的嘴脸!一个无根之人还想攀附权贵,莫不是要让皇上成为全天下的笑柄,认下你这太监妹夫不成?!”
    他本就看不上朝野之中的权宦阉党,眼下正好借静乐郡主之事向其发威。
    可话音刚落,他就感到周遭的空气一变,阴森莫名。
    勒霜眸色冰寒,紧紧困束着裴远道一张蜡黄惊惧的老脸:
    “裴大人,你只管好你自己的事便是。”
    “好了,都给朕住口!”
    丹墀上,华南信厉声打断了下方的争吵。
    昨夜他宿在蕊姬的宫里饮酒作乐,今晨头晕眼花的来上朝本就心情不爽。何况,又遇到下面这荒唐离奇的乱象。
    恍恍惚惚的扫过卑微颔首的文臣武将,华南信揉着眉心想了想:
    “勒霜啊,先把莹儿送回朔风堂来。赶明儿朕从宫里挑选一名姿色年纪都与你那红粉知己相当的婢子,遣到你府里就是。”
    勒霜眸子飞扬怼向华南赫:
    “好啊,要臣送还郡主臣不敢违抗圣命。只是在臣退殿以前,请九王爷给臣磕三个响头请求臣的原谅,这事就这么算了!”
    满殿哗然——
    九王爷,当今天子的亲叔叔。上跪天子,怎可给一个二品官员、还是个没根的太监下跪磕头?
    “勒霜,你大胆——”
    华南信怒不可遏的容色形同厉鬼,理智全然被愤恨焚尽,将赤金盘龙椅的扶手砸得“咚咚”作响。
    裴远道跟着添油加醋,匐地痛哭流涕道:
    “皇上您看看,这阉人越发没了规矩,竟然当着您的面威逼皇叔下跪。这是要把您置于何地啊,皇上啊!”
    他这一闹,官员之中有人仿效,纷纷跪地,金殿上顿时嚎啕一片。
    华南信更加痛苦不堪,逐的双手掩耳,五官挪移无状。
    他感觉此刻像是有枚鼓锤一下一下的狠敲他的头骨,搅得头颅内脑浆翻滚,嘈嘈切切的令他心悸难安。
    “来人啊,把勒霜拖出金殿,即刻腰斩!”
    华南信自救般的大喝,粗喘嘘嘘,戛然止住了满殿混乱。
    禁军入殿,扒掉勒霜的湛青袍,打掉玄纱帽就把人往外拖。
    时凌此刻一言不发,低颔的脸面凝沉似水,无温无澜的眼底掠过一丝精光。
    “皇上,臣不服——”
    “等一下,哀家倒要看看是谁要杀哀家的仪宾!”
    殿外的清啸掷地沉定,在勒霜的疾呼刚是落去,便接踵传入大殿里。
    接着,太妃肖淼洇一侧凤头衔珠拐杖、一侧由静乐郡主搀着端步走入金殿。
    华南信冲到墀下,挥手命内侍搬来太师椅。
    “母妃,您怎么来了。”
    肖太妃蔑然扫过檀木椅,却不落座:
    “哀家再不来,你便又要错走一步。皇帝,你太自以为是了!”
    华南信被当众责骂,自觉脸面无光,忍气吞声微微垂了垂头。
    太妃一拐杖甩在礼部主事身上,冷眸如电:
    “裴大人,你不过小小的五品官员,能够上殿亲近龙颜已是给你的莫大恩恤。你又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敢在此处大放厥词,管起皇上的家事来!”
    裴远道四肢颤抖,再度伏地:
    “太妃明鉴,微臣对皇上忠心耿耿,才会有此谏言。”
    “谏言?哀家看你分明就是诛心之论!你以为哀家看不懂你们那群言官的心思?
    你们见天搞这个党、那个党,集结力量一会儿折腾内阁一会儿又折腾东厂。
    你们目光短浅做不成大事,又忌惮手握重权之人,恨不得借了皇上的杀头刀替你们斩尽政敌才好……”
    “太后明鉴,微臣实在是冤枉啊——”
    裴远道大哭,捣头如蒜。
    太妃转头看着静乐:
    “莹儿,说说你的想法。你愿不愿意回宫?”
    静乐清灵的水眸翻向帝君,嗤笑:
    “彼时莹儿已对皇上表明心意,自是舍不得老祖宗您。是皇上执意要将莹儿嫁出去,洞房一夜,眼下又要莹儿回宫。
    纵使皇上不怕被天下人耻笑,莹儿却是女儿家面皮最薄,断受不得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
    华南信容色惊怔:
    “莹儿,你说你和勒霜……”
    “对啊,睡过了……”静乐脖子一扬毫无羞态,补充道:
    “更准确的说,是我把他睡了!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他个太监,也好过嫁给九叔。
    现下皇上要杀仪宾,可是存心要莹儿在新婚的第二日就成为寡妇?”
    华南信愣在当场,有些骑虎难下。
    太妃侧身,威风凛凛的发号施令:
    “来呀,把裴远道拉下去砍了,换勒督主回来。”
    “太妃,太妃臣冤枉啊!皇上救救微臣——”
    目送礼部主事被带下殿去,太妃敛回视线,冷肃的面孔微见笑颜:
    “行了丫头,带着你的夫君回府吧。得空记得进宫来,多看看哀家这不招人待见的老太婆!”
    说者有意,听者更是有心。
    华南信窘红了脸,神情僵冷忿忿。
    “两家新娘错嫁,想来是老天的安排,强行逆天必惹祸事。今个儿哀家就要用那姓裴的血,来消灾除厄!”
    话毕转身正欲出殿,肖太妃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顿步驱眸,笑意越发殷切:
    “国丈啊……”
    时凌听到,急忙拱手:
    “不敢、不敢,金殿之上只有君臣。老祖宗有何吩咐,臣万死不辞。”
    太妃轻轻点头,刻意抬高了声线:
    “到底是国丈最知分寸,一向都对皇上衷心耿耿。哀家并无要事吩咐,只是前不久暹罗国进贡了几盆稀罕的‘碧丹珠’。
    哀家知国丈你是个侍弄花草的高手,就把那花赏你吧。过会儿,哀家就叫人把它抬到你的马车上去。”
    时凌颤颤巍巍的跪地,感激涕零:
    “老臣多谢太妃,老祖宗啊……”
    ps:仪宾,古时称呼对郡主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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