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宛说的内容过于惊骇,二皇子变成这样竟然跟皇上有关?太医们不管心里掀起了多大的波澜,面上也不能表现出什么。
    一直忙活到了后半夜,宋嫣身上所有的伤口才包扎完毕。但他很快又发起了高烧,需要有人一直看着。
    娘娘,臣等会在旁边看顾着殿下,若是能熬过明天,兴许还有机会。
    若是不能熬过会怎么样,大家都心知肚明。
    太医,求求你们救救嫣儿,求求你们!
    林静宛什么都不要了,她只求宋嫣能够活下来。
    娘娘请起,臣等会尽力而为。
    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敢打包票,太医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
    香丹跟小路子站在一旁,还在偷偷抹着眼泪,心里不断为宋嫣祈祷。
    如果老天一定要收一条命走,他们愿意代替小殿下。小殿下那么懂事听话,不应该这么早就走了。
    这一夜,记岚殿的灯点到了天亮,而宋嫣迟迟没有醒过来。
    消失了七天的二皇子被找回了皇宫,却身受重伤,危在旦夕,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汇集在了记岚殿,从昨夜到今天都没有出来。不出一上午,这条消息又传遍了后宫。
    皇后在听说这件事时,神色莫名地叹了一口气,而后吩咐宫人将宋染带过来,这几天不用再去跟先生念书。
    林妃的梦终究是破了,至于以后会发生什么,谁知道呢。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真的听到了记岚殿上下的祈祷,宋嫣的烧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终于退了下去。虽然人暂时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但命总算是包住了。
    太医,嫣儿怎么还没醒过来?
    娘娘不必担心,二皇子可能是因为受到的伤害太大,所以才会迟迟不肯醒。
    醒来就意味着会被折磨,宋嫣害怕醒过来。林静宛注意到在宋嫣昏迷的时候,要是外界有什么太大的动静,对方都会被吓得发抖。她的眼泪在这几天当中都流干了。
    而那些太医也在替宋嫣看过病后,被宋弘宸招去封了口。宋弘宸让他们闭紧嘴巴,不许把宋嫣的病情说出去。
    林静宛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宋嫣大半个月时间,伤痕累累的团子终于还是熬了过去,就是他每天醒来的时间都很少,大半的时间都是睡着。
    心理阴影太大了,以至于宋嫣每天半夜都会被惊吓着浑身抽搐地醒过来,嘴里喊着母妃救我,父皇救我,如果寝殿恰好没点灯的话,梦魇会持续到天亮。
    每当这个时候,林静宛都会像宋嫣还是一两岁时候那样,搂着哄着他,给他唱儿歌,告诉他母妃在这里,让他不要害怕。
    可很快林静宛又发现当宋嫣在白天醒来以后,什么话都不肯说,就像是木偶一样。
    不管她怎么教宋嫣,怎么告诉宋嫣你已经安全了,对方都无动于衷。
    不断照顾着宋嫣精神上的疲乏以及自从宋嫣回来以后,宋弘宸一次都没来过记岚殿两件事加起来,终于让林静宛的心开始变得麻木。
    某天深夜宋嫣又闹梦魇醒来的时候,林静宛心里无端起了一股怒火。
    不许哭了,听到没有!我教了你这么多,你怎么这么没用,啊?女人尖利的声音跟梦魇里如出一辙,宋嫣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哭得更凶了。
    呜母妃母妃救我梦魇里,父皇两个字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
    他闹得越凶,只会让林静宛越烦。掌事姑姑进来的时候,看到对方差点就要冲宋嫣动手了,她连忙将小殿下抱了过来哄着。
    姑姑眼中,这对母子都是可怜人。
    掌事姑姑的出现像是一盆水浇在了林静宛头上,她恍惚地想着自己刚才做的事。嫣儿都已经这样了,她竟然想要打对方。
    林静宛重重地打了自己一个巴掌,而后坐在床上哭了起来。等哭够了后,她赤着脚走下去,将重新睡着的宋嫣接了过来。
    看到儿子手脚上的疤痕,林静宛贴着对方的脸又默默流起了泪。
    是母妃不好,嫣儿不怕,不怕。
    她温柔又耐心地抱着宋嫣轻轻晃着,摇篮曲唱了一晚上。
    然而发生这样的事情后,林静宛不敢再一个人陪着对方了,她怕自己又会在不知道的时候失控。林静宛让掌事姑姑跟香丹晚上都睡在了寝殿中,告诉她们一旦自己的情绪不受控制,就过来阻止她。
    不知不觉,冬天又来了。
    由于林妃的失宠,宋嫣今年的生辰都没有办起来,只在记岚殿吃了一碗长寿面。
    经过林静宛悉心照养,宋嫣身上比较小的伤都好了,脸上也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鞭印,比较大的伤,例如手腕跟脚腕上,还能看得见。
    太医说了,这些伤口磨得太深,就算以后彻底好了,也会留下痕迹。
    宋嫣不会开口这件事太医也诊治过,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心理上出了问题,这类问题需要陪着对方慢慢走出来。
    香丹跟小路子整日哄着宋嫣高兴,可惜再回来的小殿下脸上已经没了笑容,脸上消失的肉也迟迟不见长回来。
    团子在醒来后不久,给自己的大狗弄了个小牌位,还亲自为对方写了名字,放在怀里随身揣着。
    林静宛在记岚殿安静了大半年时间,跟宋嫣一样越来越沉默。在看到宋嫣都恢复得差不多了以后,她似乎就做下了某个决定。某个早上,林静宛突然穿上了一身崭新的宫装离开了记岚殿。
    宫装不是宋澜喜欢的桃红色,而是林静宛自己喜欢的浅绿色。
    林静宛是自己一个人出去的,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发髻也无比凌乱,脸上还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身上的衣服不知道是被刮破的还是被撕破的。
    但皇宫到处都是平地,林静宛平白无故也不可能去树丛里乱逛,因此还是后者的可能更大一点。
    宋嫣默默看着对方,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没有去安慰林静宛,也没有哭,最后离开了正殿。
    过不久,记岚殿就接到了圣旨。林妃冲撞圣颜,以下犯上,被夺去妃位,连最末等的宫女都不如,即日起打入冷宫。
    林静宛当日出门去见了宋弘宸,谁也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听说林妃出门的时候衣衫不整,而皇帝更是震怒不已。
    记岚殿在接到圣旨的那刻就全部迁入了冷宫,不过除了香丹和小路子以外,其余宫人最后全都被发落到了别的地方。一个冷宫的妃子,是不配被伺候的。
    而宋嫣也被夺了去念书的机会,跟林静宛到了冷宫后,整日里待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出来。
    快过年的时候,林静宛突然又振作了起来,她带着宋嫣好好玩了几天。
    嫣儿,你要记住,你终究是你父皇的孩子。
    宋嫣原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听到林静宛的话慢腾腾地抬起了头,歪着脑袋看着对方。
    林静宛眼中涌出悲伤,她蹲下身将宋嫣抱在怀里,亲了亲宋嫣的脸。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听到了吗?
    大概是林静宛讲的话太深刻了,宋嫣慢慢地又低下了头,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当天晚上,冷宫中曾经风光一时的林妃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踏翻凳子以前,林静宛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跟宋弘宸见面的情形。
    当知道宋弘宸连自己的儿子都能舍弃时,她终于死了心。可那一腔错付的感情到底还是不甘心,所以在宋嫣恢复以后,她去见了对方。
    林静宛问宋弘宸有没有爱过自己,是不是她永远都是宋澜的影子。她痛骂着宋澜蛇蝎心肠,痛骂着宋弘宸恶心。
    两人发生争执,越吵越激烈,宋弘宸竟然当场发了凶,强迫她模仿宋澜。
    一片痴心在那刻彻底变成了灰,林静宛不肯,就被宋弘宸扇了一巴掌,然后赶了出来。
    她太累了,已经没办法再撑下去。椅子被踢翻,林静宛的尸体在空中悠悠荡着。
    娘娘
    林静宛这两天心情好了许多,香丹跟小路子本来准备带宋嫣过来说说话,谁知道推开房门就看到这一幕。他们正准备上前去将林静宛放下来,宋嫣站在那里却冷不丁地开了口。
    不用救了,是她自己要死的。
    声音还带着软意,可内容却无比冰冷。
    香丹跟小路子皆被惊得当场愣住,他们低头看着宋嫣,就见小殿下眼里也是一片冰冷,没有看到自己母妃死亡的害怕跟痛苦。
    殿下
    去禀报太监,就说她死了。
    宋嫣没有留恋地离开了,他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背挺得笔直。
    香丹跟小路子互相看了一眼,还是选择先将林静宛放下来。对方已经没有气了,过不久,林静宛上吊的事情就被禀告到了上面。
    宫妃自戕一向是大罪,如果林静宛有家人,早就被判诛杀九族了。
    因为这件事,宋嫣也被宋弘宸彻底厌弃,一夜之间,他在皇宫中变成了任人可欺的存在。
    林静宛死的那天晚上,宋嫣回房以后一直没有睡着。他抱着大狗的牌位,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中午的时候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梦里面他没有经历过那些可怕的事情,他跟母妃、父皇还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家三口。
    可很快,这美好的一幕就像镜子一样,被敲碎了。
    宋嫣看到林静宛死在了自己面前,他手脚发冷,哭着想要把对方拉起来。
    母妃,母妃,你醒过来
    母妃,你再抱抱嫣儿好不好?不要丢下嫣儿,我什么都愿意学,从今以后不管您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母妃,嫣儿要睡觉了,您捆我吧
    是我不好,那天我不应该跑出去的。母妃,我错了
    醒来的时候,宋嫣的脸上早已满是泪痕。他面无表情地将自己抱成一团,眼泪把枕头打得更湿了。
    母妃
    林妃死后,宫里人人都在唏嘘。对方当年有多受宠,现在留下的孩子就有多惨。谁能想到,只是一场失踪,回来后就变成了这样。从天堂到地狱,莫不过如此。
    没有人认为宋嫣还有起来的可能,宫里都是见风使舵的人,以前林静宛还在,他们想着对方可能还会得到圣宠,现在林静宛没了,宋嫣的日子过得如何可想而知。
    皇后在知道这件事后,也只是感叹地摇了摇头,并没有多做什么。
    当年林妃受宠,她不会陷害对方,如今宋嫣被欺凌,她同样不会伸出援手。
    宫里的人都有自己的命,旁人帮不了什么。
    林静宛去世的第一年,宋嫣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对方。母妃冰冷的尸体,面无血色的脸,他稚嫩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哀求,可都挽留不住对方。
    宋嫣终于知道,林静宛不可能再回来了。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都是不可靠的,渐渐的,他的梦里再没有了林静宛。
    然而在公主府的那场噩梦却每夜如期而至,宋嫣的屋里晚上永远都有一盏灯亮着。
    冷宫的太监大约是看他年纪小好欺负,开始给他安排许多事情做,每天给他吃的也都是剩菜剩饭。捉弄一个皇子对那些太监来说实在是太有趣了,他们总是乐此不疲。
    八岁那年,宋嫣被逼着去钻一个太监的裤/裆。路过的宋染看到这幕,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出手相救。
    宋嫣最后还是没有钻那个太监的裤/裆,香丹跟小路子回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拼着全劲跟他们打了起来。
    那天过后,宋嫣就开始练起了武。冷宫里的皇子谁都不愿意沾,宋嫣不得不学着去讨好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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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2章 回到原点(4)
    金尊玉贵的二皇子在冷宫中过了五年,磕磕绊绊地长到了十二岁。
    中秋前夕,皇亲贵族都会来宫中庆贺,聊表心意。由于先皇的旨意,公主府只派了宋澜的女儿宋栩进宫。宋栩小时候跟宋澜长得还有几分神似,大了以后,更多的是像她的父亲。且宋栩自幼被宋澜带在身边,耳濡目染之下,行事作风同样狠辣。
    这两点注定了宋栩不能讨得宋弘宸的欢心,是以她在进宫当日并没有得到什么特别的赏赐。
    不过出宫的时候,宋栩恰好碰上了出来挑水的宋嫣。她幼时在公主府的暗房中跟宋嫣有过一面之缘,许多次她都趁着母亲离开的时候,隔着暗房的小门望着对方蜷缩成一团的样子。
    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她好心去提醒宋嫣可以离开了,结果对方却理都不理她。
    宋栩进宫的时候是跟另一位大臣之女一起的,结果对方能说会道,硬生生把她比了下去。原本她的心情就不好,宋嫣这是撞到枪口上了。
    好歹也是宋澜的女儿,进宫不可能没带人,只见她挥了挥手,就立刻有人上前去将宋嫣的水桶踢翻了。
    这简直是一场无妄之灾,只是宋嫣却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恶作剧。他只是瞥了一眼下命令的人,然后蹲下身将倒在地上的木桶扶正。
    宋栩骨子里跟她的母亲一样,她要教训一个人,对方就必须在她面前恭敬求饶,放低姿态,而不是这样不把她放在眼里。幼时她看过不少母亲惩罚宋嫣的样子,此时她眼珠子一转,脸上写满了恶意。
    把糕点给我。
    宋栩向后伸手,出宫的时候皇后娘娘赏了她一盒糕点,现在正好用来羞辱对方。
    只见宋栩将一盘做工精巧的糕点倒在了地上,甚至还故意踩了几脚,而后吩咐自己身边的人将宋嫣押了过来。
    她看着宋嫣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抬了抬下巴,施舍一样开口:看你可怜,这些糕点就赏给你了,记得,吃干净一点。
    语气跟记忆中那个女人一模一样,只要一听,就会叫人生理性地想要呕吐,宋嫣抬头看了一眼对方。十二岁的小少年因为长期营养不良长得有些瘦弱,可这并不影响他的漂亮。
    宋栩被对方的长相惊艳到了一瞬,不过很快,她又拉下了脸,语气不善:怎么,不想吃?今天你不想吃也得吃!
    她打了个眼色,边上的人立刻就将宋嫣的身子不断往下压,直到他的嘴巴碰上那堆碎成粉末的糕点。
    宋栩被眼前无比狼狈的一幕逗得哈哈大笑。
    哈哈哈,就是这样,快点吃,全部吃完。
    在她大笑的同时,一道很轻的笑声也响了起来。从宋栩的角度,能够看到被按在地上的宋嫣嘴角微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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