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殿下他身边那人是个吏部的高官,此时正愣愣望向前方,茫然地伸手一指,温大人他怎么?
    温大人?
    明晖一愣,猛的转过头去,果然看到吏部侍郎温朝正上前一步、似是有本要奏的身形,顿时比他旁边的大臣还要惊讶。
    温朝其人,在朝堂上一向低调,从来都是非大事不启奏。虽然身居高位,但上朝时的存在感却还比不上最末等的小官,唯有私下与之交流时,才能体会到此人有多么圆滑玲珑,简直让人无从拿捏。
    对于这点,明晖很有发言权。
    自从温朝以钦差大臣的身份从沅州凯旋后,他便第一时间找上了对方,想要旁敲侧击出沅州赈灾的情况,以及其中有没有油水可捞但不料,前者的口风竟分外严密,简直超乎明晖的想象:除了一些人尽皆知的表面信息之外,他完全没有从温朝嘴里套出任何话,也根本没法从那日一来一往的官腔之中,分析出对方是否有意对自己投诚。
    如果说整个吏部早已尽收明晖麾下的话,那么温朝这个人,就是最大的变数。
    不过好在,温大人是满朝文武公认的圆滑玲珑,他深知如何才能让二皇子放心即便从未明显展露出归附之意,但他的一举一动都往往合乎明晖心意,在宫外得了什么好东西会进献到乾王府,上朝时也尽量降低存在感,从不胡乱出风头,简直比那些吱吱喳喳的蠢货们要省心得多。
    可是现在
    明晖拧紧眉头,盯着温朝忽然出列的背影,眼神中半是奇怪半是警惕。
    没听说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这不符合温朝一贯的作风啊
    陛下,臣有本上奏。
    此时甫见温朝上前,就连皇帝都稀罕地看了他两眼,点了点头,温爱卿,准奏。
    温朝微微一笑,手持笏板,恭敬地弯身一揖到底,缓声道:禀告陛下,臣先前在沅州赈灾时,曾于机缘巧合之下,和城中新任不久的知府结为好友;直至回到京师后,也仍然与之有所通信,多日不曾间断。简要讲完背景,他微微一顿,语气端肃许多,又接着道,这位知府大人近前曾给臣来信一封,其中提及了一桩奇事:沅州城中冬阳高照,略微回暖,年前的积雪都已化入地中,想必来年定然收成不错;但古怪的是,城郊那边的沅山附近,却连日雨雪不断,还时常被大雾所笼罩,远远望去都看不得分明,实在奇异得紧
    这厢温朝的话音刚落,别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皇帝忽然神色微变,竟是猛的从龙椅上站起身来,语气讶然到无从遮掩,半晴半雪、大雾罩山?你所言可是当真?!
    此乃沅州知府亲笔所写,温朝不敢卖关子,立刻肯定地点了点头,他是边关调任,上任不到三年时间,对沅山了解不深,从未见过此等奇景但臣不才,身为京官,却多少有所耳闻:史书有载,前朝武帝受五色庆云之召,往沅山举行封禅大典之前,也曾经出现过这种山上雨雾不断、城中却艳阳高照的神异现象!
    经他这么一说以后,不少人才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堂下顿时响起了私语声:历代圣明君王前往沅山封禅,都是受五色庆云而感召,但唯有武帝时期记载下了庆云出现之前的种种异象
    沅山的五色庆云家喻户晓,但其前兆却鲜为人知,温大人果真博览史书!方才陛下说半晴半雪、大雾罩山时,臣还完全没能想起这茬呢!
    所以说如果这当真是五色庆云的前兆,那我朝岂不是也将有一位在沅山封禅的圣君?!
    陛下贤明仁爱,天下盛世太平,先前还有白狐祥瑞出世,这回也定当不会错,一定是五色庆云!
    果不其然,正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档口,大殿角落里的钦天监正也突然出列,恭恭敬敬地向皇帝下拜道:启禀陛下因为此异象仅在前朝武帝时有载,无法确认真伪,所以钦天监在接到温大人的折子后,也不敢轻易向您上奏此事,以免误传,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摆了摆手,平身罢。朕知晓钦天监的规矩,不会怪罪。说完,他转头看向温朝,语气里难得带了几分急切,不过温爱卿今日特意提及此事,莫非
    正如陛下所料!
    温朝笑了笑,语气也相应地抬升了些,双膝一屈跪拜在地,行了个大礼,听上去分外喜庆道:恭贺陛下!今晨沅州有急报入京,传来切实消息:沅山山顶上突现五色庆云,以赤、金、青、白、黑五色为聚,是为大瑞!此乃陛下贤明仁圣,德至山陵之兆,为我天承朝如天至福臣等欣喜鼓舞之甚,恳请陛下前往沅山,行封禅大典!
    闻言,众臣也都机灵得很,赶忙叩拜高声道:臣等恳请陛下前往沅山,行封禅大典!
    殿内山呼海啸般的奏请声不断响起,每个人都在为即将产生的政绩而欢腾。但皇帝看着这一幕,却不禁微微叹了口气,并未如他们所想般一口应承下来,反而沉声道:沅山封禅之礼,自古皆是千古一帝方能所为,或为前朝武帝,或为我朝太。祖朕自认功绩不达,民生未安,不比文景富庶丰饶,亦不比贞观政通人和,如何能有资格前往沅山封禅?未免太过妄自尊大了。
    所有人都没料到陛下竟会是这个反应,此话一出,众臣皆是一静,不由纷纷转头面面相觑。
    五色庆云都出现了,就是板上钉钉的封禅之兆,陛下还这么这么谨慎干嘛?
    然而任谁都知道,当今天子看着脾气不错善于纳谏,但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一向都很难改变,谁劝都不管用。
    若是这会儿陛下钻了牛角尖出不来,铁了心不肯前去封禅,那他们的政绩可怎么办?
    不能白白浪费了五色庆云啊!
    于是,大批臣子四顾一番,顿时争先恐后开始劝说,对皇帝大肆奉承,可后者却依然不为所动,坚称自己无法同太。祖之功勋相提并论,闹得大臣们个个愁眉苦脸,憋了一肚子气,却也半晌没处可发。
    他们好歹在朝为官这么久,对皇帝的性子也摸了个八成通透,知道对方一直有心励精图治,成为被后世传颂的千古一帝。
    原本沅山封禅便是个好机会但眼下,陛下坚辞拒绝,肯定是生怕自己这会儿去了封禅,往后却又没能打造出一个堪比武帝、太。祖那时的太平盛世明君的名声没了,反倒会被后世揪住这点日日耻笑,唾骂他自命不凡不可一世,这又怎么是好?
    倒不如干脆谨慎一点,压根不去,兴许还最少能在史册上有个谦逊知礼的批文
    当真是好深的一个牛角尖!
    大臣们这回倒是把圣意揣测了个八九不离十,奈何却不知如何能将固执起来的陛下劝服。他们打车轮战似的轮番上前,说得口干舌燥,但皇帝依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眼见他们都累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便道一声朕意已决,起身准备退朝时
    忽然,最开始上奏的温朝大人又再次出列,恭敬道:陛下留步,还请听臣一言!
    皇帝动作一顿,转头看了看他,倒还是勉为其难给了温朝一个面子,你且说来。
    依臣之所见,祥云现世乃普天之福,不仅是上天对陛下的赞扬,还更是象征着我朝人才济济,万民安定,与先前东风围场中突现的白狐祥瑞同出一脉,互相得以印证。
    温朝拱了拱手,语气十分坚定道:而臣若未记错的话当时发现祥瑞的,理应是九公主殿下?这句话虽是以问句结尾,但显然他心中早已确定了答案,只微微一停便立刻继续道,九公主福慧双修,颖悟绝伦,有安定京城之功绩,得千万百姓之景仰,堪称为天选之女!此番沅山庆云凌天,想必不止是彰显陛下的仁德贤明,也还有九公主一份的福运在内既如此,陛下,您何不偕九公主共同前往沅山,行登封报天、降禅除地之礼,以全我朝的二度祥瑞之兆呢?
    温大人的瞎话张口就来,这番掰扯堪称生拉硬套,听得不少人都目瞪口呆,更有许多大臣撸袖子便要上前驳斥,却被身后的同僚一把拽住胳膊,用眼神示意他噤声抬头。
    这些人被拽的一愣,纷纷向上望去,只见刚才被他们说烂三寸之舌、却依旧无动于衷的皇帝,此时却在温朝的劝解之下,露出了十分明显的犹豫神情。
    大臣们:
    一说带九公主同去封禅,这事就可以考虑了?
    要不要这么女儿控啊!陛下!
    第97章 【二合一加更】
    虽然直到最终, 皇帝也仍然不曾明确同意前去沅山封禅,但好歹态度已经在温朝的一番劝告下软和了许多,再没有之前那坚决抗拒了。
    大臣们为了政绩忍气吞声,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压根没人驳斥温朝的胡言乱语, 着实是把听完全程的明晖气了个半死。
    封禅乃是上报天地神灵的至高大礼, 意在彰显帝王贤明有功, 与她明昙能有何关系?
    这不是硬给后者脸上贴金吗?
    好不容易捱到散朝之后, 他将温朝截下, 厉声质问其为何要对皇帝胡说八道, 却不料仍是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只说是权宜之计, 待到陛下当真要带九公主前往沅山时, 自会有旁人再站出来反对的。
    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都已经进了皇帝的耳朵, 难道还能收回来不成?
    即便是明晖也别无他法, 只能在温朝保证,待陛下同意举行封禅大典后,也联合吏部一起上书,劝谏其带乾王殿下也同去沅山之后,才终于消了点气,警告他下次不要再擅作主张后,才转身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独留温大人站在原地, 望着二皇子的背影,慢条斯理地抬手抚平被后者揪皱的衣襟,轻轻笑了一声,就此转身离去。
    别看明昙这会儿尚在禁足, 但沅山突现五色庆云的事情,她其实和钦天监是差不多同一时刻知情的。
    无他原因,只是由于白露此时正在沅州着手铺渠事宜罢了,那边的动向都能尽在明昙掌握,祥云现世当然也不例外。
    作为在林漱容的监管下熟读史书的天家公主,她立刻便明白这是帝王封禅之兆,登时满心欢欣鼓舞。若不是还在禁足期间限制颇多,只怕是立刻就要冲到天鸿殿,去与父皇同乐庆祝了!
    结果,在锦葵带来前朝传出的消息后,差点没让明昙被米饭给活活呛死。
    什么?父皇还在犹豫要不要去?
    明昙咳嗽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瞪大双眼,十分不可置信道:这有啥可犹豫的?云彩还在山顶上挂着呢,于情于理都肯定是要去的啊!
    然而,作为心有灵犀的父女俩,明昙的脑筋略一打弯,便立刻与皇帝那百转千回的牛角尖思路不谋而合,登时脸色扭曲,抬手便把桌子拍的噼里啪啦一通乱响,就连上面的碗碟都颠颤不休,我的老天,父皇到底在纠结什么呀!
    锦葵在旁叹了口气,静静等她一通无能狂怒结束,方才伸手把碗碟摆正,低声道:最后散朝前,还是温大人说,可以带您同去沅山,陛下才没一口否认封禅之礼
    我?
    闻言,明昙不由满脸茫然,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封禅自古以来就是君王之礼,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和我有什么关系?
    温大人说,您先前在东风围场寻得白狐,安定京师有功,又深得百姓名望,必应嘉奖,锦葵答道,而且,五色庆云是大瑞之兆,既因君王仁政而现,又出于太平有道之王朝,惠及万民,自然也包括公主殿下
    停停停。
    这话简直离了大谱,就连明昙都听不下去了,满脸尴尬地打断她,脚趾下差点抠出一座沅州水渠,这是什么胡言乱语啊,温朝在朝堂上真是这么说的?那些大臣们没把他骂死?
    这婢子就不知了。锦葵摇摇头,如实答道,只是后来,直到散朝时,陛下也未曾对此事做出最终决定。
    唉,父皇怎么怎么总在不该糊涂的时候糊涂!明昙撂下筷子,连饭也不想吃了,狠狠翻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白眼。
    五色庆云现于沅山,是多少帝王求都求不来的封禅吉兆,父皇竟然还要对此犹豫?
    这可是实实在在要记载入史册的功绩啊!也难怪那群大臣们急眼了,平日里互相吹毛求疵恨不得打起来,这会儿却连温朝这番胡说八道都能容得下
    明昙揉了揉眉心。她其实压根不在乎自己是否随行,满心满眼全盼着父皇能够去完成这项大礼,成为世人眼中卓功越勋于天下的明君。
    在位近三十载,胸怀韬略,励精图治,海晏河清,盛世太平。别说区区一片五彩祥云,便是禾生双穗地涌甘泉连着来一遍,那她父皇也能受得起!
    滤镜就是这么深!
    无论如何,明昙抄起双手,轻哼一声,这趟沅山封禅之行,父皇都必须去定了!
    升平街,顺安茶楼。
    一楼散座当中,今日也是几乎人满为患。绝大多数衣衫简朴的客人都正埋头于手中的书籍,看得津津有味;也有另外一小部分服饰华贵些的,则正在压低声音,与同桌的友人品茶闲聊。
    诶,李兄李兄。
    其中一个靠窗的好位置旁,就有两个年轻人相对而坐,正在泡茶的间隙随意谈天:你听说了吗?沅州那边啊,近日可是出了件大事呢!
    沅州?李兄顿了顿,显然平日颇为关心世事,立刻便反应过来,就是上次闹了两回大旱的那个沅州吧,发生了什么,莫非又遇灾了不成?
    不是不是,哪儿能啊!今冬落了好几场瑞雪呢,便是想旱也旱不成了哟,先前那人赶忙摆摆手,笑道,愚弟眼下想要说的,其实是另一件天大的好消息,保管李兄不曾听过!
    王贤弟,莫卖关子了,快点速速说来!李兄明显被勾起了兴趣,竖起耳朵,兴致勃勃地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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