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想,林漱容现在却坚定地告诉她:对方竟是向父皇与三哥暗下毒手的真凶?!
    卿卿明昙当然相信林漱容的推断,但仍是不由自主地感到难以置信,为什么会是她?
    因为古怪。
    林漱容不吝于解答她的疑问,缓缓说道:殿下惊马的那场秋猎之后,我特意去翻阅书籍卷宗,将那种会使马匹疯癫的奇草马儿躁探寻了一番,并仔细与多年前锡州城的马变风波相对照,却发现此事仍有疑点未明,蹊跷甚多。
    什么疑点?
    御马苑的陈太监受审招供,他当时为了方便随身携带,是将马儿躁塞入一个布包中,躲藏在树林里,待您下马前去捕猎白狐后,看准时机,将那布包直接丢至黑马蹄下。
    因为早就在心中认定是诚国公他们的阴毒手段,明昙事后也没再去管那陈太监的死活,自然也就不知道还有这番内情。
    她愣了愣,顿时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我那时的确在马蹄旁捡到了一个布包但却是被划得破破烂烂,里面的草也完全撒漏了出来,完全对不上陈太监的证词!
    正是。林漱容微微颔首,显然她也对那个破布包有些许印象,马儿躁是靠气味引马发狂;而把布包划烂后,散发出的味道当然会比它完整时更加浓郁,也更容易使得马匹疯癫
    短短几句话,却让明昙听得不寒而栗。
    如果说诚国公他们还多少顾及着明昙的公主身份;那么这个偷偷派人划破布包、想要借刀杀人的幕后黑手,就是当真想要取她的性命了!
    思及其中关窍,明昙顿时倒抽一口冷气,紧紧抓住林漱容的手,满心都是迟来的后怕。
    如果当初当初你出了事
    林漱容听出明昙话语中的恐惧和自责,轻叹一声,拍拍对方的手背,低柔道:事情都过去了,而且我也平安无事,殿下无需责怪自己。
    显然,这句安慰没有让明昙彻底安心,于是林漱容只好扯开话题,继续诉说自己的推断过程,借以让她转开注意力:这场危机中的内情,是最早让我起疑的地方。但那时线索不足,也就完全没想到瑛妃头上而到了后来,让我对她的动向逐渐有所关注的,则是您偶然告知的另一件怪事七公主急需筹钱。
    对,见她提起明暶,明昙暂时抛开心头的压抑,思路顺着林漱容的话,很快就想起了前者那段时间的反常,阿暶的《戏说山海》第二部 在顺安书斋上架发售,赚得盆满钵满,但她却坚持要把所有的钱都交给静贵人,自己一分不留!她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懊恼于自己的疏忽,我当时就觉得古怪,但阿暶是个一问三不知的主儿,又是瑞兰轩的宫内事务,不好详查,所以就
    即使您当时调查了,也应该不会有结果。林漱容叹了口气,瑛妃的手段十分高明谨慎,京中完全没有这一大笔银钱的下落。就算是我,也仅仅只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替父亲打理产业时,忽然发现娄州新建了一座小型马场!
    马匹是重要的交通与种植工具,价格昂贵,饲养也需精细,马场更不是一般人能担得起的营生。即使在整个天承,除去皇宫中的御马苑和太仆寺马厂外,也就只剩锡州和边疆的盘拓两州,才有底气开设马市了。
    因此,我心生疑窦,派人到娄州探听后才发现,这产业居然归属于一个名叫许良福的小商人而他的亲生兄长,则正是许良祯,也就是瑛妃的父亲、太仆寺许协领。
    林漱容垂着眼睛道:这许良福行商多年,也未曾发迹,怎会有开办马场的能耐?于是我便请父亲代为调查,但结果却并无异样:他是在殿下准允各地钱庄放贷后,规规矩矩地借了银子,从而才将这马场顺利经营起来的。
    彼时明昙借着顺安书斋这阵东风,在朝堂上主张取消宵禁、改革税制后,就立刻开始联合天明商会,大力发展京中商业。而钱庄放贷则正是其中的一条重要手段。
    所以说,这个马场不过是挂名在许良福手下,真正吃得到这笔红利的人,其实是拿到静贵人所供银钱的瑛妃和许良祯?
    实在不能怪她们不够警觉。
    士农工商,泾渭分明。不过虽说官员不许经营产业,但也管不到人家的兄弟头上啊!
    并且,明暶当时借着劲头,一连写了好几部志怪话本,纷纷畅销,还有明昙特意塞给她的顺安书斋分红,手里的银钱着实不菲;而瑛、静两人也是明明白白地交好已久,静贵人更是在那段日子里屡屡出入懿德宫,那些银两再加上钱庄的贷款
    现在想来,正是如此。林漱容点点头,肯定了明昙的猜想,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瑛妃其实,一直都在暗地里包藏祸心。
    明昙紧皱着眉头,默默思量她的话,忽然之间灵光一闪,想起了自己曾在升平街与万民共祝国运后,被御史和礼部联合起来参了一本,遭到禁足,并在那期间调查到的一些东西
    我被禁足的那一回,曾奇怪于礼部为何插手此事,所以派人秘密调查,却发现他们中的不少官员都各自收到了一大笔来路不明的银钱。明昙沉着脸,冷冷道,可惜在我解除禁足后,没几日便前往沅州参加封禅大典,不然定能再查得清楚一些!
    瑛妃的种种举动,全都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难怪会藏得这般深。林漱容叹息一声,不禁摇头,若非今日楼家主道破了试毒案那对兄妹的名姓,而我又恰好对京城各家都十分了解,恐怕迄今也仍然无法将这一切串联起来,对应到瑛妃的身上。
    林漱容是个地地道道的高门贵女,和明昙这种半吊子公主可不同,她能背下京城中所有数得上名号的家族的三代族谱。
    原本许良祯这种芝麻小官,不应在这个范围。但因着明昙与瑛妃多有不对付,林漱容便顺带对后者多了解了一些,恰好便知晓其母连氏的闺名,正是叫做连纺。
    连纺,莲房,楼莲房。
    这大概是她留给兄长楼竹沥的唯一线索,但没想到,却终究成了林漱容堪破瑛妃实为下毒真凶的关键。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明昙失神般地喃喃:但是,她接二连三地使出这些手段,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不过这回,面对明昙的问题,林漱容却沉默了半晌,似乎是不知如何开口一般,良久才缓缓道:瑛妃早年毒害三皇子,致明景殿下身患不愈腿疾;后来又突然助了您一臂之力,大败叛王明晖;再如今,还使得陛下身中奇毒,头痛屡犯,昏迷不醒此间种种异常举动,全部都昭示着她的野心非凡。
    她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将搭在明昙手臂上的指尖收紧,像是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份推断般,林漱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头,直直望向明昙似有所悟的双眼。
    殿下,据我推测,她有着和明晖一样的目的,林漱容定定道,许氏她竟是暗藏女帝之心!
    !
    话音一落,不止明昙瞬间瞪大双眼,就连屋内一直安静聆听的明景和楼家主都被惊得呆愣当场。
    女帝女帝之心?
    这怎么可能?!
    明昙乃是正正经经的中宫嫡女出身,若想登基,还须得耗费多年心力筹谋,她瑛妃哪来的此等本事?
    简直荒谬!明景不可思议道,一介饲马人之女罢了,身无权柄威望,空有勃勃野心,她能靠什么篡权夺位?
    这个问题足够尖锐,就连林漱容都一时沉默下来,厅中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陷入了沉思。
    不,瑛妃并非是想同明晖那般,直接篡权夺位。
    良久后,一个微带颤抖的声音忽而响起,林漱容讶异地抬头望去,便见明昙脸色苍白,嘴唇微张,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为不祥的事情那样,死死拽着自己的袍袖。
    六皇子明晔,明昙咬着牙关说,就是她的最后一步棋!
    霎时间,林漱容的动作一僵,立即便忆起了灼华宴前偶遇的明晔和静贵人。
    六皇子态度诡异,在见到明昙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躲藏,对其避之唯恐不及;而静贵人却与前者截然相反,托词品尝点心,热切地邀她们到瑞兰轩一聚
    想必那时,她应是打算将瑛妃的计划和盘托出的。
    只可惜,皇帝突然昏迷,明昙心焦如焚,立即出宫求药,到底是错过了这个本该提早知道的真相。
    既然知晓了瑛妃的狼子野心,那我等便应当即刻启程回宫,断不能给她可乘之机!
    明昙当机立断地明确了眼下的首要目标,转头看向楼家主,沉声道:还请家主大人别再犹豫,速速将解药交给我罢!
    楼家主虽与瑛妃多少连着血脉,但显然也对后者在宫中的动向毫不知情,早就被这个大消息砸得懵头懵脑。
    半晌过后,他才反应过来明昙的话,神情一僵,眼中顿时流露出几分悲苦,不住摇头道:殿下说得轻巧,然而那齿动摇的解药,早在十数年之前,就已经制不出来了啊!
    什么?!
    听到他的话,明昙脑袋里嗡的一声,倏然睁大眼睛,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冲上前,伸手一把揪住楼家主的衣襟,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这可是从你百草谷中流传而出的奇毒!怎么会制不出解药?!
    然而,她的情绪这般激动,可楼家主却只垂着脑袋,看上去完全不在乎明昙的无礼,连说话时的嗓音都透出一股浓浓的绝望与懊悔。
    试毒案后,那些毒。药的制法和解毒的方子,的确被百草谷抄录了不假,但上面所载的药材却都十分名贵刁钻青葵、山笼草、北岭浑藤等等,皆是万金难求,有些更是早就在世间绝迹!譬如那齿动摇的解药,便缺一味至关重要的七宝灵芝,即使是百草谷中也无半片存货,数十年都没能寻得此药踪迹
    当年,许沉璧用楼莲房留给她的奇毒,害得明景双腿残疾,再不能如常人般行路;而在调查清楚她的身份后,出于愧疚,百草谷不得不主动入宫,假借对此怪病颇感兴趣之名,将明景接入谷中好生医治,就是为了偿还这份孽债因果。
    但现在,他因为要遵循父亲的临终嘱托,放任楼莲房唯一的女儿安稳生活,却不料竟是害得皇帝濒死,间接毁了这天承朝的江山社稷
    楼家主越想,越觉得自惭形秽,压根没察觉到攥住自己衣襟的那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只顾着连连叹息,差一点便要老泪纵横道:我百草谷有负圣恩,当真是枉称悬壶天下!
    正在楼家主忙着念叨时,原本还气势汹汹的明昙松开手,默默倒退了一步,转头和林漱容对视片刻,从后者手里接过了那方一直被她捧着的锦盒。
    咳。
    明昙清了清嗓子,借以掩饰自己语气中隐约的尴尬,七宝灵芝,是吧?
    楼家主还沉浸在惭愧的情绪里,口中下意识答道:对。就是曾在沅山五十年生长一棵,但却因为两度旱灾而彻底绝迹了的
    下一秒,他的声音哽在喉咙里,眼珠子直直粘上明昙手中打开的锦盒,连舌头都瞬间打了个结,七七宝灵芝?!
    锦盒当中,竟正正摆放着一块状如山菇般硕大的深红灵芝,菌柄呈雪白色,伞盖上共有七道墨黑的环形花纹,一圈圈地盘绕其上,刹那间映出鲜亮灼眼的漆样光泽。
    七宝灵芝最著名的便是红盖白柄,与那七道同心环状花纹,绝不会错!
    这、这
    楼家主瞠目结舌,疑心自己还在做梦,不禁抬手揉了揉眼睛,确认这是真的七宝灵芝后,才猛的仰头看向明昙,公主是从何处得到这灵芝的?!
    您方才也说了,这玩意儿生长于沅山嘛。
    明昙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灵芝的菌盖,展颜道:自从沅州城得了新渠灌溉后,这些山野药材也跟着沾光,越长越旺盛那什么青葵、山笼草,更是随处可见,塞得我私库里都快装不下啦。
    楼家主呆若木鸡。
    这永徽公主话语间,满是真真切切的苦恼,实在让他感到一口老血自心肺直冲喉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憋得眼前乱冒金星,一闪一闪亮晶晶。
    而这七宝灵芝嘛,本也是我特意让属下挑选出来,作为请百草谷拿出药方的谢礼。
    明昙扣上锦盒,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心实意的微笑。
    不过现在她摊了摊手,把锦盒递给楼家主,弯起眼睛道,还请您立刻吩咐下去,派一位医术最好的子弟,赶快为我父皇炼制解药罢!
    作者有话要说:  红伞伞~白杆杆~
    之前挖的一些暗线理顺啦,不出意外的话下周五之前完结!
    第119章
    明昙需要一个医术高绝、精通炼药, 而且还会为她尽心尽力办事的百草谷子弟身边不就有个现成的么?
    公主殿下请放心吧,尽管交给款冬便是。
    楼款冬笑得眉眼弯弯,对明昙矮身福礼, 俏生生道:款冬在谷中习医多年,不说比得过我爹,但却也能算得上是个中翘楚,定会为您又快又好地炼出药来!
    多谢款冬姑娘, 明昙的神情十分温和,眸中却隐带几分忧虑,叮嘱道, 我听闻这解药炼制不易,至少要五日时间但京中局势耽搁不得, 还请姑娘务必拿出全部本领,尽力施为
    款冬知晓利害。
    楼款冬望着她忧色迟迟不褪的神情, 忽然上前半步,将明昙的双手捧起,认真地说:对款冬而言,陛下不仅是陛下,还是景哥哥的父皇提及明景,这个泼辣的姑娘腼腆一笑, 声音却坚定如初, 既如此, 款冬自会尽心竭力, 保管不出三日,便把解药交到公主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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