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她说话时候还面色温和,看不出难受,现在估计药效上来了,他额头上渗出不少的汗,嘴唇抿的死死的,连鬓角的碎发都湿润了些,一双眉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皱地厉害。
    想起秦温瑜的话,姜昭昭咯嘣一声,咬碎了嘴里含着的糖。
    她起身拿了拧干的白布擦擦他的额头,细微的声音传来。
    他说:“昭昭。”
    白布停顿在祁憬舟的额头上,姜昭昭飘忽的心因为这两个字安定下来。
    贵为公主,很少有人能直呼她的姓名,也很少能听到谁喊她的姓名。
    左右不超过十人,而在她的岁月里,听到最多的是祁憬舟的唤名。
    他很喜欢这么喊她,除了成婚前和婚后气急时会念她公主,其余时是各种语气的昭昭。
    这辈子他一直唤自己公主,姜昭昭都要忘了他也曾喊过自己昭昭的。
    过了这么久,再听他喊这声昭昭,好像回到了从前,她浅浅地呼吸,轻声说:“嗯,我在的。”
    他又没了声音,倒是皱着的眉头渐渐平了,姜昭昭眨下眼,恢复了神情,旁若无事地继续给他擦拭额头的汗珠。
    高烧的祁憬舟不知自己喊了什么,他做了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他们相遇那天,桃花开得特别好,那年春天来得很早,少女偷偷打量着他,在纷乱的桃花瓣中,挥剑的他面上镇定,心里却已经悸动了百次。
    而另一个他在一旁看着这场景,很是眷恋。
    不远处的少女待少年表演完后鼓掌,眼中的明动是那样鲜亮。
    一切都那么美好,那是他的昭昭。
    永远也忘不掉的昭昭。
    又勉强撑了一会儿,姜昭昭掰着指头终于又等到了该喂药的时候了。
    门外不轻不重地扣了几下,小侍卫端着药碗进来递给她,她还没喊祁憬舟,他自己先睁开了眼。
    他烧了快一整晚,人都快烧糊涂了,倒是记着自己不能昏睡地太死。
    所以门被叩响后,他就醒了。
    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保持着意识睡觉是常态。
    不过今天是姜昭昭在这里,那些警惕就随之少了,加上谷毒的发作,才会让他不久前昏睡得毫无意识。
    自姜昭昭说过还得喂药后,祁憬舟就克制着自己,以免又像之前那样。
    “你怎么还没去睡?”他看了窗外的天,是深夜的景,漆黑如墨。
    可能谷毒消退了不少,祁憬舟恢复了点力气,但一整天被疼痛折磨没顾得上吃什么东西,脸色不佳,唇上的黑紫褪了,变成了灰白,没什么血色,看起来还是消瘦不堪。
    姜昭昭没回答他,直接舀了一勺子药汁喂给他。
    “张嘴。”
    祁憬舟顺从地张嘴,再次被灌了满嘴的苦药汁,想皱眉生生忍住,好在这药汁不多时就喝完了。
    瓷碗被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祁憬舟顺着姜昭昭的走向目光一路跟过去。
    一晚上喝了三回药汁了,除了第一次吃的糖,其余全靠他意念顶着,现在感觉五脏六腑哪里都是苦味。
    不爱吃糖但也受不了如此的苦,他说:“想喝水。”
    最起码把嘴里的苦涩去一点。
    姜昭昭看他一眼挑眉道:“你想喝就喝?”
    他要喝她就得倒?
    她还在想想觉得气,今天发生的哪件事无论哪件拎出来都能让她不开心,偏偏还一起发生了。
    “求求了。”
    他看她的眼里含着希冀,声音的调子也低了几分,姜昭昭:“……”
    “你能不能不要……”话说到一半卡壳,她闭上嘴,重新组织语言。
    “你能不能不要装出一副很可怜的样子啊?!”
    这人总能在她心软的边缘试探,他是故意的吧!
    祁憬舟真诚的问:“那我该怎么说?”
    他刚刚要喝水,她要刁难他,他求她又说他装可怜。
    姜昭昭:“……”
    她站在原地没动,不知该作何回答。
    “药汁真的特别苦。”祁憬舟淡声解释,见姜昭昭不看他,咳嗽了两声。
    掀开被子,祁憬舟动作极为缓慢地起身,伤口被包扎,只着了薄薄的一层衣裳,凉风吹得他又是一个喷嚏。
    “嘶——”
    这是要自己倒水喝。
    而且这人还发着烧。
    手上使不上力气。
    听着身后的动静……
    短短的时间,姜昭昭再也看不下去,她疑惑自己刚刚是不是真的没事找事。
    她冷着脸倒了水,转身快步走到他身前,一手按住了他要下床的肩膀。
    “给。”
    祁憬舟接过水杯,感受到了她对他的愤怒。
    他无奈莞尔一笑地伸出另一只手,手握成拳,在她目光下朝上摊开。
    掌心里是她给他的糖。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嘴里的苦味让他厌恶,他却想着先哄她不要生气了,刚刚见她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不理自己,他就拿了糖果想下床去哄哄她。
    就算是她给他倒完了水,抬抬手就能解苦的事,他也没喝。
    这会儿力气上来,比刚才也有精神许多,声音沙哑却能说出声,眼睛亮亮的看着立在自己跟前的少女。
    掌心里的糖果安安静静躺着,等人拿走。
    姜昭昭神色变换几番,咬唇没说话,她垂下眼皮掩住自己的神色。
    祁憬舟忍着头晕,笑着跟她说:“我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能不能别自己生气了?”
    他一直缠着她,她肯定会有怨言,就连照顾自己也是处于愧疚,心不甘情不愿地,难免会生气。
    为了怕他出事,熬到这深更半夜,她今日是一刻也没安稳下来,又怎么不会烦躁?
    “你拿我给你的糖又还给我是什么礼。”姜昭昭说,她没去拿那颗糖,只这么问。
    “不是还你,是分你,想让你开心点。”他说:“我这么宝贝的糖都分你一颗了,你就别生气了。”
    “然后拿着这颗糖回皇宫吧,我派人送你回去。”
    祁憬舟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陪着自己,后来私心起,没忍住拉着她陪在自己身边,但她已经熬了一天了,不能因为他的私心让她继续留这里。
    早点回去休息,既然不喜欢他,看着他又厌烦,勉强照顾他,留在这里对他俩哪个都是煎熬。
    姜昭昭和他两两相看,沉默地没说话。
    在寂静的夜里,烛火静静燃烧,暗地里流动着两人各自的心情。
    不知为何,姜昭昭听他说这话的心情,又回到了下午的时候。
    良久,祁憬舟看她仍旧不说话,当她默认了。
    于是他将手里的糖放在她的掌心,帮她合住手掌,趁自己能有力气喊话,他冲着门外的方向开口:“临白。”
    门被推开,小侍卫侧身进来抱拳行礼,抬头见到的就是他们姜国的公主手搭在祁大人的身上,站在他的身前没回头,而他们祁大人坐在床边看向他。
    从小侍卫这里看过去,小侍卫看了一眼就没再敢看第二眼。
    这俩人的姿势亲昵又暧昧,但他从祁大人脸上看不出任何旖旎之色,虽然在笑,却让觉得冷淡。
    有人能告诉他一下这二人什么关系么?
    这怎么可能是几面之缘……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听到祁大人说:“护送公主回皇宫。”
    “现在吗?”
    “现在。”
    小侍卫抱着剑,心里措辞了几番才向姜昭昭道:“公主可要回去?”
    姜昭昭冷冷看着祁憬舟,头也不回地道:“回。”
    说是说了,可没要走的意思,小侍卫终于觉得这俩人的气氛僵硬,隔着这么远都能感觉到他沾上了冰寒。
    “那卑职在外等您。”小侍卫垫着脚悄悄推了,连关门声都很小。
    小侍卫退下了,姜昭昭才对着祁憬舟开口。
    “真想让我回去?”
    她手心里的糖被她攥的很紧,这个时候离开最好了。
    既做到了照顾报恩之情,又能借此斩断两人的情感。
    可她知道自己心里什么时候,都对他存着一丝念想。
    他要执着自己的时候,她想逃离开;待他如今天这样推开自己,顾及她的心情时,她反倒叛逆起来。
    人是充满矛盾又多变的,尤其是对自己有特殊意义的人或事物的时候,这种变化就会愈明显。
    “公主不想回去么?”祁憬舟替她挽起她掉落的鬓角的碎发,他温和地低声说:“今日臣想了很多,或许臣也是自私的,以后都由着公主来罢。”
    两人争执的那些话语,在他被谷毒侵蚀的时候,一遍遍想在他脑海里。
    他逼她面对自己,她若不喜,自己不就太自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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