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旧陷在梦里,蹙着眉头,面露痛苦,却再也没说第三句话了。
    姜昭昭千想万想没想过这个可能。
    祁憬舟与上辈子相差甚多,为什么就不可能是跟她一样重生来的呢?
    这一念头像巨浪吞噬着她,令她害怕。
    偏偏越想越觉得这一念头是对的。
    若真的是对的,他又所求为何呢?
    她借着手的力道瘫软在地上,脸上无一丝血色,无力地依靠在床踏旁。
    然后屈膝抱臂,埋头呼吸。
    努力地试图平静,麻乱成一团的思绪在呼吸中慢慢捋清,姜昭昭抬手摸脸,才发觉脸上挂了泪水。
    不是揪心的疼,是重忆往事,说释然那不会有,说铭心刻骨,她都快忘了当时的心情。
    要形容,大概是不想被提及的伤疤被人揭开,而她自己比谁都想要逃离。
    坐了半晌,腿都麻了,她也提不起力气去动动身子,神情呆滞地看着窗外。
    眼眶的红早已落下,糟乱的心也已沉静,姜昭昭身子是冷的,脑袋也有点晕,可她好像睁着眼睡着了一样,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等了不知有多久,床上的人醒了,他翻身的刹那,随着被子声音响动,姜昭昭的眼睛眨了一下。
    祁憬舟浑身都是冷汗,紧紧贴着他的衣服,叫人难受。
    他还未从梦境里完全清醒过来,一双眼里是悲痛交加,无一丝迷蒙。
    还好,昭昭这辈子还是好好的。
    说不清是悲痛更多还是庆幸更多,祁憬舟起身长长地呵出一口气,似沉入海底的心才一点点回暖。
    余光里,他看到了床边的一团黑,注意力瞬间转移过去,转头去看。
    下刻他所有的动作都僵硬住,一瞬不瞬地看着床边坐地上的人。
    是承载了他满心痛处与喜乐的人,姜昭昭。
    她为什么会在此处?
    “公主。”他一出声就发觉自己嗓子哑的厉害,连忙轻轻咳嗽一下试图让嗓音正常些。
    姜昭昭没有回看他,动也没动地“嗯”了一声。
    心底磨了千遍的话在此时脱口平静地问出:“祁憬舟,在你心里我是什么?”
    不等祁憬舟回答,她又如同自问自答般道:“愧疚?后悔?可惜?”
    祁憬舟怔然了片刻,他不明白她怎么会这么问,而且听她这么说话,他心底开始隐隐不安起来,停顿片刻后还是先如实回答了她的问话。
    他说:“公主是臣的心上人,是臣的求而不得,是臣的永生所念。”
    少年沙哑的声音低且沉稳,倘若她是第一次听这句话,也是会心动一下吧,可她对他到此已经什么感情也不剩了。
    再动听的话,在她此刻听来也不过是说书人的戏言,当不得半点真。
    姜昭昭没理他这句话,轻轻偏了下头,枕在胳膊上的头歪向床畔,声音没什么波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刚才你做梦了吧。”
    “……”祁憬舟睫毛微颤,眸中惊诧,内心的恐慌开始不可压抑的呼啸。
    她为什么这么问?
    做梦……他做的哪里是梦,是上辈子的往事,是他坠入的梦魇。
    城墙上的少女纵身一跃,鹅黄色的衣裙翩翩在风中翻飞,像坠落的蝴蝶,最后停在了雪白的雪地上一睡不醒。
    而他只能旁观着,动也动不得,无助地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坠落。
    此后每每忆起,便是一阵阵的心惊。
    他知她是重生了,尽管如此,还是会时不时梦见上一世的场景,而这次他也的确是梦了。
    她这样问自己,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思及此,寒风吹过他身上的冷汗,仿佛也划过他的心,让他瞬间清醒过来,眼中因睡梦的疲惫也消散不见。
    在他猜想的时候,姜昭昭接下来的话让他一直以来埋藏的心事摊在光明之处。
    他听见她问:“我跳楼的那刻,你在想什么?”
    窗外的风拍打着窗,隐隐能听见风声呼啸,夜色如墨,比往日里更黑沉沉地压下来。
    姜昭昭空洞的眼里是闪烁摇曳的烛火,她好久也听不到床上人的回答。
    屋里安静地连他二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唯一有声响的炭火也要熄灭了。
    临白有些冷,搓了搓手,哈出的热气在夜里形成云雾,眨眼就散了。
    站在原地跺跺脚,转了几个小圈使得身子暖和了点,瞅瞅一旁发困的兄弟,心想这天这么冷真的是春天么。
    他重新抱好剑,依靠着柱子,看向乌云密布的天,心想,这天八成是要下大雨。
    又回头看看屋门,心想,公主怎么还不出来,起码待了有半个时辰了。
    转念一想,算了,他一个小侍卫操心那么多干什么,继而接着打盹。
    “不是挺会说吗?”姜昭昭一字一句很轻柔地说道。
    她终于仰头看向他,嘴角起了嘲讽的淡笑,眸中一片冰凉,“现在还有什么没说的,不如一起说了吧。”
    很累很累,浑身像散了架子似的,哪里都开始疼起来,可她脸上带笑,一如往常地同他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了?”姜昭昭吸一口气,轻轻吐出口,一手顶着自己的胸口,“我不为难你。”
    “你还记得那句话吗,一别两宽。”
    “如果记得,我就想知道,祁憬舟,你每每与我相看,心里都在想什么呢?”
    他们曾为夫妻,这辈子如形同陌路毫无关联的陌生人,谁都不是谁的什么。
    他曾那样不喜欢自己,又如何要以现在的姿态来与她相处?
    在不知他是重生前,她想了好多遍这个问题;在知道他与自己重生后,挥散不去的还是这个问题。
    唯一不一样的是他们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往年的岁月,除去身份,带着那些直白的仇怨冲向对方。
    姜昭昭问出这句话后,眼中起了雾蒙蒙,她睁大了眼睛,让雾气消散,与他冷静地对视。
    “臣……”祁憬舟心中压抑,看着她只说出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出来话。
    内心惊涛骇浪翻滚,面上痛楚的神色落在姜昭昭的脸上,心胸发闷,激地闷哼一声,喉咙间粘稠的腥甜堵住了他的话。
    他拿了手帕抵在唇上,而姜昭昭面色冷漠,昨夜的关切眼神一丝也不再有。
    这时的姜昭昭让祁憬舟觉得,自己哪怕现在死在她面前,她都不会有半分的动容。
    他不是没有想过坦白,也未曾料到这天来得这么快,打得他措手不及。
    祁憬舟擦去唇边溢出的血,苦笑了下。
    好一会儿他道:“臣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怕……”
    只是怕你知道了真的会离我而去。
    这句话没有说出口,话到嘴边成了:“怕公主再也不要我了。”
    她离开时可有想过他?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就那样抛下了他,走得干净利落,剩他一人在黑暗里挣扎。
    这种感觉太孤单也太凄冷了,叫他不由自主想抓住现在的姜昭昭。
    “祁大人在说什么玩笑话,这样听着倒是本公主的错了。”
    姜昭昭笑容收敛,咬牙起身,站不稳时躲开了祁憬舟搀扶的手,待站稳了,她轻声说:“祁大人什么时候真心喜欢过本公主呢?”
    “从前屈服于皇威不得不对我低头,如今说不定是为了名利谄媚于我,哪里来得要不要一说。”
    “不过一个舞者,我教训便教训了,就算她死了也没人敢说什么,偏偏你说我不该;后来的沈家庶女,你问也不问就将害人的罪名安在了我身上,谁给你的底气?”
    她一说起这些就气得头脑胀疼,“仗着我对你的喜爱,不回应便罢了,我说一别两宽你不同意,结果你养了外室。”
    “你真当我是什么?在你心里的我是什么?”
    本以为这辈子的他与上辈子无关,她就算对他排斥,也告诉自己这辈子的祁憬舟是无辜的,把恩怨加在他身上对他未免不公。
    可换来的是什么?
    现在她到真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你那么聪明,早都该料到我也是重生了的吧。”
    一开始对他态度的反常,到反抗,到挣扎,他都一一看着,这么一想,姜昭昭觉得自己更狼狈了。
    “看得开心吗?看我在那里挣扎,对你还心存眷恋,是不是觉得看我这个人跟看傻子一样?”
    她忍了好久的眼泪还是流下来了,沿着脸颊一滴滴砸在地上,光是流泪,不听哭声,连语气也平稳极了。
    姜昭昭刚流下泪,暗骂自己没出息,一抬手使劲把脸上的泪水擦干。
    她满腔的委屈无处找人诉说,打碎了往肚子里咽,之前想的那句话原封不动还到了她自己身上。
    一切都算她咎由自取,一开始狠心就不会有现在这么难堪的时刻了。
    祁憬舟看着她,他想说不是的,但一说出口会让她更气吧。
    他下床走到她面前,垂眸低声说:“一开始就没有不喜欢你。”
    说什么都是苍白的,可他还是选择说了,站在姜昭昭面前犹如犯了错的小孩,表情写满了惴惴不安。
    “要打要骂都好,能不能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第61章 疯子听他的话跟听他临终遗言似地再也……
    祁憬舟看着她的眼角还有残留的泪痕,想伸手帮她抹掉,可她的目光如针扎在他身上,让他的手半分也抬不起来。
    “到此为止吧。”姜昭昭眸中显出一丝疲倦,她有气无力地开口:“无论恩怨,我们都既往不咎,放过彼此。”
    她很累,累地只想回皇宫好好睡一觉,忘掉发生过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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