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然见状连忙上前几步关切询问:清儿,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哭了?
    话音一落,眼前的清儿这才缓缓抬起了头。
    林墨然借着烛火看她,见这小姑娘简直哭成了个泪人,脸上沾满了泪水,她抬手擦拭自己的眼泪,声音有些哑,一顿一顿的:我收到了哥哥的家书。
    哥哥。
    林墨然闻言回想片刻,很快回忆起清儿曾说过自己的确有个哥哥,她哥哥和她一样,都在为天家做事,可惜身份不高,只是个小小的士卒。
    清儿和哥哥自小关系便好,只是因入宫做事才不得不分开,但也总保持着书信往来,清儿不识字,曾找林墨然代写代读过几次,因此林墨然对她的哥哥倒也有所了解。
    从信中得知,这位哥哥是个非常积极向上的人,心底满是抱负和坚韧,哪怕只是个小小的士卒,但也一直在努力,拼命捍卫自己的国家。
    就比如这次西北的战事,这其中便也有他的一份力量,清儿对此十分骄傲,每每说起都很开心自豪。
    往常每次收到家书的时候都是笑着的,但这次却哭了。
    林墨然顿了顿,很快猜测到了缘由
    许是近来战事的发展愈发严峻,大昭已经陷入了不利的境地。
    后宫不得参政,哪怕有风声传进来,也不过朝堂中的万分之一,许多人这么多年一直被囚禁在宫中这一方土地里,心情随主子而动,随皇帝而动,人喜则喜,人悲则悲,当真失去了很多,看到年关满是喜气的场面,便会天真的认为这个世界便全是被喜悦充满的。
    直至收到这封家书。
    从前线传家书回来并不容易,时间也要许久,当时便是那样的困境,如今过了这么久,想来许会要比之前的更糟更险。
    但最可悲的是,除了担忧以外,任何办法都没有。
    林墨然见清儿哭成这般模样,心底自然也含着万般的悲伤与难过,抬手揽住她的肩膀,一时失语,竟只得寄希望于神佛,一遍又一遍的同她讲一切会好起来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叫清儿止住了眼泪,哄人进入梦乡。
    战争真的很残酷。
    林墨然抬手帮清儿盖好被子,人在这儿,可心思却已经飘远,想起秦语辞许愿时说的国泰民安,心底的希冀便不由得更深,多希望她真的能够如愿。
    也许这些事情秦语辞早就已经知晓了吧。
    她会怎么想,会怎么做?
    林墨然的脑海中一时被问题填满,想着想着,又不由得记起她今日的异样,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她想要将自己的短刀留给她,说哪怕日后自己不在,有了这个物件,宫中也鲜有人会欺负她。
    她提前给自己布置好了功课,甚至还告诉她定要努力,有没有人督促都一样。
    就连银钱都提前给她留好了,以赠予为由,满满一桌子呢。
    秦语辞究竟要去做什么,如此看来已经显而易见了。
    在下一秒,林墨然顿时起身,脑海里一片空白,但身体却趋于本能已经跑了起来。
    满脑子只一句话:想见她。
    此时此刻,必须要见到她!
    第四十二章
    寝宫里的灯这会儿还亮着, 站在外面向里望去,一眼便能看到秦语辞投在窗纸上的影。
    是她,她还在的。
    林墨然见状重重舒了口气, 有点想笑又有些想哭,悬着的心总算在这一刻暂时落下, 脚下有些发软, 身上几乎无力。
    秦语辞之前明明吩咐过,只要寝殿的门未曾开启,无论是谁都不得进入, 这话林墨然铭记于心, 生怕被秦语辞坏心眼的惩罚,每每见到恨不得都要躲上三尺远。
    可此时却不然。
    林墨然抬眼望向那扇紧闭的门, 心底突然有种强烈的欲望席卷上来, 想要走上前去, 想要抬手推开,想要进到寝殿里。
    想见她, 此时此刻, 非常特别的想要见到她。
    去吧。许是感受到了她的情感波动,系统今日竟比平时要睡的晚,沉寂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在脑海中为她呐喊鼓励, 墨然冲,你一定可以!
    几乎都要破了声。
    但效果却格外出众,林墨然应声点点头, 心底也随之有股暖流涌过, 终于鼓足勇气缓步上前, 抬手推开了眼前的门。
    一进去, 便瞬间被一阵熟悉又浓烈的兰香包围。
    是秦语辞信引的味道, 这人的情绪向来内敛,鲜少会压制不住情感,就连林墨然也只遇到过一次这样的情况,那次就已经觉得事态十分严重,而这一次则更是。
    那阵信引虽然闻起来依旧很香,却莫名带给人无尽的压力,好像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包裹上来,力道重的几乎叫人快要喘不过气。
    林墨然下意识的抬手捂住胸口,心底有块地方难受的厉害,可饶是这样她也依旧没有停下脚步,继续缓缓向前走着。
    直到看清秦语辞的脸。
    她这会儿正端坐在案前。
    林墨然抬眼看去,见她明显已经收拾了行囊,平日端庄雅致的罗裙也已经置换成了方便行动的衣裳,看起来随时都要离开的样子。
    之所以为何还没走,是因为她正垂眸专心写着什么东西,因为太过专心,甚至都未曾注意到她的接近。
    既如此,林墨然也就没有声张,大着胆子慢慢挪步过去,又低头往信上看了一眼。
    却不想,那封信竟是写给她的
    墨然,见字如面。
    本宫有些要事去办,许会离开一段时间,墨然无需挂念。
    你今日说并不想收下本宫赠予的礼物,我虽吃惊,却也知晓墨然的心意,尤其听闻你接下来的言辞,便更觉心底欢喜。
    但这是你的想法,本宫同你一样,也有自己的私心,终究还是想要将其留下。
    此行时日只多不少,留些东西在这儿,也等同于留了些牵挂,墨然定要专心功课,保重自己
    许是进来的巧,秦语辞的信才刚刚写到这里,但又或许是来的不巧,林墨然稍稍抬眼,便能注意到案边其实还散落着许多写过的纸团。
    一看就是写过却又作废的书信,简单一数,似有十七八封。
    写信从来不是什么难事,尤其对秦语辞而言则更是,林墨然曾读过她写的文章,无论文笔和写法全都无可挑剔。
    犹如行云流水一般。
    可如今到了她这儿,不知怎么却卡了壳,笔法甚至都不如之前那般秀丽清雅,倒像是封家书,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是最容易理解的词汇。
    却莫名叫人感动万分。
    林墨然顿了顿,启唇小声唤了句:公主。
    声音很小,但在如此寂静的深夜却依旧清晰,合着空气送进耳中,生生勾的心跳都加速了几分。
    秦语辞一愣,下意识的停了笔,抬眼向身边看去,声音有些哑:墨然,你怎么来了?
    墨然放心不下公主。林墨然道,所以还是前来看看,在此先向公主请罪。
    只是墨然有一事不解。她道,认真看向秦语辞的眼睛,如今已是深夜,理应合衣安寝才是,公主却整理行囊换了衣衫,似乎想要外出的模样,不知是要去哪?
    若可以,墨然随公主同去吧。
    她的声音很轻,音色温柔,难得如今日这般,神情专注且认真的同她说话,体恤似的,安抚般的。
    西北战事如今愈发严峻,皇帝上任时间不长,先帝在任时的许多问题都未曾得到解决,朝中是,前线也是。
    就比如眼下驻扎在西北的统领胡氏一族,基本都是先帝的人,先帝的治国之道同如今的圣上不同,后期太过软弱糊涂,管好朝中的人都尚且费力,更别提远在西北的胡家。
    这也便助长了他们的气焰,令他们难免产生了二心,欲望愈发强大,想要的东西更多,先帝忌惮他们手握的兵权,只得一再退让。
    但现下却不同。
    皇帝深知先帝治国的弊端,上任后便积极培养新人,召集曾经失去的良臣,像之前借着林家之案处理了一众乱臣贼子,又像委托秦语辞请赵老回朝,以上种种,皆是皇帝的手段。
    时间一长,有些人难免会有所忌惮,保命也好,稳权也罢,总要采取些措施。
    这次西北战役的败退,说不准就是胡氏故意而为之。
    因此必须要另派他人前去,这人不能涉及太多朝中的利弊,不能与胡氏有任何关系,也必须要心系天家,心系天下。
    只有秦语辞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当然,这也是秦语辞的本愿,在年前其实便做好了准备,初一一过,即刻出发。
    可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出征,饶是心里模拟过再多次,也终究会感到紧张和恐惧,这种恐惧是出于本能的,根本无法抑制,也无从排解。
    尤其她或许要在西北待上很长很长时间,就算能够稳赢不败,可随之而来的孤独和寂寞也能将人耗干。
    直至现在,她又一次见到了林墨然,甚至还听她认真同自己说了许多。
    不知怎么,心里的那片乌云突然为之所动,开始消散,秦语辞顿了顿,半晌竟还有了勾唇轻笑的勇气,轻声答她:本宫要去处理些事,事发突然,没能来得及告知你。
    墨然不用太过忧心。她道,启唇同她扯谎,本宫几日便可归来。
    几日,这样的回答当真很狡猾,若要认真说来,三天两天也是几日,一年半载也是几日,还真叫人挑不出毛病。
    若林墨然不知这其中缘由,还真有可能会信了。
    那墨然和公主一同去吧。她道,杏眼一弯也随她轻轻笑起来,几日而已,不打紧的,待回来后墨然一定抓紧补回落下的课业,不叫公主费心。
    明明两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却非要个个揣着明白装糊涂。
    秦语辞闻言摇头,渐渐收敛了笑意,看向林墨然的脸,突然抬手拉住她的手腕。
    本宫不准。她道,难得用严厉的语气同她说话,明明声音凛冽,可头却是低着的,叫人丝毫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注意到她指尖的温度。
    分明带着些许的凉意。
    在下一刻,林墨然下意识的抬手握紧她的手,沉默半晌,最终竟还出言反问一句:公主为何不准?
    她道,几乎一辈子的勇气都要用在这里了,虽说心里也裹着恐惧和害怕,却还是强定心神,认真问她:或许是公主怕我受不了行程之苦,可墨然明明前不久才同公主远行寻过赵老。
    或许是因为公主怕我拖了大家的后腿,惹事添乱,公主放心,墨然不是那样骄纵的人。
    又或许公主是怕墨然惧怕前线的战火,可墨然曾经分明说过,只要有公主在,墨然便不会觉得害怕,也不会遇到任何的危险。
    既如此,眼下便再无任何忧心之处,请公主放心大胆的带上墨然。
    果然她什么都知道了,小嘴也如之前一般,叭叭个不停。
    可也有不同,这次的她全然不像鹌鹑了,毕竟小小鹑鸟,哪有墨然万分之一的勇敢。
    秦语辞应声重新抬眸,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林墨然竟从她的眼底看到了几分水汽,但不出片刻却又转瞬即逝,化作笑意重新绽放开来。
    就连语气里也是带着笑意的,柔声问她:墨然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墨然知道。林墨然连忙道,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失态,连忙轻咳一声恢复成平日的样子,认真求她,请公主带上我吧,虽然墨然不会舞刀弄枪,没有公主那般神勇,但前线艰险苦闷,多一人也总是多个照应。
    我可以为公主洗衣做饭,讲故事为公主排忧解难,就算不慎死了,那也定会化作一块坚石,做为公主成功之路的铺垫。
    看来自打知晓此事后便想了很多,就连死后的事情都想好了。
    秦语辞应声摇了摇头,停顿片刻,随之缓缓起身,竖起食指抚过她的唇边做噤声状。
    身形映在烛火的影里,眼底合着细碎的光点,轻声告诉她:墨然不说死,本宫不是同你说过,叫你仔细这条命,定要好好的活着。
    曾经答应过的事,哪有反悔之理。
    没想到她还记得曾经的约定。
    见她这样说,林墨然连忙点点头,当真顺着她的意不再说了,可沉默半晌,却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公主还未告诉墨然你的答案。
    声音里满是赤诚和温暖。
    听的秦语辞随之便笑了,回身拿起桌上未写完的信,利落揉成一个纸团置于炭火中,任凭其灼烧销毁。
    再之后,她在火光中抱紧了眼前的人,用了很大的力度,抱的很紧很紧,紧到几乎要将她嵌到自己的身体里。
    这才启唇认真吐出几个字来:墨然看到了?
    这便是本宫的答案。
    第四十三章
    同甘共苦, 向来是最浪漫的事。
    同生共死更是。
    前线的战事愈发严峻,不能再拖,出征前理应举行仪式, 但碍于时间紧迫,秦语辞直接出言拒绝了,只求皇帝尽早拨下大军,能够快些出发。
    前线的将士都在英勇奋战, 她又有什么资格留在宫中享乐, 救援晚到一分,便多一分的危险。
    其实起初皇帝也并不愿意。
    他就这么一个嫡女,虽说天家并无绝对的亲情,可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终究还是疼爱的, 怎么忍心她到那种地方去征战, 就算她骑射再好, 功夫再了得, 这种要命的事也不是说着玩的。
    实在是时间不等人, 如若时间充足,或许他们会找到更好的选择。
    最后反倒要秦语辞出言安慰他, 并且列举了许多古时的例子, 验证自己定能和那些先辈一样, 打一场漂漂亮亮的胜仗,为百姓解忧, 为天家争光。
    况且女儿是大昭的长公主,是流传着天家血脉的乾元。她道, 声音平淡, 好似并不惧怕即将到来的任何危险, 历代少有册封嫡女为长公主的例子,这便更加说明了父皇对女儿深切的希望,女儿岂能辜负
    说来说去,到底去意已决。
    辞儿终究还是长大了。
    皇帝最终还是点了头,将朝中的几批精锐拨给她,随意听她调遣,并且配备了数千匹骏马,各式精良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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