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墨摇头,心里觉得奇怪,林侍卫既然等了很久,为什么不说呢?难道他喜欢用双手感受寒风?
    安墨脑洞大开,但很快就把这事儿抛到一边去了,这是第三次签契约了,外边的人对她写的书毁誉参半,但更多的人是批评她写得垃圾不合逻辑,说什么女主带球跑不可能,说王府守卫森严不可能让女主随意进出。每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安墨都十分无语,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连女主体质特殊只有她能怀上男主孩子这种不合逻辑的事情都能接受,却不能接受女主带球跑呢?
    不过安墨听过就算,也不是很在意,反正买书的人是金主,金主说了算嘛,而且她写这本书原本就是奔着狗血去的,当然是争论越大越好,更有利于这本书传播出去,赚来的钱她可以请说书先生到各个茶馆说书,说书先生赚的钱又可以继续请下一个说书先生,相信不久之后就能传播到京城以外的地方了。
    不过令安墨有些郁闷的是,大多数百姓只对书中的狗血桥段感兴趣,他们并不怎么在意女主今天又使用了什么科学手段躲避天灾。
    任重而道远啊!
    安墨心中这样感叹。
    她很快签完了契约,高高兴兴走出书局时,还想要去坊市逛一逛,以往林侍卫都会和她一起的。但是这一次,林侍卫却告诉她,“我先回去了,以后就不陪你来了,你也该请夫人给你派个专门的侍卫。”
    安墨一愣,“你……不给家里人买东西了吗?”以往每次,林侍卫都会说他也要给家人买东西,然后和她逛好半天。
    闻言,林侍卫似乎有些局促,他摇摇头,“快要过年了,母亲说要给我议亲了,我……还有几日,那位小姐就要与我相看了。”
    安墨呆了呆,街市上繁荣的吆喝叫卖声一瞬间远去了。
    好半晌,她才眨眨眼,笑道:“那可恭喜你了!等你成婚那日,可一定要请我吃喜酒。”
    林侍卫笑容有些勉强,“那可不一定,也许人家看不上我呢!”
    安墨听不得他妄自菲薄,“你现在可算陛下身边的红人了,等交接过后,你就能升官当副统领了!前途无量,肯定多的是好姑娘喜欢你!”
    “是吗?”林侍卫道:“那你呢?母亲说三日后舅舅府上办赏梅宴,到时候会让我在宴上看那位小姐一眼,舅舅府上的梅花开得很好,你想去吗?”
    她听见他说,“如果你去,我就将最好的那支梅花剪下来,送你。”
    他目光紧紧盯着她,安墨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林侍卫的眼神很深很深,她蓦然心跳加快,像是站在高空,下一刻就要跌落下去。
    安墨脑袋空空,她还未来得及思考,拒绝的话已经脱口而出了,“我不去。”
    林侍卫似乎早有所觉,他慢慢吐出一口气,像是犯人终于看见铡刀落了下来,于是总算不再提心吊胆,总算能……彻底死心了。
    两人在闹市口分开,彼此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林侍卫快要离开坊市时忽然回头,眼前人海茫茫,早不见了那辆马车的踪影,他不觉拢了拢衣襟,喃喃道:“要下雪了吗?突然好冷。”
    马车里,安墨有些沮丧地趴在小几上,她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花花的寻芳春还有没有,我长这么大,还没喝过酒呢!”
    ***
    永华殿
    张太医给花宜姝开了些调理身子的药,虽然黑漆漆,但味道竟然没那么苦,多喝几次还有股奇特的风味,因此看见下人又端上来一碗黑漆漆的药汤,花宜姝没什么障碍地喝下了。
    她吃药时,崔思玉又一次来访。
    这一次,永华殿的人盯着她的目光相当不善,但出乎意料的,崔思玉的眼神却很平和,她直接对紫云道:“这里是永华殿,我只身一人,害不了花夫人,劳烦你去通报一声。”
    紫云被她这话噎住,眼中的恶意也停滞了。她没想到眼前这位传闻中蕙质兰心、八面玲珑的崔小姐竟然如此直白,到底面前这人是太后的亲侄女,紫云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然后转身进入通报。
    她心里盼着夫人不要见这个害她落水的女人,但是夫人又一次接见了崔思玉,紫云心里不解,却不敢像安墨那样在夫人面前口无遮掩,只得憋屈地退下了。
    崔思玉进去时正看见花宜姝在吃药,她目光怔怔看着她。
    花宜姝这个女人,一出现就叫人嫉妒,她美得像人们的梦境,走到哪里都光彩耀目,陛下爱她,太后也对她另眼相待,只有她,只有她自己,路越走越窄,到如今,竟觉前路茫茫,不知该走向哪里。
    花宜姝让她坐下,她对崔思玉没好感也没厌恶,不过崔思玉到她面前搞的那一通,帮她看清了那些勋贵家族在皇权面前的弱势,所以花宜姝还愿意见她。
    崔思玉问:“你那日,为何救我?你不是盼着我死吗?你难道半点儿也不忌惮我?”
    永华殿里来了陌生人,雪儿似乎有些好奇又有些警惕,本来在床上睡觉的它睁开眼睛,一下跳到花宜姝身边趴下,它双目盯着崔思玉,黑色尾巴摇来摇去,这是个相当不友好的信号。
    然而在场两人谁也没在意一只猫。
    花宜姝只顺手撸了雪儿一把,道:“世人大多口是心非,崔小姐应当最懂的。”
    崔思玉一愣,本是一句寻常的话,却一下戳中了崔思玉的痛处,不同于凤晴云的心直口快,也不同于蒋携芳的锋芒毕露,崔思玉表面温婉大方、左右逢源,其实她最厌烦与人交际,最讨厌事事为别人着想。可她是卫国公府嫡女,她从小就被教导将来要入宫为后,太后也多次为她与天子制造相处机会,人人都说她未来身份贵重,所以她要处处表现得无可挑剔,处处都要压别人一头,方能不堕了卫国公嫡女的名头,方能配得上那九五之尊身旁的位置。
    于是她也一直为此努力,哪怕她心底并不喜欢皇帝,哪怕每次遇到那本该亲近的表哥,每次对上他冷冰冰的视线都吓得心里发憷,也不得不露出最完美的笑容去亲近他,去迎合他。
    她早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未来,也早就已经做好了迎接它的准备。可是有一天,父亲忽然告诉她,她不可能入宫了,要为她相看别的勋贵子弟,太后姑母也告诉她,天子不可能迎她入主中宫,甚至连纳她为妃也不愿意,崔思玉脑中轰鸣一阵,如同一日日往上生长的花儿忽然被剪掉了根系,她惶惶不安,她痛苦难眠,不多半个月就瘦了一大圈。
    人人都觉得她会入宫,人人都认为她能当上皇后,可是结果呢?她要被从宫中赶出去,她会遭受所有人的耻笑。
    从前她高高在上地旁观那些贵女们为了能在后宫有一席之地明争暗斗,此后她也要遭受别人的冷眼和讥讽。崔思玉难以忍受,她苦苦哀求,可她身为权臣的父亲不敢违逆天子,她那身为天子生母的姑母也左右不了天子的决定,最后她只能孤注一掷来求花宜姝,她准备了一箩筐的好话和交易条件,却被狠狠泼了盆冷水。
    明明是你们说我能做皇后的,明明是你们一直在为我和天子牵线,我被套在未来贤后的模子里循规蹈矩多年,结果你们却告诉我,一切作废,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件事?崔思玉怎么能接受?既然你们出尔反尔,那我何须为你们考虑,我就要死在宫中,我就要叫你们所有人后悔!
    可惜花宜姝竟然救了她,她万万没想过花宜姝会救她。看着面前这个即便身在病中依旧美得叫人难以嫉妒的女人,崔思玉的眼圈渐渐红了。
    “崔小姐。”在崔思玉模糊的视线中,“人人都是头一回做人,谁说父母尊长就是对,我们就一定是错呢?索性人活着就要一日日走向死亡,为何要苦苦压抑,为何不……放纵地过这一生呢?人人都爱规矩听话的人,可这种人,一辈子都在吃亏。”
    第160章 迟到补更   陛下,良宵苦短
    “人人都爱规矩听话的人, 可这种人,一辈子都在吃亏……”
    崔思玉喃喃念着这句话,眼中一时迷惘, 一时怔忡。
    这一刻, 她心中蓦地闪过了许多幕场景,她想起了自己幼年时的经历,她上头还有两个哥哥, 下头还有一个妹妹,她记事的时候, 正是前朝后宫争斗最激烈的时候。父亲那时还不是卫国公,那时整个崔家都在遭受刘太妃一脉的打压,父亲为了能够帮助姑母重掌宫权,为了能让表哥坐稳太子之位日夜殚精竭虑,母亲既要忙着操持庶务,又要与其他命妇交际应酬, 父母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压根没有闲暇功夫照应她, 哪怕得了空闲, 父亲也只会关心两个哥哥, 因为他们是崔家的未来;母亲也只会关心她的妹妹,因为妹妹年纪最小,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
    只有她, 夹在中间,又是个女子,不上不下,往往是被遗忘的那一个。
    于是为了博得父母的关心,她开始学着努力为他们分忧, 哥哥读书写字好,她每日苦练到深夜,母亲劳神于宴会应酬,她便努力学着与那些命妇交际应酬的手段。渐渐地,父母终于看见了她,渐渐地,她的名声传扬了开去,人人都知道崔家嫡女有多温婉大方,小小年纪便别有一番风华气度。
    这么多年,她恪守规矩,她从来不多迈一步也从来不少走一步,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她以为自己理应当得到最好的奖赏——比如那所有女子都渴望的皇后之位。
    可事实呢?她落水后得来的不是怜惜,也不是愧疚,而是训斥,没有人关心她为何要跳入冰湖,没有人安抚她凄惶无主的内心,他们只嫌她惹是生非,只怪罪她给他们带来了麻烦。
    她做对了吗?没有。她真的比长辈口中刁蛮任性的妹妹更得宠爱吗?并没有。
    分明她十几年来尽力做到最好,可细细想来,比起得到的,她失去的更多。
    仿佛擦去了面前迷雾,崔思玉面色发白,眼神却渐渐有了光亮。
    花宜姝听见面前的崔思玉道:“谢谢你。”
    花宜姝挠了挠雪儿的下巴,“有什么可谢的?”
    崔思玉道:“因为你救了我,因为只有你对我说实话。”她苦笑道:“其实我并不大度,也并不体贴,真正的我心胸狭窄,小家子气,偏偏要做出通情达理、左右逢源的模样去博取他人的好感。我以为我将妹妹衬得任性讨厌,可其实比起我,家中更关心他们口中惯会胡闹的妹妹。倘若我真是那样好的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我不是。”
    花宜姝:“那又如何?我觉得你这般也不差。”
    崔思玉一怔,就听花宜姝接着道:“世人夸赞女子贤良端庄为美,那是因为这样的女人能给他们带来好处。一旦女人不够温柔、不够体贴,不能让他们享受到好处处,他们就会骂这女人不识大体不懂分寸……可见世人也多自私自利之徒,这种人立下的规矩礼仪,有什么可遵循的。人就要痛痛快快地活,你这样好的出身,作甚要委屈自己?那些只会嘴上夸夸,实际上半分好处都没落到你身上的,理会他们作甚?陛下就够任性的了,可你见过哪位大臣敢忤逆陛下?”
    崔思玉原本是这盛京城中最负盛名的高门淑女,所有贵女眼中公认最好相处的,可是自从这一日她从花宜姝的永华殿出去后,她就变了,变得完完全全像是换了个人,眼神不再如以往那般温柔、说话处事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处处贴心,她变得不留余地,变得尖锐刻薄,哪个人敢得罪她,别指望像以前那样轻飘飘一句道歉就能得她温婉一笑说声不会计较。哪个人敢非议花宜姝叫她听见,她非得将人拉出来狠狠贬斥一顿,众人背地里免不了嘀咕,当着她的面却不敢多话,太后是她姑母,天子是她表哥,谁吃了撑的去得罪她。
    坊间开始传闻花宜姝此人有毒,凤晴云与她交好后变化颇大,如今竟连崔思玉也逃不过她的魔掌,这叫那些想要走花夫人这条路子进宫的人心下戚戚,暂时歇了心思。
    光阴飞逝,日子过得飞快,再有两天就到除夕了。
    李瑜最近大把空闲,不必上朝,更不必处理政务,就天天待在永华殿,隔三日才去太后那里请安,待不到半个时辰又再次回到永华殿。夜里更是精力旺盛分外缠人,花宜姝心里嘀咕,这小处子,怎么一副有今日没明日的紧迫样儿?
    这一晚,花宜姝刚刚沐浴完擦干头发,正要抹一抹护肤的膏脂,就从镜子里对上了李瑜深沉的目光。
    只要不听他的心音,这位陛下还是很唬人的。
    身量高大、眉眼锋锐,他坐在那里就像一把冰冷的剑,仿佛谁敢稍稍轻慢,就要承受被剑锋斩断的后果,要不是听到他的心音,有时候花宜姝对上他的脸也要心惊,李瑜真是生了一张一看就薄情寡义城府深沉的脸,当他在背后默默注视着你时,你便会忍不住提心吊胆,他是不是要对我下手了?
    【心肝心肝心肝心肝……】
    花宜姝:……
    【今天也想要和心肝这样那样……】
    花宜姝:……
    夜夜笙歌好多天,她也有点吃不消了。装作没听见李瑜的心音,花宜姝起身一边往床榻走,一边打了个哈欠,做出一副困倦至极想要立刻入睡的模样,换做往常,李瑜看见她困了,也就安安分分地歇息了,然而这一次,花宜姝只觉余光一闪,李瑜的身影就从桌前闪到了床上,她连他怎么动的都没看清。
    怎么这么急不可耐?
    花宜姝暗暗心惊,就见李瑜坐在床边抬眼看她,“我们今夜……”他没有说完,只是沉沉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她身上。
    花宜姝叹了口气,“陛下,我今日乏了,实在没有兴致。”
    李瑜动了动唇,似乎很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只留给她一个“你不要后悔”的眼神。
    花宜姝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岂料她这白眼一翻,李瑜反而兴奋了起来,眼睛发亮地看着她。
    花宜姝只觉莫名其妙,躺下时碰到了李瑜的胳膊。
    【心肝朝朕翻白眼啦!她经常朝着安墨翻白眼,这意味着朕更近一步了!神仙菩萨果真灵验!】
    花宜姝:???
    身边忽然一声叹息,花宜姝侧头,就听见李瑜道:“年后,朕要前往护国寺斋戒祈福一个月。”
    花宜姝一愣,只听他接着道:“你就留在宫中,等朕回来。”
    花宜姝惊异,斋戒一个月?李瑜忽然如此虔诚,叫她刮目相看。
    【啊啊啊啊一个月啊一个月!整整一个月不能与心肝相见!】
    【这个月不勤奋点,万一心肝一个月后空虚寂寞了怎么办?】
    【心肝总是在这种时候不能明白朕的心意。】
    花宜姝:……
    这么说你天天搞天天搞,竟然还是为了我?
    李瑜:“年后,你要一个月都不能见朕了。”
    花宜姝:“那我可真是太开心了。”
    李瑜:!!!
    他目光惊愕,不敢置信。
    花宜姝微笑,“陛下,您去护国寺可一定要摒除杂念,要不然就是对菩萨不诚。菩萨可在天上看着您呢!”
    李瑜睁大眼看着她。
    【你怎么回事,我们第一次要分开这么久,你居然一点都没有不舍吗?】
    【朕对你的一片心终究是错付了,错付了!】
    【你应该紧紧抱着朕,不许朕与你分开才是,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久违的几千只鸭子又来了,花宜姝无奈抓住李瑜的手,在对方刹那安静下来的心音中道:“陛下,良宵苦短,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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