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瞧着兰娘,不知道该不该说,兰娘见她似乎有什么话不好说出口,想了想道:“你只管说。”
    秋杏想了想,还是说了:“当初您走之后,大人疯了一般,一夜白头,抱着您不肯出门,也不肯下葬,奴婢斗胆求了他,他才把您下葬。后来……便是汪家满门都出了事,汪栗被大人亲手押到了皇上跟前,后来在流放途中死了。而汪琬云……因着有大长公主求情,她侥幸活了下来,可后来奴婢打听过,她被大人强迫着日日跪在庙里给您祈福,眼睛被香熏瞎了,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倒也是报应!”
    兰娘有些震惊,她初时见到顾亭匀花白的头发时还有些疑惑他为何会成了这般,现在才知道,他竟然是为了她而一夜白头的吗?
    而那个汪琬云,不是因为顾亭匀留情才只是剃度出家的么?
    秋杏继续道:“这八年,大人四处寻找得到高僧为您超度,可迟迟寻不到您的魂魄,而大人的日子也不好过,他日日……都抱着您的牌位睡,时常自虐,应当是真的对您用情至深……”
    可接着,秋杏低声在兰娘耳旁道:“深到令人害怕的地步,几个月前,他竟然亲手挖了当初给您埋的坟,我觉得此人实在是恐怖。也许,能走到如此高位的人,自然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可奴婢觉得……您与他大约真是有缘无分,您现下也有了孩子,奴婢是理解这种疼爱孩子的心情的。再说了,这天下谁能待非自己亲生的孩子毫无芥蒂?何况他那般喜欢你,定然把这孩子视作眼中钉。”
    兰娘心中怔然,许多事,都与她当初设想的背离了很远。
    她以为自己走了之后,顾亭匀顶多只难受上几日的。
    秋杏说话时牙齿都有些打颤,又大声道:“姑娘,大人是真的心疼您。”
    但下一句,便是她低声在兰娘耳旁道:“您若是想走,奴婢愿意帮您第二次,您莫要管奴婢会怎样,奴婢只希望您受尽磨难,能过上和顺的日子啊……”
    康哥儿忽然哭了起来,兰娘一摸,原来是他尿布湿润了,赶紧地给他换了新的尿布,这才回头去看秋杏。
    她看的出来,秋杏是真的害怕顾亭匀。
    在秋杏那里大约已经觉得顾亭匀是个恶魔一样的人了。
    兰娘瞬间就有些恍惚,顾亭匀为何忽然成了这样的人呢?
    而再想想他的头发,忽然就感觉很是刺眼。
    二人还没有说上几句话,忽然外头就吵吵嚷嚷得闹了起来,秋杏与兰娘瞬间都朝外看去。
    此时深夜,履霜院门口聚集了乌压压的人。
    人人都拿烂白菜烂鸡蛋等等朝门上砸,一群护卫竟然都挡不住。
    那些百姓情绪激动地喊:“狗官!滚出燕城!还我们陆大夫!”
    “陆大夫何错之有!他是我们燕城的大好人啊!你这狗官,竟然把陆大夫抓走!我们燕城人人都等着陆大夫给治病啊!”
    “老天爷啊!这是不给人活路了吗?既然陆大夫出不来,我这病也看不了,我今日便以死祭天,让这狗官来杀了我!”
    全城受过陆大夫恩惠的人何止一两个?一个晚上,像是全城出动了一般,一大群人去衙门闹事,这边又有一大拨人在顾亭匀下榻的履霜院大闹。
    那些骂声叫声隐隐传进来,兰娘与秋杏对望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安。
    兰娘知道,陆回为人极好,但也是没有想到,那么多百姓会来为他喊冤。
    而此时顾亭匀坐在书房中,他才处理完下面递上来今日查到的消息,,那是关于陆回所诊治过的病人死亡之前所有的线索。
    他不懂医药,许多地方看不懂,便请了大夫在旁一起看。
    正熬夜看着,就听到外头有人吵嚷的声音。
    接着,是彰武急急忙忙进来的身影。
    “大人,大人!不知为何如何出现了一大群百姓,分别在衙门和咱们院子门口大闹起来,护卫们只是驱赶,便有百姓直接躺在了地上,因着人实在是太多,咱们的护卫人手不够,实在没有办法把这些人全部都赶走,此时闹得越来越厉害了!都叫着喊着要咱们立即把陆回交出去!”
    顾亭匀眉头一皱:“大约多少人闹事?”
    “光是咱们院子门口,瞧着便有两三百人!”
    人若是多了起来,确实不好掌控。
    特别是抓了两个典型,其他人更疯狂的时候,强行压制,万一被有心人知道了之后上报到朝廷,后面便是顾亭匀的罪责了。
    冯渡出去顶了一会儿,实在解释不好,便一头汗地冲了回来:“大人,大人,顾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呀!这要是传到朝廷,你我都不好交代呀!不如,干脆把那陆大夫放回去!”
    顾亭匀冷笑一声:“越是如此,越是不能放他回去。本官倒要出去看看,究竟是何人在闹事。”
    他拿起来旁边的拐杖便往外走去,冯渡一瞧,心中都有些愧疚。
    不知道为何,他觉得这顾大人拄着拐杖都比自己走得潇洒。
    顾亭匀很快便到了门口,护卫们组成一堵人墙,拼死把闹事的百姓阻拦在外。
    那些百姓仍旧在骂骂咧咧,不住地打砸扔东西,一块烂白菜叶子砸到顾亭匀的衣襟上,他伸出手随意地弹了弹,吩咐道:“来人,拿银子出来。”
    彰武很快便端着一只托盘出来,里头赫然放着满满的白花花的银子,瞧着都让人眼馋!
    顾亭匀深邃的眼盯着那些闹事的百姓,大声道:“谁若是肯静下来听本官讲话,这银子待会便赏了谁。”
    前排的百姓瞬间忍住了嘴里的话,后排的人也很快得知了消息,一时之间,大多人竟然都安静了下来!
    冯渡目瞪口呆,而顾亭匀瞥了一眼这群百姓,命人把火把和灯笼点得再亮一些。
    好一会儿,有人壮着胆子问道:“这银子真赏咱们吗?可别是骗人的!要么赏银子,要么把陆大夫放回来!”
    顾亭匀森冷的目光望过去,那人立即闭嘴。
    而后,所有人都听到顾亭匀厉声问道:“敢问各位家中可有从军的男丁?”
    兴许是那白花花的银子有致命的吸引力,不少人立即答道:“自然是有的!我哥哥便是从军打仗了!”
    “我夫君都三年未曾回来了!”
    “我儿子也六年未曾回来了!可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把陆大夫交出来!”
    顾亭匀望着他们,声音在黑夜中掷地有声,带着一股寒烈的穿透力:“所以,你们可有思念过他们?可会想过,万一你那个从军的亲人死在了外头你会有多难过?这药材一案,便是因着药材出了大问题,死了一个将军,两千多名士兵!若那死了的人,其中一个是你们家的人,你们还会阻拦本官查案吗?”
    人群哑然无声,有一老妪忽然哭了起来:“我儿六年没有音讯,总不会是死了吧?我的儿,我的儿不能死啊!你还要给为娘养老送终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啦,明天继续努力!!
    第46章 ·
    履霜院不算特别大,兰娘所住的院子靠近前,此时与秋杏躲在屋子里,竟然隐约都听得到顾亭匀的声音。
    他声音在沉沉冬夜之中,显得充满力量,透人心魄。
    而兰娘听清楚顾亭匀的话之后,心中也有些难受,的确,药材一案关系很大,赵怀荪之死也疑点丛丛,可她也是不信陆回与此事有关。
    她认识陆回十年,从来都不认为陆回是会害人的。
    但不知道为何,想到顾亭匀带着伤腿在这样的寒冬夜对着百姓们说这样的话,她心中也生出来许多的悲怆来。
    一个人的生死对朝廷而言,或许算不得什么特别大的事情,毕竟死了一个臣子百姓,还会有更多的,但对于那个人的家而言,那是令人痛彻心扉的事情。
    她一直都知道,顾亭匀在政事上是个有理想有抱负之人,也是真心为了百姓而着想。
    想到此处,兰娘又想,若是顾亭匀没有非要执着于过去,他现在应当过得极好的,从前都有汪琬云那样的贵族千金看上他,如今暗地里倾慕他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了。
    这一晚外头乱糟糟的闹剧终究被顾亭匀摆平了,他把让那些家中有男丁从军而日子艰难的人都到衙登记,挨个查证之后每人都发了银子补贴,而燕城病重没有银钱治疗的人也可到衙申请补助,这些全部都是从顾亭匀那里出的银子。
    这些年皇上给他的赏赐非常地多,顾亭匀除去忙着政事,便是迷信于找兰娘的魂魄,祭奠兰娘,那些银钱动的并不多,而钱生钱,他如今名下也算是家财万贯,这一点银钱自然也不算什么。
    即便是对顾亭匀来说不多,可寻常人谁舍得出这样一笔银钱?
    阮知府听说了之后,忍不住赞顾亭匀此人虽然在有些事情上疯魔,可近两个月以来他是实打实地发现了,顾亭匀是个好官,也算是个好人了。
    全程百姓都意外极了,本身大伙儿前去闹,为的便是让陆回被放出来,好有人替大家继续治病,毕竟陆回的医术是最可靠的,也是最便宜的,可如今有这位京城来的顾大人给大家银子,还找大夫为大家看病,每日里发放免费的粥和馒头,谁不道一声这顾大人简直是活菩萨下世!比那阮知府与陆回大夫更善良!
    若还有人说那顾大人把陆回大夫关押起来,便有人替顾亭匀辩解了:“人家顾大人是办案,陆回大夫与案件有了牵连,进去是自然的,等到案子查清自然会放出来的。顾大人这般仁心,必定不会胡乱抓人。”
    眼看着外头逐渐的又安稳起来,虽然还是不断地有人死,可也快到过年的时候了,这件事倒是逐渐平静下来了。
    陆夫人哭得眼睛都肿了,日日想着办法去打点,却毫无作用,加上兰娘也带着孩子忽然消失了,她心中更是焦灼不安,慌乱无措。
    兰娘知道秋杏是愿意帮助自己的,可有了从前的例子,顾亭匀如今机警的很,给她屋子外头安插的人死死地把守着,她若是想逃到外头去,那简直是难如登天。
    唯一的安慰便是康哥儿被照料得极好,这里环境自然比大杂院好了许多,乳母极为有惊艳,康哥儿吃得好睡得好,瞧着可爱极了。
    可她心中依旧担心着陆回与婆母,试图去同顾亭匀再谈谈,却见他次次都忙的很。
    外头不断地有官员来与他说话,期间阮知府也来了一趟。
    他先是去同顾亭匀谈话,顾亭匀倒是也没隐瞒。
    “阮大人,当初阿兰离开京城,我并不知情,她与陆回成亲用的是假的户籍,她真正的户籍仍旧是我顾某的妻子。我知道她如今一心要与那陆回过日子,前些日子我倒是没有打扰过他们,可如今陆回与药材一案件牵连,她与陆回密切接触,按理也当被抓进去的。”
    阮知府心里一颤,的确,若兰儿不是与顾亭匀有那层关系,兰娘说不准也要进去。
    “那孩子还极小,他们母子都尚未出月子,我便让人把她暂时安置在我院子里,等到事情调查好了,便把他们都放出去了。”
    阮知府抬头对上顾亭匀的眸子,先前他们翁婿相称之时,觉得顾亭匀还算温和,没有什么架子,可现在却又觉得,顾亭匀不是一个好惹的人。
    此事复杂,他虽然是兰儿的父亲,却不能为了他们决断什么,只能暗地里祈祷兰儿莫要再受委屈。
    阮知府到了兰娘的屋子里,瞧见兰娘时眼睛一热。
    “兰儿,原本按着礼俗,我打算着等外孙满月之时到陆家去看望你们,可谁知道竟然出了这样的叉子……”
    兰娘瞧见阮知府,也觉得心里酸酸的,把康哥儿抱到父亲面前让他看,一边道:“父亲,您让人送的补品我都有吃,女儿知道您惦念我,可这些日子许多事都是人无法预料的,您还是照料好自己与我母亲。”
    阮知府才从牢里出来没多久,此时见女儿虽然气色还好,外孙也好好的,可他依旧觉得难受。
    “是为父无能,没有护得住你……”
    小时候没有护得住她,等她长大了,如今还是护不住。
    兰娘更觉得难受,眼眶一热,勉强笑道:“父亲,这不是您的错。”
    阮知府忍住眼泪,好一会儿,又低声道:“你与他……究竟打算过么?你若是真的想同陆回走下去,爹会帮你,但你若是……”
    兰娘怔怔地看着阮知府,眼泪没忍住还是掉了下来。
    阮知府走后,兰娘在屋中发了好久的呆。
    她一闭眼,便又想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在顾家日子苦不堪言,能吃饱都是奢侈,可不知道为何,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那个时候还是挺快乐的。
    而睁开眼,便又想起来这八年与陆回的点滴,他们一起在药房里熬的每一个夜,每一次合力救治好病人时的欣喜,还有她没能救活病人时伏在陆回肩膀上痛哭的样子……
    一副一副熟悉的画面闪过,仿佛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原本她以为顾亭匀已经是过去了,可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也没有想过,他会一夜白头。
    那一夜,他究竟有多伤心?
    良久,是康哥儿的哭声唤醒了她,兰娘把孩子抱起来,想起来秋杏的话,顾亭匀此人这般疯魔,若是从了他,将来他必定容不下康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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