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番话,表演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换一批人,而不是要把他们砍头,至少命是保住了。
    然而刚松完这口气,下一秒的话语又让他们提心吊胆起来了。
    话不能这么说。开口的晏长初让本准备带人走的侍卫们犹豫了一会儿,尹却明见状,也暂停了刚才的指令。
    爱妃的意思是
    让表演者意外的是,那位晏公子居然是在帮他们说话。
    他们不止不是在糊弄人,还是在用尽全力做出最完美的演出,不是吗?
    听座上青年这么说,底下的乐师等人竟生出些感动来。
    虽然他们被吓得直接跪下来就是因为对方的举动,可这一会儿晏公子居然能考虑到他们的难处,且为此出言,实在是让人为之前对青年的偏见感到几分羞愧。
    是被反问的君王回得有些不确定与稍缺底气。
    尹却明压根没看表演,当然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有没有尽力,他只是见晏长初一副失望的模样,才那样发落的。
    但对方这样说了,小皇帝很快又调整了一下表情,煞有介事般点点头,爱妃说的是。
    端的是一副爱妃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模样。
    而能来这里演出的,也必是经过层层筛选,确定技艺精湛的。
    这是不管有没有看表演都能知道的,所以这一次尹却明肯定得毫无犹疑。
    那么青年浓丽的眼睫抬起,目光扫过底下臣子,会变得如此无趣,就只能是因为气氛太差了。
    欢饮宴会,为何一个个都臭着脸呢?
    听到这话的人都一瞬间变得表情很是复杂。
    明明是罪魁祸首的人,现在居然反而倒打一耙说是别人的错,但无论是因为二者的地位差距,还是因为那份能乱人心智的美色,都没一人能义正言辞地指出这一点。
    尹却明的表情就更复杂了,因为他想起来,自己之前的脸色一定也不怎么样,晏长初的一个个里可能还包含指他。
    不过晏长初倒并没有一点要怪罪他的意思,对方甚至没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青年从座上站起身来,闲庭信步般环视两边臣子,因为你们都看起来太吓人了,才会那么影响专业人士的水平发挥。
    本来是指责的话,但他走下来,与众人的距离也随着步伐或近或远,那身影逐渐靠近他们的时候,反倒像是某种天降的殊荣。
    宫灯照着瓷白皮肤镀上一层柔和光晕,像整个人都发着光,青年的嗓音也是清冽好听的,以致于见到人唇瓣开合,甚至有些分不出对方说了什么本该令人不悦的话。
    尤其是你。
    那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向某个官员,被点名的人既像忽然惊醒,又像坠入梦里,也抬起手来指着自己,我?
    晏长初点点头,你看起来最凶,他们一定是被你吓到的。
    这话其实有失偏颇。
    小孙大人虽然人品极差、声名狼藉、素来横行霸道鱼肉乡里,也没什么真才实学、纯粹靠家中根基深厚谋来的一官半职,但说看起来凶,倒也没有。
    孙家就是背景深才能让他今日有出席这场宫宴的资格,大孙大人都还在殿里坐着,小孙大人自然是被好吃好喝供长大的,脸型甚至有些圆润富态,光看脸是不凶的。
    要说谁从外表看起来最吓人,另一边的大将军才是模样不差却满是凶煞之气,要说乐人们是被他吓到的还有几分合理。
    不过忠君党本就看不惯小孙大人,此时见晏公子是在针对这个人,完全不想插手,只想看好戏,甚至还对晏长初加了不少好感。
    另一部分则即便有心想说几句,对上晏公子,却完全张不了嘴。
    而被针对的当事人,也仿佛完全被正面相对的美貌冲昏了头,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什么处境。
    他甚至仿佛十分赞同般,这晏公子真是慧眼识人,确实总有人被我的威猛吓到。
    那哪是被你的威猛吓到?那分明是害怕你的霸行。
    几个大臣们心里腹诽,也毫无出言的打算,要不是小孙大人才新官上任不久,就以这脑子,恐怕早在宫宴开始前,就已经被罢官了。
    得到这样的回答,晏长初看起来颇有些和颜悦色,既然你也认同是你吓到了乐人们,那事情就好办了。
    见晏公子对着自己脸色和缓下来,小孙大人的眼神有几分呆呆的,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言行好,更是不知道对方说的好办是在指的什么。
    倒是没有直面青年的人,能分出一些心思,从氛围中知道这个小孙大人看起来肯定是要被捉弄一番了。
    果然,青年下一秒就变了脸,高声道:拿笔来。
    没过多久,笔墨纸砚就被送到了晏公子面前,因为不知道对方具体是要准备做什么,各种书画用具都摆得十分齐全。
    尹却明和梨休春猜到了一点,也毫无阻止的意思,归根结底,竟然用那种眼神看着长初,小孙大人是活该被捉弄一下。
    但见到青年执笔靠近对方的时候,上一秒才想着只看笑话的两人就有点控制不住了。
    别动哦。他说,空着的手已经快要碰到孙家小儿的脸,而小孙大人只是抬头看着朝自己靠近的面容,愣愣地应了声好。
    公子。梨休春最后还是没忍住,打断了晏长初的动作。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青年身边,仿佛没有感受到其他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样,说道:公子将想做的事告诉奴才即可,不必亲自动手,奴才会代劳的。
    怎么能公子的手怎么能碰到那种肮脏家伙的脸呢?
    他都还没有公子都没有主动碰过他,就算只是为了捉弄,那种卑劣的小人也根本没有能被公子触碰的资格。
    否则的话,那还能叫捉弄吗?与奖赏何异?能被公子用那种态度温和地对待那么一刻,已经是这种家伙承受不起的荣恩了。
    梨休春低着头,晏长初看了他几秒,然后将手里颜料都摇摇欲坠往下滴的毛笔交给了对方。
    那就由你来吧。他说,凑到男人耳边说明了具体事项。
    那被青年嘴唇靠近的耳朵动了动,像是要驱散因二人如此近距离而升起的热气。
    晏长初说完就在一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似在等待最后的成果,坐的地方很是随意,但没人对此发表意见。
    没了晃人美色,小孙大人的理智回来了一点,终于在气息不善的小太监走过来时感到了些许不对劲,生出了叫停的念头。
    可是晏公子还坐在不远处,撑着脑袋看着这个方向,又再重复着提醒了一遍,别动哦。
    小孙大人就卡住叫停的想法了。
    和晏长初准备伸手固定住小孙大人的脸不同,梨休春对待这张画布就简单粗暴许多了,公子不该碰到这样的家伙,他也没打算用手碰到这个家伙。
    见这人脑袋还要往公子的方向看上一眼才转回来,梨休春拿起没有磨墨的砚台抵住了小孙大人的下巴。
    请不要随意移动。虽然用着好像尊敬的言辞,可是男人的语气和动作都十分不客气。
    小孙大人这下是真的没法动了,这个死太监从外表看不像多么强悍,力气却大得很,整个人都被完全桎梏住了。
    于是他就只能被用砚台掐着脑袋,然后感觉到那只毛笔在自己的脸上作画。
    晏长初随意坐下了,从大孙大人的角度也就看不到那简直堪称魔性的美貌,只有背影的情况下,脑子多少能转动起来了。
    毛笔、颜料,在脸上作画,显然是在戏弄他的儿子,大孙大人登时就站起来准备怒斥这一切。
    然后他就摔了。
    孙大人,没事吧?一旁传来大将军状似关心的声音,那条不知何时伸出来的腿被主人故作无事地收了回去。
    这一动作做得简直明目张胆,大孙大人从地上爬起来,你!你
    没等他想出如何回敬这个光明正大绊倒自己的莽夫,另一边的作画就已经结束了。
    好了。梨休春打断了大孙大人的话,也宣告了现在再想要阻止已经毫无作用的事实。
    他将最终的作品露出来,其实十分粗糙也没有什么绘画天赋,才能在这样的短时间里结束,但就是因为这样拙劣的技术,效果才更加好。
    小孙大人的脸上被色彩明烈的颜料对撞,有点像被人揍得鼻青眼肿,又有点像被无知小孩恶作剧在脸上乱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十分滑稽。
    所有见到这张脸的人都没忍住笑了,不久前的沉闷气氛瞬间被彻底打散。
    这不才像是一个欢饮宴会吗?仍然随意坐着的青年这样说,没人反驳,就连大孙大人,也在努力抑制嘴角的笑意。
    小孙大人是看不见自己的脸的,可他看着晏公子此时显得柔和的眉眼,也跟着周围的人一起笑了起来,全然不记得自己好像是被捉弄了。
    而完成这幅画作的人低着头,背在身后的手紧握着已经干涸的毛笔。
    作者有话要说:  殿内一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之前换的文名被和谐了,所以就还是改回来了
    第17章 心脏不好的妖妃8
    他讨厌别的人用那种眼神、表情去看公子。
    他也不喜欢今日之后,孙家及其党羽势必会报复公子的可能。
    月光在殿外的地面上一片霜白,也投出主仆两人的黑影,宫宴已经结束了,小孙大人没表示出一点恼羞成怒,大孙大人也就没有了讨要说法的理由,只能怒而咽下此事。
    梨休春仍然低着头,立在屋檐的阴影里,而他的主人则坐在一旁,倚靠着朱红柱子。
    青年的皮肤其实很白,甚至到了病郁的苍白地步,此刻全然显露在皎洁月光中,更是如冰雪般有些失真。
    但因为长发鸦黑、唇红如血,对比之下反显得浓艳鲜活,让人注意不到肤色的病理表现。
    而今似乎酒劲上来了,面色添上薄红,更具生气许多,那几分不明显的寡淡也好像彻底隐去了。
    晏长初并没有喝几口酒,即使有酒劲也很小,神智更是十分清明,没有一丝醉意,梨休春也并未觉得他醉了。
    可他们现在安静得不正常。
    梨休春直觉发展不详,本就低沉的心更加往下坠。
    终于,晏长初的那一头有了动静。
    明月下的青年朝他的方向抬起手臂,本是雪白的皮肤瞬间被落下一片阴影,像陷入某种黑暗。
    梨休春上前搀扶住,以为对方是要站起来,但并未感受到压下来的力道。
    公子?
    晏长初没动那只被扶住的手,而是用另一只手抓住梨休春的手臂,将对方往他的方向拉了过来。
    男人从黑影里被扯到月光下,他们几乎有一半的身体相贴,青年仿佛倚靠在了他的怀里。
    但是那张脸神色无波,即便整个人的姿态都近乎可以用活色生香来形容,表情却依然是十分冷淡的。
    公公子?梨休春屏住了呼吸,不知道是因为二人之间如此近的距离,还是为了那依然没有消失的不详直觉,或是公子那极冷淡的神情。
    休春。这一回晏长初开口了。
    他抓着男人的手,将对方的指腹贴上自己手腕,那里是脉搏的位置,温热皮肤下连接着心脏的跳动平缓而稳定。
    在这片本该几不可闻却能感受分明的脉搏声中,他说道:你是觉得我很怕死吗?
    梨休春仍然能诊断得出来公子的身体没有丝毫好转,正在以极缓慢的速度步向死亡,然而对方似乎从没将这放在心上。
    又或者正是因为放在心上了,才想要肆意过完最后的时间,不怕疾病突发也不怕得罪任何世阀权贵或是九五之尊,全凭心意过活。
    所以他忽然有些明白了,不
    是他怕公子死。
    是他在多事,在为自己画了一个圈,处处受限,他还是不想公子死,但他好像真的做错了事。
    不仅是因为从此刻公子的问题中意识到的,还有
    你蹲到我脚下的那一天,我还当你是很有胆量的。晏长初这样说,从那不知能不能称之为怀抱的男人身上起来。
    他们又拉开距离了。
    虽然两人都站在月光下,也没有离得多远,可青年的语调却好像他们已经离得很远了,但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
    公子生气了。梨休春想。
    被判定是生气了的晏长初脸上没有一点怒色,明月在那双眼里倒映出点点荧光,月色凄冷,荧光倒影也有些冷。
    他们在这里待到现在,夜间的风已经将青年脸上的血色吹走了不少,显出几分苍白色调来,但唇瓣开合间,仍带着姝艳的厉色。
    胆子这么小,也敢说是我的人?
    公子确实是生气了。梨休春做下判断。
    所以他真的做错事了。
    他应该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但是公子比他更快做下了结尾。
    就在这里让风把你的脑子好好吹一吹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说完这句话,晏长初就离开了,徒留男人留在原地。
    公子走了,除了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这里就变得安静得不得了,梨休春站在月光下,却好像他还立在阴影里。
    这样安静,他也本该全心全意地反省起自己,但敏锐的五感告诉他,这里并不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眼熟的袍角出现的视野里,梨休春很快跪了下来,陛下。
    君王的脚步停留在他面前,显然不是纯粹路过,更可能已经在一旁看了听了一段时间了。
    梨休春不确定对方究竟看了多久,按理来说他应该早在小皇帝靠近的时候就发现的,但因为想着公子的事,对周围环境的注意便分散了不少。
    以这位陛下从前的举动来说,必然是很不喜其他人与公子多么靠近的,如果见到了公子让他摸向脉搏时两人的姿势,说不定现在就是来发落他的。
    尹却明没沉默多久,语气不明的声音就从男人的头顶响起,长初说你胆子小,可朕觉得,你胆子其实大得很。
    梨休春没说话。
    这样的开头好像真的是来发落人的,但小皇帝却并没有叫人把他拉出去砍头,或者做出一些别的惩罚,相反,他像是来论功行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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