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既然是旧识……为什么后来一面都没有再见过呢?”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付行之,想要为上一世的自己等一个答案。
    付行之眸光温润,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却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他伸出修长的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殿下,根据我们的作战计划,最后您很有可能会同时面对三只五级恶种,这很容易出问题。”
    任听霄收回目光,望向自己没吃完的饭:“加拉赫和我的副官会掩护我的。”
    “您认为您有着超过其他人的基因等级,就能做比其他人更加危险的行为了么?”付行之的声音有些严肃,“基因的进化本来就是一项危险的行为,现在您已经处于一个未知的领域,在出现问题之前,谁也不知道您身上会发生什么。”
    任听霄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她能听出这番话里担心的意味,这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上一世,付行之的口吻中有种如同长辈的关怀和担忧。
    是因为她是任听霄的妹妹,所以他才把当年的那种关心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任听霄没理解,只是说出她心中的想法:“无论会发生什么问题,现在既然我已经踏入这个领域,就只能使用这个能力,否则让我空有一身实力,却看着我的战友们上前拼命,而自己什么都不做么?只是为了那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问题?”
    “殿下……”付行之还想再劝。
    “付先生。”任听霄加重语气,“您也说了,这是一个未知的领域,基因发生进化的几千年来,从来都没有人超越过三s级。但是这条路总得有人尝试着去走,比起在实验室里接受各种各样的理论实验,我倒是更愿意踏上战场,在实践中探索这个领域。”
    她碧金色的眼中闪耀着昏暗的灯光也无法掩饰的光辉:“您今天过来找我,只是想说我和堂姐很像,以及劝我不要去冒险的么?”
    付行之望着这样的任听霄,很快垂下眼来,就像怕眼中的某种神色被她发现。
    “殿下,您的基因等级,不是生来就有的。”他声音很轻地说出这个全星际无人知晓的秘密,仿佛是怕被其他人发现,还倾了倾身子,向任听霄靠近几分,“后天强行让基因等级进化,是非常危险的行为,比起礼物,这更像一个诅咒。”
    任听霄猛地抬头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这本该是个没有任何人知道的秘密,她的基因等级是因为亲族融合,再加上系统的操作,才达成基因等级后天得以升级这种惊天之举。
    为了不让人担心,她连凌卓都没有说过,凌卓恐怕也以为是奥菲利亚本身的基因等级,只是她不会使用而已。
    但是却被付行之一见面之下,就直接看透了。
    任听霄不禁有些悚然,她知道付行之博学多识,深不可测,却没想到连基因的领域,他都如此了解。
    “我能知道,自然有我的方法。”付行之轻声说,“所以我特意来提醒殿下,您有着这种实力,却可能并不是无往不利的。”
    任听霄沉默几秒:“既然您能看出来,想必您在基因领域也有相当深刻的研究,您知道超过三s级之后,可能会出现什么后果么?”
    付行之缓慢地摇了下头。
    “我不知道,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地方。”
    任听霄直起身子,她望了眼周围,呼出口气。
    “既然您也不知道,那只能如我先前所说,需要靠自己去走一遍了。”她说,“付先生,谢谢您的告知,我不胜感激。”
    她没有回头,因此没有看到,在她这么说完之后,付行之温雅的瞳眸中闪过一道怒气。
    他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握起,再次开口时,有点微微发哑。
    “拥有比其他人都要超前的东西,无论是实力还是眼界,或者是别的什么……都不是什么好事。”他的声音里有着幽然的风声,仿佛一个亘古的幽灵附在了他的身上,借他的口说出这番让人发寒的话,“你会为此所累,渐渐迷失自己。”
    任听霄奇怪看了他一眼,用坚定的语气回答:“我会注意的。”
    付行之没再说什么,端起他那份没有动过的食物,离开了任听霄的桌子。
    任听霄沉思地望着他的背影,还是在一口一口地吃饭,没有再打开视频。
    她手下的兵一看这情况就知道,一定出现了重要的情况,才让殿下吃东西都不看吃播了。
    牧阳曜紧张兮兮地前来询问,任听霄回过神来,摇摇头,又问:“阿曜,你对付先生了解多少?”
    “付先生?”牧阳曜想了想,“除了学院资料上的记载之外,几乎没有了解,自从我入学以来,他从来没有回过学院,所有事务都是监理会决定的。”
    任听霄“唔”了一声,若有所思:“他从来没有管过学院事务,为什么会成为院长?”
    “这个。”牧阳曜挠挠头,“据说帝国学院的院长,都是由上一任院长直接指派的,别人并没有别人反对的权力,而学院也没有出现过事关生死存亡的大问题,除了那次修戈……”
    他说到这个名字,眸光倏然一深。
    任听霄了然:“据说修戈进入学院的那次,付先生有过行动?”
    “是。”牧阳曜很快调整好情绪,“那次虽然没有抓到修戈,但是在接到消息后,他及时启动了学院的防御系统,才让修戈负伤。”
    “也就是说,他虽然不在学院,但是一直和监理会的人保持着联络。”任听霄说,“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爷爷也经常和付先生联络,只是很多时候他都不回,不知道是在什么犄角旮旯里游历。”
    任听霄点点头:“我知道了,这里没什么情况,你继续去吃饭吧。”
    送走忧心忡忡的牧阳曜,任听霄看到他习惯性地走到加拉赫身边,继续听他讲什么事。
    加拉赫的眼神还向她这边瞟了一眼,显然是在问她这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牧阳曜认真地摇摇头,两人交谈几句,相携离开了。
    看到这一幕,任听霄忽然有种滑稽的感觉,照这么培养下去,牧阳曜会不会更适合做加拉赫的副官?
    看他自己的副官安吉尔,由于这两天自己的主将没有叫他,他都郁闷得快要挠墙了。
    这个念头在心中一晃而过,任听霄并没有放在心上。
    到了晚上,任听霄安排好事务,在避难所的大厅中转了一圈,想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助的人。
    这一转,就让她看到角落里的凌时明,他正在小心翼翼地帮一个受伤的战士调整姿势,让他躺下。
    任听霄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
    “……大概明天就轮到你去修复舱了,再坚持一晚。”她听到凌时明在温声安慰那个战士,“一定要坚持下去。”
    和五只五级恶种的一战,智慧生物的一方损失惨重,身受重伤勉强活下来的人也不在少数,即使任听霄带来了医疗资源,治疗也有着先后顺序。
    那些生命系于一线,马上就要面对死亡的战士,才是第一救治对象。
    任听霄没有掩饰脚步声,凌时明向后看了她一眼,又温声安慰了那个战士几句,转身面对她。
    “殿下。”凌时明友好地点头示意,“您找我有事吗?”
    “叔……凌老先生,我是您的晚辈,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任听霄低声说。
    凌时明眼中闪过一丝叹息,他从善如流:“好,奥菲利亚。”
    虽然这个名字任听霄也不喜欢,但是总比被长辈一口一个敬称好多了。
    “我能和您聊聊么?”她用一个普通晚辈的态度说,“自从见到您之后,我一直想和您聊聊。”
    凌时明向周围看了一眼,大部分伤员都已经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于是他点点头:“好,我们去里面说吧。”
    两人向里面走了走,来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
    任听霄一直琢磨着该怎么开口,表情有些为难,看得凌时明笑了笑。
    “奥菲利亚,你现在这样,看上去倒是不像被寄托全宇宙希望的将军了。”他说,“就像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任听霄摸摸鼻子,秉承着一往无前的勇气,还是勇敢地开口:“凌……叔叔,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当然可以,我知道你的身份。”凌时明说着,眼中浮现出几分复杂,“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想来找我。”
    任听霄也没有掩饰的意思:“这么多年了,凌卓一直在找您,想要取得您的谅解。”
    “找我?奥菲利亚,你也把我当成耳聋目花的老头子吗?”凌时明说,“他安排人跟着我的事,还真当我不知道呢?”
    “啊……”任听霄一下子卡壳了,秃噜出了大实话,“这,凌卓确实认为您不知道来着。”
    “我的确没有发现过他们的人,小卓派的人怎么会让我发现。”凌时明叹了口气,“但他是我的儿子,若说他没有派人跟着我,我反而不相信。”
    任听霄沉默,这两人真不愧是父子俩,相互斗法,让对方以为自己是胜者。
    她重整旗鼓:“您既然知道,却没有表达过反对,是不是愿意原谅他的?”
    “他不需要我的原谅。”凌时明眸光沉沉,刚才那个和蔼的老人不见了,“从小到大他都很有自己的想法,既然篡位是他的选择,那就不要奢求其他人的理解和原谅,在他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就应该了解这点。”
    “但他毕竟是您的亲生儿子。”任听霄说,“您面对一个陌生的士兵都能如此温情关怀,您的亲儿子在空旷的帝宫里踽踽独行十年了,您真的一点都不感到心疼么?”
    “他独自在帝宫待了十年?”凌时明刚刚冷硬下来的脸庞浮现出怔愣的神色,第一反应就是反对,“不可能,他苦心孤诣地篡位谋反,好不容易得偿所愿,会如此浪费他这个帝王的身份?”
    “他苦心孤诣地篡位谋反,并不是为了他自己。”听到有人如此诋毁凌卓,任听霄只感到一股火气猛地从心头涌起,不管说出这话的人是否是凌卓的亲生父亲,她的语气也有点发冷,“您作为他的父亲,连他为什么做出这种选择的理由都不愿意听一听么?还一直主观臆断他在帝宫里吃香的喝辣的,并一厢情愿地相信这就是您儿子正在经历的事实么?”
    她的话夹枪带棒,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有分毫留情,但她说完之后并没有后悔,只是看着对方发白的脸色抿了抿唇:“很抱歉用这种态度和您说话,但我不想让人误会凌卓,这个人还是他一直想要找回的亲身父亲。”
    凌时明的脸庞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然而他没有生气,那双和凌卓有些相似的眼睛看着任听霄,充斥着岁月沉淀的复杂。
    “他让你叫他的名字。”他轻声说,“看来他确实很喜欢你。”
    任听霄没想到他会突然把话题引到这上面,默了默。
    “奥菲利亚,你是个很好的姑娘,你所做的那些事,包括来到这里之后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凌时明继续说,“其实我不想回去……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面对我?”任听霄这下真愣住了,“为什么会有我的原因?”
    凌时明的目光闪了闪,他背靠在墙壁上,和凌卓一样挺拔的背脊忽然佝偻了几分。
    “我不确定这些话由我来告诉你合不合适。”他声音轻缓,有些喘不过气来一样,“在你刚刚声名鹊起的时候,我就开始关注你了。似乎从一开始,小卓就急于把你抓在手里,你们订婚的消息甚至传到了联邦,所有人都在猜测为什么帝国的帝王会突然有了帝后。”
    他侧头看向任听霄,眼中甚至有些小心翼翼:“我一开始也不理解,但是在见到你的人之后,我就知道原因了。”
    任听霄怔怔地听着,在看到凌时明夹杂着愧疚和小心的眼神时,她忽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你觉得,凌卓喜欢我,是因为我的——堂姐?”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任听霄感到一股深刻的滑稽感,但是凌时明的目光更加愧疚,甚至避开了她的眼神。
    “你的堂姐,和你一样,也是帝国的英雄。只是英雄薄命,为了拯救帝国而死。”凌时明没有否认这句话,反而顺着说了下去,他愧疚得不敢看任听霄,“孩子,这些话本不该由我来告诉你,但你也是个英雄,你值得最好的伴侣。”
    任听霄神色扭曲一瞬,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的语气究竟是惊叹还是困惑:“您是认为,凌卓配不上我?”
    “对,他配不上你。”凌时明马上就同意了这句话,他虽然没有看向任听霄,声音却坚定一些,“我是他的父亲,我太了解他对你堂姐的迷恋了,孩子。他对你堂姐的感情,让我几乎以为他会随着她离开,那是一种超越生死的感觉,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最终没有这么去做,反而变得冷血而残酷,篡位的这条路上,你不知道他踏过多少鲜血。”
    任听霄张张口,发现自己的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万万没想到,凌时明不肯原谅凌卓的原因里,居然还有一个是因为她。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倒真的希望他随你堂姐去了。”凌时明仰起头,看着昏黄的灯光,“那样起码不用让他背负上叛国之名。”
    “凌叔叔。”任听霄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凌卓他不是叛国贼。”
    凌时明又叹息一声:“即使知道了这些,你也还愿意为他说话吗?”
    “他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他自己,成为帝王的十年间,他如同苦行憎一样,落下的病根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根除,这样的他,您认为他篡了位是为了贪图享乐的吗?”任听霄的声音有一丝颤抖,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让凌时明都顾不得羞愧,震惊地看向她。
    “您关注我,关注凌卓的感情,却没有分出一丝关注,给您儿子本身吗?”任听霄说,“也许我今天来找您就是个错误,我怎么也没想到,您会说出希望自己亲儿子去死这样的话,无论是为了谁。”
    她感到浓郁的怒火填满整个胸腔,双拳已经握起,为了控制住自己不冲着凌卓的父亲挥拳,她猛地转过身,想要离开这个危险地带。
    “也许这点是我错了。”凌时明在身后喃喃,“他篡位登基,真是为了别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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