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丫头们的言语,苏月珑语焉不详的话音,都在她心里一点一点的抓挠着。
    宋桃儿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初嫁姑娘,当然明白子嗣对于后宅妇人的重要,但她有更为在意的事情。
    直到了这会儿,她也不明白郑瀚玉为何忽然要娶自己,两人身份家境悬殊,她还曾与郑廷棘有婚约,他不惜大费周章,将自己抢来,却又迟迟的不肯和自己圆房,那是何意?她实在不懂,自己并无可取之处,唯一或许能让他看上的也就只有她的姿色了,可若是连这副身子他都不想要,那他为何还要娶她?
    上辈子,她从不在乎郑廷棘宿在谁那儿,或者在外又包占了哪个外室,他不来找她,她反倒轻松自在。
    嫁给郑瀚玉,她心里其实也早有预备。他们这等人家的爷们,房里放上七八个都是些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甚而前世,她还曾听闻某家公子,正妻进门之前,通房已先生下了一位庶女。那位小姐过门之后闹得不可开交,最后硬将那通房撵出府居住,又把孩子收到了她膝下,方才勉强收场。入门之前,她没奢望什么,只是把郑瀚玉当做了一个可以倚靠的男人。
    进门之后,不过短短两日相处,她便觉着好似有什么不一样了。
    想着郑瀚玉往日那些□□,想着或许老太太已经默许了的怜姝,她心头微微的酸涩起来,好像小时候淘气贪嘴,吃了不熟的柿,涩的张不开口,却又不肯丢下。
    这于她而言,实在是陌生的滋味。她和王大海相好,也不过就是打小的情分,一些朦胧的喜欢,及至他负心,她也只是想着他为何会这样对她。至于郑廷棘,更不必提起,压根连夫妻情分也没有的。可是如今面对着郑瀚玉,这个长她许多岁的男人,她却忽然格外在意起来。
    她无法再满足于这面子上的相处,她想要更多的、连自己也不清楚的东西。
    宋桃儿虽则也曾嫁人,为人之妇数载,但历经两世却不识情爱滋味,全然不懂自己眼下心境为何。
    她只想弄明白,郑瀚玉到底在想什么,又为何不肯跟她圆房。
    然而,她这一举动,落在郑瀚玉的眼中,却成了十足十的勾着丈夫求宠。
    而他,也当真是被她勾了。
    郑瀚玉狭长的眸子轻轻眯着,沙哑着嗓音问道:“乡下的姑娘性子都这样野么?还是你娘家教给你的?”
    宋桃儿微微一怔,未及多想就说道:“不是的,娘家也没人教我,是我自己……”话未完,她倏地住了口,红了脸,忙道:“瀚郎莫打岔,快告诉我。”
    郑瀚玉并不答话,温热而微微有些粗糙的手掌在怀中的身躯上滑动着,他低低笑了一声:“那便是你急了?”
    宋桃儿还欲说些什么,却忽的被郑瀚玉一翻身,按在了枕上。
    余下的,便依旧是热烈的亲昵。
    浮沉之间,她恍惚听见郑瀚玉似在她耳边说起:“桃儿,还不是时候。”
    那何时才是时候?
    她想问,却说不出话来。
    待郑瀚玉回过神来时,宋桃儿早已伏在枕上沉沉睡去,她乌发散乱,眸边噙泪,玉体//横陈,床上更是一片狼藉。
    他抬臂想要轻抚那圆润的肩头,在触及肌肤的瞬间,又如梦醒一般猛然收回手去。
    不能再碰她了,今夜算是把她折腾坏了。
    郑瀚玉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好色之徒,上一世桃儿离世之后,他终身未娶,也再未亲近过任何一个女子。只是长夜漫漫,锦衾之间难免寂寞,他便寻了些香艳话本来看打发过去。看的多了,总会把书中描绘的万般缠绵之态拟想成自己与桃儿,可美梦醒来便只余无处着落的空虚。如今桃儿总算来到了他的怀中,他却无法真正的抱她。郑瀚玉以为自己能够忍耐,却在面对她的风情时,方才明白过来自己不过是个世俗男人。
    桃儿会疑惑,实在人之常情,夫妻之间也不过就是这些事情。
    硬要行事,其实也不是不可。但他腿伤未愈,实在不大能用得上力气,勉强为之,怕要出丑,郑瀚玉的自尊心绝不容许这种事情。何况,他也怕吓着了她,桃儿会就此厌恶他。
    胡思乱想了一阵,郑瀚玉轻轻撩起了大红帐幔,向外头守夜的晴雪低声吩咐道:“去打盆热水,再拧条手巾过来。”
    晴雪应着,轻步出去,片刻便端着一只铜盆进来,铜盆里果然飘着一条绣花手巾。
    郑瀚玉拿起那块手巾拧干了水,替宋桃儿轻轻擦拭着,见她睡得极熟,丝毫没醒来的迹象,不觉浅笑。
    晴雪看着这一幕,心中颇有几分感慨,尽管尚在新婚,热乎劲儿还没过去,但四爷待太太这般情状,也算世间少有了。幸亏她没听怜姝的,把那段心思早早收拾了,这哪儿有自己施展的余地呢?
    郑瀚玉替宋桃儿清理过身体,将手巾抛掷在盆中,挥退了晴雪,重新躺下抱着宋桃儿入眠,一夜无话。
    翌日,按民间风俗,便是新人回门的日子。
    宋桃儿坐在马车之中,听着马车轮子碌碌压地声响,身子也不知觉的微微摇晃着。
    她今儿穿了一套墨绿色熟罗遍绣缠蔓牡丹大袖衫,精细的绫罗裹着身子,很是透气,倒不觉闷热。
    宋桃儿并膝而坐,双手安放于膝上,目光便落在绣在袖口长春石榴纹样上。石榴意味多子,这是俗世流传的吉祥兆头。新妇衣上,也多是这等花纹。
    这衣裳是一大早晴雪自柜里寻出来的,昨儿穿的那套大红遍地金掏袖便收了起来,豪门贵妇绝无两日穿同一身衣裳的道理。
    何况,郑瀚玉早早便替她置办下了四季衣裳,一季便是一柜子,便是每日一套一月也穿不到头。她穿着华美簇新的衣裳回门,爹娘瞧着心里也必定高兴些,至少能叫他们安心,她在国公府过的还好。
    郑瀚玉今儿陪了她一道回门,同在车内与她并肩而坐,又提早预备下了丰厚礼物,她知道自己本该开心的,却总有些不大痛快。
    这哪有嫁出去的姑娘都要回门了,却还是个完好的女孩儿身子?
    “一早就出来了,早食也没见你好生吃。可是饿了,带的有点心,可要吃两块?”
    郑瀚玉的声音自一旁传来,沉稳之中带着几许体贴。
    宋桃儿摇了摇头,朝他浅笑:“不必了,我不饿。四爷若饿了,就自便吧。”
    “我素来不喜吃甜的。”
    宋桃儿便心不在焉的回道:“那便吃咸的。”
    郑瀚玉听她话音淡淡,不觉看了过去,墨绿熟罗大袖衫上,以银线绣成的缠蔓牡丹,比之昨日那件大红的裙衫,更能衬托出她的端庄秀美,如一轮明月柔婉。
    她今儿梳了个朝云近香髻,鬓边插着一支雕刻莲花的芙蓉玉乌木簪,同她额上贴着的粉色面花相得益彰。她这次用的梳头婢倒是很会打扮人,是个得用的。
    只是小娘子神色平淡,眉宇之间竟还有几分落寞神色。
    他不爱看她如此模样,心念微转,问道:“今儿回门,带的礼物不知是否合乎岳父岳母的心意。倘或还缺漏了什么,前面尚有集镇,你说了,咱们好去添置。”
    宋桃儿低声道:“四爷厚意,却是不必了。这回门礼已过于厚重,再添置什么,只怕我爹娘要过意不去的。再一则,爹娘也不是看重财物的脾气,四爷不必在这等事上费心。”
    郑瀚玉听她这般说,索性径直问道:“你今儿怎么了?回娘家,却是一点儿也不高兴?”
    宋桃儿听着,转过脸来,向他一笑:“四爷多心了,我高兴的。”
    这笑意浅淡,只浮在唇角,令那张娇若春桃的脸蒙上了一道薄纱,朦朦胧胧的竟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
    望着眼前这冷淡如水的女子,郑瀚玉怎么也想不到这竟是昨夜伏在自己怀中,妩媚万般的宋桃儿。
    他从未遇到过这等事,也从未揣摩过一个女子的心思,这般胶着的情状令他有些燥了。
    二人无话,他却忽然握住了宋桃儿搁在膝上的小手。
    宋桃儿微微一惊,便想抽了回去,却觉男人握的用力,她越是想挣脱,那手的力道越大。她看了郑瀚玉一眼,却见他正望着车窗外头,神色淡漠,并无说话的意思。她便软了下来,任凭他握了。
    二人无话,车内寂寂。
    马车才行至清泉村,赶车之人便见一壮年汉子立在村口。
    那汉子扬声问道:“敢问,可是靖国公府的马车么?”
    那赶车之人认得他是四太太的兄长宋长安,忙应了一声:“正是,小的见过大舅爷!”说着,又向内报道:“四爷,四太太,大舅爷亲自过来接车了。”
    宋桃儿适才便听见兄长的声音,心内狂喜之下,竟豁然起身,钻出了车去。
    郑瀚玉倒并未强行扯着她,但那小手离开手掌之时,他心中还是一阵失落。
    看她如此雀跃,与适才在车中与己相对之时判若两人,郑瀚玉有些不大舒坦。
    或许,两人还是相处时日尚短罢。
    宋家知今日必是宋桃儿回门的日子,早早打发了宋长安来村口接她,也是想瞧瞧女儿在靖国公府过的如何。
    倘或宋桃儿竟是独自回来的——这等事也不是没有过,婆家门第高,蓄意欺凌媳妇,甚事都做的出来。宋长安来接着,也能在村中遮掩一番。
    宋桃儿自车里出来,果然见兄长在路边立着,顿时喜笑颜开,说道:“哥哥,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宋长安看妹子安好,又一身的绫罗绸缎,满头珠宝首饰,心也放下了几分,便说道:“爹让我到村口接你和妹夫。”说罢,四下看了一眼,低声问道:“妹子,妹夫没来么?”
    宋桃儿抿嘴一笑,指了指车上,轻轻说道:“他来了,只是哥哥也知道,不大方便。”
    宋长安心又放下来几分,当下笑道:“那咱们快回去,爹娘可等着了。”
    宋桃儿其实想和兄长一道走走,一群国公府的下人眼睁睁瞧着,只好重新回至车中,坐回郑瀚玉身侧,却又不时瞧着车窗外头,兄长那雄健的身姿。
    郑瀚玉瞧着,说了一句:“你们兄妹的情分倒好。”
    宋桃儿笑道:“那是自然,从小哥哥就很疼我。我小时淘气,惹的爹娘生气要罚我,都是哥哥挡在前头。”
    郑瀚玉看着她笑意嫣然的模样,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了。
    顷刻就到了宋家,宋家老两口今儿也换了新衣,在屋中等着。
    宋桃儿先下了车,莲心等人将郑瀚玉也扶了下来,众人簇拥着往堂屋走。
    老宋家闺女嫁了贵人,今日回门的事在村中传的沸沸扬扬,村人早早的就把宋家篱笆墙围了个水泄不通,来看热闹。
    众人眼见宋桃儿衣着华丽,又前呼后拥的,匹配的夫婿也俊逸洒脱,便再没人挑剔郑瀚玉腿疾的毛病了,只是一味的眼热。
    进得堂上,宋家老两口见着女儿女婿回来,心里的石头便也落了地。
    行礼已过,郑瀚玉便在堂上同岳父岳母寒暄,宋桃儿同着嫂子杨氏进了房中说女人间的体己话。
    杨氏先拉着宋桃儿上下打量了一番,满脸笑着点头说道:“好呀,瞧着那边没亏待你,相公待你也好,我们这一大家子人也都放心了。”
    宋桃儿应了几声,又问了几句嫂子家中如何。
    姑嫂二人说了些家常闲话,杨氏见她神色不大愉悦,便问道:“妹子,你咋了?这新婚得意的时候,你好似不高兴?”
    宋桃儿将唇咬了几咬,本觉这事太过羞臊,但又一想若不问嫂子也没人可问了,便道:“嫂子,你说,若是男人家怎么都不肯碰,那是什么意思?”
    第四十二章 银耳羹
    杨氏听她所问,颇有几分诧异,压低了声问道:“妹子,你问这个……莫不是你和妹夫还没……”
    宋桃儿涨红了脸,半晌点了点头。
    杨氏脸色微沉,这事儿若放在乡下,可委实不成话。新郎官一连两日都不肯和新娘子圆房,那意思不就是这新娘子不中意、不喜欢,所以不愿碰?
    杨氏本欲发作,但忽的想起这门亲事可是郑瀚玉自己硬求的,便按压了一腔火气,说道:“这倒也真怪了,要说当日可是妹夫自个儿来咱家,硬要定的这门亲。后来上门下聘、迎娶,我瞧着也是很有几分诚意的,怎么你过了门,他又弄这等事?”
    原来,成亲那日,连着杨氏在内宋家阖家上下都亲眼瞧着他是骑了马来迎亲的,便当他腿伤并无大碍,纵使平常行走不便,那床笫之间也还是行得的。
    是以,听宋桃儿说起这事,杨氏起先发怒,转而又觉疑惑。
    当下,她又问道:“那,你没问问他?”
    宋桃儿垂着脸,轻轻说道:“问了,他没说。”
    昨儿夜里,她便是想问他此事,但不知怎的,没说几句话,两人便又滚在了一起。待她再醒来,已是今日清晨了,又要忙着穿衣打扮回门事宜,这事儿也就搁下了。
    杨氏面色便愈发的阴了,低声斥道:“那他是个啥意思?他不肯碰你,莫非竟是不喜欢你?那他当初巴巴儿的跑咱家来硬要讨你干啥?”
    想着这两日里夫妻之间的相处,他却也不像嫂子说的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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