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瀚玉也不看这二人,只问怜姝:“你还有何话说?”
    怜姝木然答道:“四爷既要治罪,婢子认罪就是。”
    银朱自进了海棠苑的门,便晓得之前与怜姝串通的事儿发了,已然认命,如蔫儿鸡一般,一声儿不吭。碧青却慌了,大声道:“四爷,我是三太太的陪嫁丫头,您不能处置我!我……”话未了,一旁摁着她的仆人抬手便是一记耳光,将她打的嘴角出血,捂着脸再不敢言语。
    郑瀚玉冷笑道:“三房真是好规矩,想必三嫂性子太过慈和,才会纵的你们一个个犯上作乱。主子没发话,就敢胡乱抢着说话。”说着,便发落起来:“靖国公府不容这下人私相授受、串通作弊的事。银朱杖五十,同怜姝一道逐出府去。碧青是三嫂的丫头,我自不好越俎代庖,杖二十,放还宜兰居。”
    宜兰居,便是三太太苏月珑的住处。
    怜姝与银朱都已认命,不发一言。那碧青瞪圆了眼睛,她可是三太太的陪嫁丫头,一路跟着三太太从郡王府过来的,平日里伺候三太太穿衣梳头,便是苏月珑本人尚且不对他说一句重话,这隔了一房的爷们竟然要打她?她当然不依,正要起来大闹,就被一旁看守的仆人摁住。
    片刻功夫,长凳、板子一起到了,登时就上了刑。
    银朱与碧青被捆在长凳上,两指厚的板子一板一板下去,衣裤上登时就见了红,惨如杀猪般的叫声响彻云霄、远聆数室。
    怜姝在旁看着,面上血色全无,娇软的身子不住发颤。
    郑瀚玉扫了她一眼,淡淡道:“我适才说了,新婚大喜给你个恩典,便免了你的杖刑。说起来,你该对太太感恩戴德才是。若非有她进门之喜,今儿你一样在这里受刑。”
    怜姝瑟缩着身子,心底怖意丛生——单看银朱与碧青被押来,便知四爷是早已布置好的。他也是早已捏准了自己不会甘心被撵出去,必定要争上一争,才好引出下头的事。也是杀鸡儆猴,为四太太在海棠苑,不,是在靖国公府中立威。可笑自己一日一日被装在缸里,还道自己聪明。
    想到此处,她心底又禁不住冷笑,自己服侍了多年的四爷都还揣摩不透他的心思性情,那个才从乡下来的女人,便能么?
    怜姝向着郑瀚玉端端正正的磕了几个头,说道:“怜姝今日去了,望四爷日后多多珍重。”言罢,起身竟就这么一步步出了海棠苑。
    她要洗干净眼睛看着,待郑瀚玉厌了之后,会怎么收拾那个乡下女人。
    那一仆一婢嘶吼之声极大,连尚在浴房之中的宋桃儿亦听到了。
    她正踩着水,闭目听凭晴雪将泡了香花的热水浇在身上,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喊声,不由低声问道:“外头什么动静?”
    晴雪忙差使了小丫头紫燕去看,那小丫头腿脚伶俐,飞跑出去,只片时就回来了,说道:“爷在院子里审三房的碧青与银朱哩,还将怜姝姐姐也撵出去了。”
    宋桃儿与晴雪一起怔了,晴雪忙在心里念佛,只说好在自己机灵,早早跟她撇清了干系,不然今儿只怕自己也免不了这一场罪受。
    宋桃儿便问道:“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紫燕摇头,“四爷脸色冷的跟冰一样,院里没一个人敢说话,我也不敢去问,只看了看就回来了。”
    晴雪忽放下香花胰子,在地下跪了,给宋桃儿磕了几个头,说道:“太太,婢子有几句话告诉。”
    宋桃儿无奈道:“你这个丫头,我还在洗浴,你是要我光着身子在这儿听你说话么?先伺候我洗完再说。”
    晴雪忙爬起来,服侍宋桃儿洗完了,穿了素白薄绸衫裤,长发以素银簪子绾了,扶着她在一边的香妃榻上倚了,方才又跪在地下说话。
    她便将怜姝如何找上自己等四人,如何交代话等一一说了,便垂首听上发落。
    宋桃儿瞧着这丫头的头顶,倒是乌油油的好头发,白净的皮肤,黑亮的眼珠,算得上一位美人,她不由一笑:“怜姝找上你,算是有些眼光的。”
    晴雪一呆,不由抬头看去,疑道:“太太……”
    室内烛光昏黄,灯下看着太太,那张鹅蛋脸上泛出如珍珠般细腻的光泽,倒越发显得端庄和气。
    一时里,晴雪竟而想起了庙里的观音娘娘。
    宋桃儿微笑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晴雪心道这也没什么可瞒的,便说道:“不瞒太太,当初怜姝找到我们,我心里实在也存了几分念想。我们这做奴婢的,能一步上进,放过去那便是傻子。但进来之后,看着四爷待太□□爱情深的样子,太太又是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大美人儿,我就知道了这里头绝没我们什么余地,必是怜姝那个蹄子怕太太来了之后夺了她的权柄,所以使的坏。当了这两日的差,太太待我们极好,明猜到怜姝的心思,也没有折辱凌虐我们。这样好的主子上哪里寻去?我们都心甘情愿伺候太太。只是,若太太心里觉得不好,嫌我们碍眼,那明儿我们就自己求去,绝不给太太惹麻烦。”
    宋桃儿听着,面上的笑意却越发飘忽起来,淡淡说道:“其实,这些事和你们有什么相干呢?”
    晴雪怔了,又听宋桃儿道:“这件事,是怜姝动了心思,可关窍实则还在四爷身上。四爷若不理会你们,你们就只是丫头罢了。四爷如看中了你们,那才有下面的事。哪怕我撵了你们,四爷如当真有这个心思,还是一样的从外头弄人回来罢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从前世的郑廷棘,她便觉得,这些事其实都要怪男人,男人不动心思,那哪儿会有那么多所谓的狐狸精、浪蹄子?女人之间相互挤兑折腾,不过是想将彼此驱逐出自己的地盘。然而这个地盘,其实从来不由女人说了算。那时候,郑廷棘的后院养着几个爱妾宠婢,人人都笑话她不会管束,甚而老太太都曾私下敲打她,要她好好的做个正房夫人。但且莫说郑廷棘压根不会听她的,即便是她能把眼前的人撵走,但转眼郑廷棘就能再找一拨人来。与其痛骂整治这些个所谓的狐狸精,不如责怪丈夫德行不修。
    当然,宋桃儿也清楚,自己这想法大概是不为世俗所容的,只能悄悄的压在心里。
    嫁给郑瀚玉,她心里也是提前想过的。原没指望他是个会守她一世一人的痴情汉子,只要他能好好待她也就罢了。
    至于这四个丫头,她横竖总得用人,撵了她们还得换一批丫头。她终不能用一群小厮在内房服侍,又或者寻几个面容残损、又蠢又笨的进来,那也忒不成话了。
    明着来的,总比暗着来的好。
    正自想着心事,她忽听一阵细细的抽泣声。
    抬眼望去,竟是晴雪在抹泪,一面陪着跪的紫燕年岁尚小,还不知这些人事,只是好奇的看着她。
    但听晴雪道:“太太体谅,当真是世所罕见了。旁家的大妇太太,但知道了这些事,泼辣的当面就骂到头上了,隐忍些的也要使各种手段,活活折磨死的,被逼着自己跳井上吊的。太太若不嫌弃,以后婢子勤勤恳恳、忠心耿耿的伺候您!”
    宋桃儿看着她,浅浅一笑:“你们若差事当的好,待日后大了,我会替你们几个置办一份嫁妆,寻一门好的亲事。自己做正房,强过与人做妾,生死荣辱都在别人手里捏着。这话,回去之后你也说给她们几个听吧。”
    晴雪更是感激涕零,她原就歇了那些心思,今又听太太如此许诺,愈发的死心塌地。
    宋桃儿到底是历经了一世的人,晴雪在她跟前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看她神色便知她已被收服了。这四个丫头里,属晴雪最机灵跳脱,能管束了她,余下的也就都不在话下了。
    郑瀚玉梳洗之后,回至房中,只见妻子已在帷帐之中坐着了。
    她只着薄绸衫裤,烛火之中,隐隐可见底下莹润的肌肤。
    他不觉一笑,便挪了过去。
    宋桃儿看他来,抬头便问道:“听闻四爷撵了怜姝?”
    郑瀚玉应了一声,便要去搂妻子的细腰。
    宋桃儿任着他抱了,低声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她当然能猜到是因着什么,可是她想听他亲口说。
    郑瀚玉瞧着她那波光粼粼的眼眸,笑了一声:“你不知道?”
    他眸光炽热,看的宋桃儿脸上微红,便转了开去,“爷自作主张的事,我知道啥?”
    郑瀚玉将她抱在怀中,一起倒在了床铺上,在她细白的颈子上轻咬了一口,低声道:“你都猜着了,还问什么。”说着,又道:“我看你还用着她们,不吃醋么?”
    宋桃儿笑意嫣然,轻轻问道:“四爷看上了她们之中哪个吗?”
    郑瀚玉道:“自然没有。”
    宋桃儿说道:“既是没有,那我又吃什么醋?”
    郑瀚玉忽的有几分不大舒坦了,他的桃儿这般大方的么?
    宋桃儿却捉了他正在解自己衣带的手,嗔了一声,“今儿累了,不闹了。”说毕,竟翻了个身。
    郑瀚玉躺在枕上,看着妻子圆润的肩头,细软的腰肢,只觉腹中的那团火越燃越烈了。
    成婚几日,两人也多有亲热,可这非但没有令他满足,心底里的焦渴却愈加炽烈。
    她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如今还躺在他的身边,可他心底里那从前世起由她而生的空虚渴望却并没有填补。
    郑瀚玉只觉得,自己并没有真正的拥有这个女人,在她的心底里,或者有她的丈夫,靖国公府的郑四爷,可有他郑瀚玉么?
    郑瀚玉向前凑了些,低声说道:“横竖也不是来真的,你便将就我些……”
    话落,却不听宋桃儿的回话。
    他轻轻抱了她一下,发觉她竟然已经睡着了。
    “吃多了酒,仔细晚上嫂子又不让你上炕。”
    白日里她对她兄长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她这是……不让他上炕了?!
    第四十五章 四爷的外书房里,也有人伺……
    隔日起来,宋桃儿便觉,海棠苑里的下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与往日不大一样了。
    自己才入门时,底下服侍的人面子上倒也恭敬,但不经意间,神色之中依旧会流露出些轻蔑不屑。
    有上一世的经历,宋桃儿对于旁人的眼光态度甚是敏感,那些人掩饰的再如何周密,她还是有些感知。
    而今日,这些下人看向自己时,目光之中才带上了一份真正的敬畏。
    昨儿晚上,郑瀚玉那场雷霆震怒,算是令她在海棠苑乃至国公府中真正立足了。
    晴雪机灵,早已把昨夜的情形打听了个清楚,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宋桃儿。
    宋桃儿听了,不由叹息了一声。
    晴雪正服侍她梳头,奇道:“太太叹什么气?莫不是还可怜那怜姝么?那蹄子心肠坏,暗地里给太太使绊子。爷没打她,只是撵了她出去,已是十足的恩典了。”
    宋桃儿看着镜中自己晨间初醒时的娇嫩面色,浅浅一笑:“那却也不是,我还没这般的烂好心。只是觉着,也是四爷待的我好了,大伙才会敬着我。”
    眼下郑瀚玉喜欢她,情愿把她捧在手心里,所以她才有这个体面。倘或有朝一日,郑瀚玉对她的这段情分逐渐薄淡,那她又将如何?
    镜中的自己,饱睡初醒,宛如带着纯露的桃花,娇软柔媚。再过三个月,自己就满十七了,这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青春烂漫,光华照人。
    眼下已不是桃花盛开的时节了,院中那粉艳艳的花朵早已凋零殆尽,枝头已有了碧青的小果子。
    待自己也到了姿容凋零的年纪,郑瀚玉还会待自己这般好么?
    晴雪只是个丫头,平日所知无过只是内宅妇人的那点子心思,想不了那么深远,只说道:“那是自然的呀,爷待得太太好,那不就成了吗?太太再早早的为四爷生下一位小公子,那就什么也不用怕了。您看三房的太太,好歹也是郡王府的千金小姐,只因着三爷不待见,那日子过得也不怎么快活。若非老太太为着她身份还高看一眼,在这府里还不知怎么没脸。但饶是如此,她进门子几年都没有生养,三房到现下也只有个姨娘生的小小姐,老太太再见她时,口里的话也就不那么和气了。”
    她虽入府当差不过一年,但因性子活泛,又好打听,这些内宅的事也知道不少。
    宋桃儿听她提起苏月珑,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昨儿晚上,四爷是把三太太的贴身婢女也押来审了?”
    晴雪点头如鸡啄米也似,说道:“是呀,说是怜姝和三房的丫头小厮有勾缠,里应外合的往外送消息。爷说府里容不下这等事,就把碧青和银朱一道拿来,各自打了板子。银朱是府里的小厮,已经撵出去了。碧青因是三太太的陪嫁丫鬟,打完板子,还是交由三太太自己惩治。”
    宋桃儿听了,便向翠竹吩咐道:“先去打探一下,老太太今儿身子如何,早膳可要侍奉。”
    翠竹答应着便出去了,片刻回来,说道:“老太太这会子还没起来,说是或许昨儿着了暑气,已命人请太医去了,又说天气燥热,不喜人多搅扰,叫各房的太太也不必过去请安了,早膳也不必过去了,还是清清静静的好。”
    “知道了。”宋桃儿微微颔首,又道,“收拾了,用过早食,同我到宜兰居走一遭。”
    俗话说,打狗还看主人面,郑瀚玉既打了三房的仆婢,她这个做太太的,总得去描补一二。
    近来郑瀚玉似乎很是忙碌,通常早起天色未亮,便往外书房去了,早食也在那边用了,宋桃儿便独个儿在房中用饭。
    厨房也晓得四爷很是看重这位新娶来的四太太,有意巴结,一日三餐使出了浑身解数,打听得知四太太爱吃甜食,早食之中便有诸如蜜酿奶酥、玫瑰糖饼、冰糖琥珀糕、银丝卷子、杏仁豆腐之类的精致甜品,甚而连蜜饯果子也有四碟儿,横竖也是记四房的账,他们赔不了。
    宋桃儿看着桌上各色精致菜肴,心里也猜到了里面根由,不由笑道:“一顿早食罢了,就弄来这么多点心,他们也不嫌麻烦。”
    晴雪倒很是雀跃,笑说道:“太太管她们呢?这是厨房的几个娘子有意孝敬,她们既不怕麻烦,您受着就是了。”
    宋桃儿心想这倒不错,便也没想那许多,遂将奶酥和糖饼的碟子推了推,说道:“我吃不了那么多,这两碟点心,你们拿去吧。”
    晴雪连忙谢过,翠竹老实还没怎样,水清与紫燕两个年岁小的丫头正是贪嘴的时候,很是高兴。
    待用过了早食,宋桃儿换了一件出门的衣裳,吩咐翠竹看守门户,只带了晴雪一个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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