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月在一片残雪中翩然起舞。
    每一步,都在擂台残雪上,踩出一个鲜红的脚印。
    剑舞惊鸿。
    和司涟不同,南月的舞步少了一分柔媚,却多了一丝朝气。
    短剑在朝阳下泛着暖光,随着南月利落轻快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个个柔美的弧线。
    咔哒一声。
    南月的雪白狐裘忽然解开,滑落在一片斑驳红白相间的地面上。
    南月穿着一身稍显艳丽的红裙,翩翩起舞,短剑灼灼,耀眼得让人无法移开目光。却没有一丝妖艳之感,反而更加清丽漂亮。
    四周寂静无声,没有伴奏,只有南月踩雪时有规律的簌簌声,轻快而又活跃。
    无名不自觉捂住心口。
    她感觉,那声音像是踩在自己的心尖上。
    擂台周围仍然没什么人。
    更远处,东边青楼唱曲儿跳舞的姑娘们突然不动了,一个二个挤到窗边向看向擂台。西边酒楼窗台边,赏湖景的客人没再看湖,目光远远朝擂台眺望而来。南边北边的客栈和住宅中,不知多少人爬上楼顶,努力朝擂台伸脖子。
    一舞终。
    短剑叮一声滑落在地,南月心口微微起伏,脸色微红地瘫坐下来,朝着无名露出一个清浅的笑。
    雪花落在她的发丝上。
    无名猛地扑上前去,一边用披风将南月紧紧抱进怀里,一边用大红伞遮住四周窥探的目光。
    红纸伞挡住阳光,里边一切都是暗红色的,就如多年前鹿皮中一样。
    南月主动往无名怀中挤了挤,侧耳倾听她的心跳。
    扑通、扑通。
    两人的心跳都有些急促。
    无名,刚才的舞好看吗?南月在无名脖颈边蹭了蹭,软绵绵地问。
    无名不自觉地舔舔唇,声音沙哑:很好看。
    她本能地感觉两人依偎在红伞下的这一幕有些熟悉,可是又想不起来。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窥视,无名不舒服地皱起眉头,捡起地面上的短剑和狐裘,抱着南月迅速离开擂台。
    刚才的舞哪儿学的?无名一边跑一边轻声问。
    你和七殿下有事离京的那天,我让司涟姐姐教我的。南月软软道。
    为什么?无名问。
    南月眨眨眼,揽着她的脖子,反问道:无名,你不喜欢吗?
    喜欢你跳得很美。无名喉咙干涩起来。从吃下南月的那颗糖葫芦开始,无名的大脑就有些莫名晕乎乎的,一时间,竟没有注意到南月对她的称呼变了。
    无名,你喜欢就好。南月软软地吐着气,身体也软了下来,我有些累了,想睡觉
    我送你回家。无名揉揉南月的脑袋,却没有向南府而去,而是径直回到自家王府上。
    小姑娘身子本来就弱,如今学了一阵子内力,虽然有所改善,但今天她们走遍大半个长京城。南月又拿着她的短剑畅快地舞了一场,体力早消耗得差不多了。
    无名将南月放到被窝中裹好时,她已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睡梦中还带着浅浅的笑,也不知道梦到什么好东西了。
    无名在床边看了会儿,眸中漾着柔和笑意。
    小半柱香后,无名突然长长吐出一口气,走到房间外闷闷地坐下。
    无名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捏着地面上的残雪发呆。
    大师父不知何时坐了过来:小无名,怎么了?
    无名声音沉闷:小南月她好像长大了。
    不好吗?大师父转头看看房间紧闭的窗子,又看看无名烦闷的侧脸,不由得摇头轻笑。
    挺好的,就是有些怪怪的。无名手指在雪地上画圈圈。
    无名活过前后两世,自认为历经沧桑,心思沉稳老辣。可唯独在感情一事上,从头到尾都是空白的。两世加起来,无名投入感情最多的事情就是养小孩,上一世的妹妹死了,这一世捡到的小月亮又死了。
    现在又遇见南月,一点点引导她,保护她,看着她成长。
    可南月真正长大了,无名又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受。
    为什么呢?
    是因为孩子长大了,羽翼足够丰满后,一般都会离开长辈展翅而飞?自己虽然前后养过两个小孩,却从未经历过这个阶段,所以如今眼见着南月长大,才会觉得难受吗?
    明明先前和南月一块逛街时,心里还甜丝丝的,现在却烦闷得要命。
    一旁的大师父没有说话,只轻轻拍了拍无名的肩膀,手掌温和有力。
    大无名下意识开口求助,想要向大师父询问,却又习惯性将剩下的话吞入腹中。
    她从不会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他人面前,她从不会示弱,从不会依赖他人。
    就算在最亲近的两位师父面前,她也始终带着一层薄薄的面具。
    无名收起苦闷的表情,笑着站起身,重重拍一下大师父的脊背:大师父,我去练会儿刀,你自个儿赏你的雪吧。
    无名笑得妖媚,声音清脆。
    大师父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无奈地轻叹一口气:小无名啊
    南月突然病了。
    傍晚开始,南月脸颊上就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朦胧可怜,身体更是软趴趴地动不了。
    南月?无名推门,远远看见病怏怏的南月,立刻快步坐回去,伸手摸南月的额头。
    烫得厉害。
    呜南月感觉到额头上一片冰凉,本能地伸手,软软握住无名手指,脑袋绵软地蹭啊蹭。
    无名焦急地皱起眉头,起身就要出去喊人。
    然而她刚一动,南月就可怜地蜷缩起身子,喉咙中发出猫儿一般的微弱哭声。无名一下觉得心疼得要命,不敢再多动,转身坐到床上,让南月躺在自己的腿上。
    无名呼出一口气,用内力将窗子击开一条缝,然后抽刀
    弯刀如箭一般飞出窗外,杀气凛冽无比,在夕阳照射下,高速旋转的弯刀又像是一块恐怖燃烧着的火球。最后也不知撞到了什么,外边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大师父和二师父很快赶了过来。
    王府中没有养大夫,大师父当即决定进宫请御医,二师父回房拿了些退烧的药剂,坐在外边熟稔地熬起了药。
    无名在南月额头上铺一张沾水的抹布,蹲在床边烦躁地揉揉眉心,不耐烦地嘀咕:真麻烦。
    嘴上虽是这样说,可无名眼中却满是关切和焦虑。
    不一会儿,二师父就端着熬好的退烧药进来。
    浓郁的药香扑鼻,床上的南月似乎闻到了什么,小小的身子本能地挣扎一下,往床里面缩了缩。无名尝了一口,眉头微皱:好苦,有糖吗?
    良药苦口。再者,小无名,这药又不是你喝,你要糖作甚?二师父打个哈欠。
    正因为不是我喝,才需要糖。无名淡声道。
    二师父莫名其妙地捧腹笑了两声,向门外走去:我出去买。你先哄着小南月将药喝完,等我回来正好吃糖。
    二师父离开前,贴心地关上门窗。
    无名小心翼翼地扶起南月,将药碗靠近她的嘴唇,轻声道:南月?还有力气吗?我们先将药喝了。
    南月晕乎乎地晃晃脑袋,睁眼呜咽一声:嗯。
    声音软得无名心颤。
    无名将药碗靠近了一些,南月立马乖乖张开双唇,小口小口地抿着药。她的眼神明明还是昏沉的,却本能地听从无名的指引,乖巧得不像话。
    咳咳一口气喝完整碗药后,南月才可怜地咳嗽一声,软软趴在无名腿上,苦
    二师父很快就回来了。无名柔声道。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柔地擦掉南月唇边的药渍。
    南月的唇很软,因为发烧的缘故,现在还有些烫。除了唇,她的脸颊也是烫的,眼中漾着朦胧的光,瞳孔已然失去焦点,涣散得厉害。
    怎么就病了无名的声音戛然而止。
    南月忽然咬上她的指尖。
    小小的牙齿轻轻咬在指腹上,一点也不疼,反而带来一丝轻微的痒。
    从指尖,沿着手臂往上,蔓延到了心尖。
    无名打了个寒颤。
    更要命的是,怀中的小猫儿竟然不听话地伸出舌尖,沿着指腹舔了舔。
    南月闭上眼睛,含糊地呢喃:甜的
    这时,房间门忽然被推开。
    无名立刻抽出手指藏在身后,另一只手伸向二师父:糖。
    不就是路上耽搁了一下,回来晚了吗?小无名你这么凶干嘛?二师父嘀咕着扔出纸包,突然注意到什么,眼神一下变得戏谑起来,诶,小无名,你脸怎么这么红?
    无名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哈哈哈哈小无名,你自个儿照顾好小南月,我出去吹吹风二师父笑着溜出房间。
    无名回过神来,一转头就看见,南月正迷迷糊糊地咂着嘴巴,眉头也微微蹙起,像是不满她突然将手指抽回去似的。
    无名蓦地一阵心慌,她单手拆开纸包,迅速将一颗砂糖送进南月的唇中。这回无名的手指撤离的很快,不给南月一丝咬住的机会。
    南月抿着砂糖,微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无名这才移开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指尖,上边还凝着一层湿润的水迹。
    胆大包天。无名迅速擦干水渍,无奈地隔着一层湿抹布,弹了弹南月额头。
    算了,看在南月还病着的份儿上,她不和她计较。等她病好了嘛
    无名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天黑之前,大师父终于带着御医回府。诊断一番后,御医说南月没什么大碍,只是因为不小心受了凉,寒邪入体罢了。只要按时服药,好好休息,不出一周便可康复。
    无名彻底松了一口气。
    夜晚,无名喂南月喝完一碗粥,正准备抱起她回南府时,一直乖巧得不行的南月却用力晃晃脑袋。
    不南月含糊道,眼角红红的。
    不要抱?无名皱眉,安抚道,乖,我送你回家,很快就到了。
    南月歪着脑袋,眸光一点点找到焦点,似乎在努力思考无名话中的意思。可她发烧的小脑袋实在不够灵光,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都想不出个所以然。
    南月干脆自暴自弃地嘟起脸颊,无力地往无名怀中钻了钻:要抱抱。不不回去
    不想回家?无名轻声引导着问。
    不,不回南家南月迷糊地抓住无名手指,侧脸轻轻地蹭了蹭,呢喃道,不要回南家姐姐这里才是我我的家。
    不回南家。
    无名在哪儿,哪儿就是她的家。
    无名怔了许久,再低头时,南月已经像猫儿一般蜷缩在她怀里,睡着了。
    第42章 死士(一)
    这一晚南月睡得很不老实。
    无名本来想一直坐在床边,看着南月睡觉。然而不到夜半,南月睁开朦胧的睡眼,发现自己身边没有躺着无名后,眼眶立马就红了。
    姐姐南月伸手,哭唧唧地往床边摸。
    无名急忙伸出一只手,握住南月的手掌。
    可小姑娘还觉得不够,无力地拉着无名的手,想将她往被窝里拉。可南月力气本身就小,现在又生病了,若不是无名没有用力,她连无名的手指都拉不动。
    拉了一会儿,发现无名仍然纹丝不动地坐在床边后,南月红着眼睛,委屈地哭了。
    无名霎的感觉心脏又疼又累,她缓缓叹口气,摸了摸南月的额头。确定烧已经完全退了后,她才褪去外衫钻入被窝里,将南月牢牢抱在怀里。
    南月安心地蹭了蹭,嗅着熟悉的冷香,终于止住嘤嘤的哭声,睡着了。
    麻烦鬼无名轻轻叹了一声,在黑暗中仔细打量着南月的面容。
    比起几个月前,南月的确长大了不少。尤其今天穿着红裙一曲剑舞惊鸿,笑着问无名喜不喜欢时,无名都快觉得,自己魂都被勾走了。
    那时无名除了觉得甜,心里还因为南月的成长,酸不溜秋的。
    无名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可现在她想明白了。
    无名并非无情,而是用情太深。一旦情动,便接近偏执。
    她喜欢南月,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喜欢,她都不希望南月一长出翅膀,就飞出她的庇护。
    她想要南月一直留在她身边,想要南月一直依赖她,信任她,喜欢她。
    她已经失去两个至亲之人了,所以,她不想再失去南月。无论哪种意义上的失去,她都不想。
    无名思绪散乱,盯着南月清丽漂亮的脸颊,看了许久。
    南月感知到什么似的,忽然迷糊地睁开眼:姐,姐?
    无名没有心虚地躲开,反而勾起一个浅浅的笑。
    小南月,怎么白天就只喊我的名字,现在反而记起来叫姐姐了?她轻声问。
    南月似是没听懂她的话,不解地眨眨眼,喉咙中软软地咕哝两声。
    无名轻轻笑了笑,似是自言自语:南月,你长大了。
    南月本能地点头,含糊地嗷了一声。
    无名手指划过她的鼻尖,划到唇边时,想起白天南月大胆的举动,终是没有再继续摸过去,迅速移开。
    无名换了个问题:小南月,你长大了,是不是就不要姐姐了?
    南月听懂了这句话。
    她眼睛倏地睁大一些,眸中立刻起了一层雾气,用力摇头:要要的!不能不要无名姐姐。
    随即,南月似是想到了些什么,慌张地紧紧抱住无名,就连声音都变得委屈可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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