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越想越觉得嫉妒,虽然阿瑶一再重申她没喜欢过谢羡,只是把他当作兄长。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阿瑶的棋还是谢羡教的。他们拥有太多他不曾参与的共同时光,要不然还是让谢羡死在海陵郡好了。他为何要护着一个情敌?吃太饱了吗!
    有个宫人给谢羡递了东西。谢羡看过之后,脸色微变,然后不动声色地把东西放入袖子里头。
    王乐瑶姗姗来迟,向众人致歉,她只能说自己身体不适,小睡了一会儿,没想到睡过了头。张太后知道她向来是个有分寸的人,关心地问道:“身体没事吧?”
    “大概是上回的病还没有好全。”王乐瑶低声说道。
    她还未将要去行宫的事告诉张太后,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她坐在萧衍的身旁,吩咐上菜,宫女们端着美味珍馐,鱼贯而入。萧令娴早就等得饥肠辘辘,也好奇皇后到底准备了什么菜品,摩拳擦掌。
    竹君解释道:“这第一道菜,叫年年有余。取新鲜鲈鱼做成鱼脍,再配上莼菜做羹,最为鲜美。四月份的莼菜生茎而未长出叶子,叫做雉尾莼,是莼菜中第一肥美的。藏在冰窖里,虽然影响了口感,但加了椒叶和柏叶,前者被认为是玉衡星的精华,后者被当作是预防百病的仙药,就像过年饮的椒柏酒一样,有长寿康健之意。”
    赵氏跟身边的张洪说:“这吃一道菜还这么多讲究呢?我都不知道椒柏酒是这么个意思。”
    “所以叫你平日少花些时间在玩乐上,多读点书。”张洪没好气地说,“跟皇后坐在一起,也不觉得丢人。”
    “好像你书读得多似的。这世道,除了士族高门的女子,寻常人家哪有办法多读书。赶紧吃你的吧。”赵氏没好气地说道。
    张洪被她噎了一句,撇了撇嘴。这泼妇,要不是看在大郎的面子上,他定要休了不可。
    王乐瑶向来不喜欢椒柏的味道,太重了。但为了寓意好,特意吩咐加进去,自己并不想吃。萧衍细心地帮她把椒叶和柏叶挑了出来。
    “这鱼羹很鲜美,阿瑶有心了。你多少吃些,否则不是浪费寓意。”
    王乐瑶给他面子,只得吃了下去。
    萧衍嘉奖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得意地看了谢羡一眼。谢羡正好也在看他们,淡淡地收回目光。
    上次中斋亲眼见过以后,他就知道,阿瑶并非像他所想的那样,过得不好。事实上,民间的各种传闻,他亦有听到。皇帝待她是真的很好,说是如珠如宝也不为过。这武夫也不算一无是处,至少做皇帝和做夫君都算是合格的。
    他已经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对于她的牵念,不只是男女之情,还有从小长大的情分,他更多的是站在兄长的位置,希望她能过得好。
    她刚才命人给他递了张字条,上面写要他别去海陵郡,有危险。他知道她是出于一片好心,但朗朗乾坤,有谁要害他?就算真的有人要害他,他不去海陵郡,那些人就不会在别处动手?
    躲是躲不过的,还损了他的英名。
    席间,一道道美味上来,众人沉醉于珍馐之中。王乐瑶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谢羡的身上,有询问之意。
    谢羡也迎着她的目光,并没有丝毫的退缩。
    王乐瑶皱眉,知道谢羡并不打算改变主意。这个人其实固执得很,他们骨子里,都是很倔强的人。
    这时,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案下被萧衍握住了。萧衍一边跟萧纲喝酒,一边凑到她耳边说:“不准再看他了。”
    第101章 私情。(一更)……
    王乐瑶简直哭笑不得。
    尽管她说过多次, 从未对谢羡动男女之情,可是萧衍根本就不相信。只要触碰到“谢羡”两个字,肯定要打翻一坛子醋, 更别提谢羡就在活生生地坐在他们面前。
    “你别闹, 我有正事。”王乐瑶同样耳语道,“我想跟谢羡谈谈。”
    萧衍的手抓得更紧,“不准。你敢见他, 朕就不放你去行宫了。”
    王乐瑶无语,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又小气又幼稚, 想坐得离他远点,偏偏手被他抓着,半点都移动不得。
    宴席过了大半,主菜也都上齐了。
    萧常摸着花白的胡子,酝酿了许久,刚要起身, 被身边的陈氏一把拉住。
    “你要做什么?”
    萧常道:“眼见陛下又长了一岁, 年纪不小了。娶王氏女已近半年, 她的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我要劝陛下开纳后宫, 万一王氏女就是生不出,难道萧家的江山要毁在她的手上, 让陛下绝后?”
    陈氏看了看左右无人, 低声道:“我劝你还是省省。你没看到陛下护王氏女的样子, 当初她还不是皇后, 陛下就护得紧,如今快半年了,你看陛下可有半分厌倦的样子?他批阅奏疏都要王氏女在旁陪侍,夜夜同榻而眠, 他眼中根本就容不得旁人了。”
    萧常看着高坐在上的帝后二人。那些传言他都听过,可皇家子嗣是头等大事啊。陛下不愿开后宫,那也要王氏女能生得出皇子才行!否则他身为萧氏宗主,皇室宗亲,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满朝文武。
    萧常生出几分壮士断腕般的决心,刚要起身,有个仆从跑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他便出去了。
    此时郗微提议,众人来投壶助兴。萧纲酒喝多了,正愁没地方一展身手,立刻附和,命宫人把投壶所用的器具摆在当中,然后环视四周,目光落在谢羡的身上。他觉得谢羡文弱,年纪又比较轻,总比欺负那些老家伙来得好。而且谢羡曾和皇后有婚约,他赢了谢羡,也算是给陛下出口气了。
    “谢博士,我们来比试下?赢一只箭,便是一千文钱。输的那方权当捐给国库了。怎么样?”
    谢羡起身,微微笑道:“长沙王确定要跟我比吗?”
    他的声音十分温文有礼,声线如玉片相撞。
    萧纲觉得他这话有挑衅的意思,怎么自己一个久经沙场的武将,投壶还比不过一个书生了?
    “就是你了。”
    王乐瑶动了一下,萧衍趁势在案下揽住她的腰,“怎么,你怕谢羡输?”
    他喷出的气都是酒味,眼神幽邃。虽说他的酒量很好,轻易不醉,但饮了酒跟平时还是有点不太一样,整个人更霸道了。
    王乐瑶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我是怕三叔输。”
    “三叔投壶准得很,没那么容易输。”趁着众人都围过去看热闹,萧衍大着胆子把王乐瑶搂进怀里,亲了亲她最敏感的耳后。
    王乐瑶抓着他的手臂,身子缩了一下,大庭广众,这人真是疯起来就无所顾忌。她还要脸面的。
    她轻轻推开萧衍的胸膛,不悦地瞪着他。但整张脸已经泛出红色,因为对他的触碰太过熟悉和敏感。
    “朕最爱看你这个样子。”
    “萧衍!”
    张太后本来想跟萧衍说话,转头看到这一幕,又笑着移回头了。这夫妻俩真是旁若无人,不过其他人都在看投壶,也不会注意他们。
    谢鱼和萧宏站在壶的旁边,谢鱼对萧宏小声道:“三叔真是会挑人,我阿兄的投壶技艺,那可是全都城第一的。”
    “三兄竟如此厉害?”萧宏有些意外。
    “当真厉害。我们这些人都是自小投壶玩的,光投没意思,还会变出很多花样。皇后的投壶也很厉害,是三兄教的。”
    谢鱼说完,轻轻掩了下嘴,好像不该说这个。
    萧宏没有在意,揽着她的肩膀,“我三叔也不差,看看谁更胜一筹。”
    在众人的围观下,内侍把两种颜色的箭分给两人。萧纲的箭羽是白色的,谢羡是蓝色的。这种投壶所用的箭都砍去了箭头,壶口也比一般的壶要小一些。萧纲随手投了一只箭,轻松入壶中。他转头看谢羡,谢羡也投出一只,但箭入壶中的瞬间,就把萧纲的箭震了出去。
    四周安静了一下,萧令娴叫到:“父王,你输了一千文!”
    萧纲没想到谢羡的投壶技艺如此高超,而且丝毫不给自己面子。
    他平时就爱钱如命,这一千文等于剥了他一层皮,能买多少好东西啊!他不甘心就此认输,准备使出绝技,命人再搬了两个壶来。他同时扔出三只箭入三个壶,赢得满堂喝彩。他挑衅地看向谢羡,心想谢羡这下可接不了招了。谁知谢羡不慌不忙地命人取了个屏风来,放在那三个壶的前面,又取了六只箭,袖子一抬,像是天女散花一样,“哐当当”几声,箭越过屏风准确投入壶中,分别转了一圈,然后分开倚在瓶口。
    他这一手,分别用到了“狼壶”,“倚杆”二技,桓曦和啧啧了两声,说道:“谢博士胜了。”
    萧纲看得瞠目结舌,这一下就输出去七千文,他心肝肺都疼了。
    谢羡云淡风轻地拜了拜,“长沙王,承让了。”
    “好!”萧令娴看热闹不嫌事大,带头喝彩。
    萧纲自是不愿意输钱,又拉着萧宏要比试。萧宏推辞不过,自知不是萧纲的对手,说道:“三叔手下留情。”
    谢鱼道:“不如我代大王吧。”
    萧纲愣了愣,他跟一个侄媳妇比,实在胜之不武。郗微便道:“那公平起见,我来向临川王妃讨教吧。”
    那方投壶玩得正热闹,连张太后都想过去观看,萧衍便把她扶了过去,还用眼神询问王乐瑶去不去。王乐瑶摇了摇头,他们自小看过太多这种把戏,都看腻了,自然不愿意凑这个热闹。
    这个时候,宫女来送茶汤,端到王乐瑶面前时,不知是紧张还是惊惶,竟失手打翻了。王乐瑶立刻往后退了一些,但裙摆还是沾了汤汁。
    那边正热闹,无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只谢羡看了过来。
    宫女连忙趴在地上请罪,竹君本要斥责,王乐瑶阻止她。
    “算了。你退下吧。”王乐瑶淡淡地说。她治下向来宽厚,也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宫女谢恩之后,便匆匆退出去了。
    王乐瑶起身去换衣裳,片刻之后,有宫女到谢羡的身边低语了两声,谢羡也离席了。
    就算殿中再热闹,萧衍也总是不自觉地注意谢羡的动静。看到他离开,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阿瑶果然也不在了。
    *
    凤光殿的后面是天泉湖,日光在水面跃动,犹如金色的鱼鳞,碧波绵延数里。
    湖边有数排厢房,谢羡停步在湖边,没有再往前。
    虽然是阿瑶叫他来的,但他刚才看到阿瑶面前的茶汤翻了,此刻应正在换衣裳。虽说她身边定有宫女陪侍,但他是个循礼之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便站在树下等着她出来。
    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诧异地转过身看到来人,立刻行礼。
    萧衍缓步走到他面前,用很低的声音说:“算你识相,若你再往前一步,朕定会杀了你。”
    谢羡身影僵住,说道:“臣不敢。臣爱护皇后之心,亦如陛下。”
    萧衍看着他,忽然抓住他的手,从他的袖子里面搜出了一张纸条。谢羡欲抢,但萧衍已经打开,那上面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他看完之后,将纸条攥在手心,说道:“皇后不想你去海陵郡,你自己怎么想?你若是不想去,朕下道诏令,命吏曹更换人选就是。”
    谢羡原以为皇帝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他只是这样轻描淡写的口气。
    毕竟就凭皇帝将他留在中斋,亲眼目睹帝后二人亲密之姿的气量,应该是很介意他跟阿瑶过往之事的。
    “臣不惧,也不打算更改行程。”谢羡直直地看着萧衍,“陛下不想知道那些人的目的吗?臣自愿为饵。”
    此刻,萧衍并不是真的如表面上那样轻描淡写,他的内心已经燃烧着滔天怒火,甚至想就这么把谢羡丢进旁边的湖里去,淹死算了。在内宫之中,敢私见皇后,谁给他的胆子!但听到谢羡这样说,又有几分欣赏他的勇气。这些出身高门的士族子弟,养尊处优,贪生怕死,很少能有这样的胆色。
    “你可想好了?就算是朕,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萧衍冷冷道。他对谢羡说话有几分保留,他想保的人,还没有保不住的。但他私心觉得谢羡这个祸害死了就死了,保个屁!
    “就算臣不慎身死,也无悔。”谢羡坚定道。其实他在收到要去海陵郡的官令时,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父亲的死可能没那么简单,就算皇帝不出面,他也打算以自己作饵,看看到底谁是背后的黑手。
    若父亲之死有冤,他身为儿子,不可能不为其伸冤。
    萧衍不耐烦地说,“回凤光殿去,朕当没看见你。”
    谢羡愣了一下,随即行礼告退。
    他虽然坦坦荡荡,但忽然意识到,刚刚来传话的那个宫女很面生,不是之前传纸条的那位。传纸条的是王家的陪嫁侍女,他是认识的。
    若自己一时控制不住私情,可能真的会发生不可预想的后果。
    这么想想,还是有几分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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