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时候,关于相府宴客尹叙狼狈落水的热度还没消,但尹叙就是能做到老神在在毫不在乎的样子,有同僚原本还想借此事煞一煞他的官威,结果这位年轻的郎君一个眼神投来,便叫人不敢造次,大家在敬佩之余,又生出一股惶恐的了然——
    以前看尹叙,那是人中龙凤长安典范。
    如今再看他,只觉得他不愧是尹相的儿子,本就很有能力,再加上这日渐丰厚的脸皮和从容不迫的气度,拜相不远矣!
    和去年一样,樱桃宴盛大热闹,受邀在列者无一不是王孙贵胄朝中重臣。
    云珏是吃不得樱桃的,但架不住这里热闹,她喜欢来凑热闹。
    是以,第一日开宴后,云赵两家都分得了品相极好的樱桃,唯独她面前上的是一壶果酒。
    这种与众不同特立独行的风格,很快引来旁人的瞩目。
    圣人似乎是提前得到了什么风声,瞧着云珏面前那壶爱心酒酿,轻笑道:“去年,朕不知云娘子吃不得樱桃,宴席招待略有不周,今年本想弥补一下去年的不足,却不想有人比朕更用心。云娘子,你且尝尝这果酒,与你陇西酿造的有何不同?”
    好得很,大家原本就很注意云珏的与众不同,圣人一挑,大家更在意了。
    倒不是在好奇是谁准备的,而是猜到了是谁准备的,按捺着心中的激动和情绪在默默等待的同时顺便窜词儿,以便宴后议论这个“有心人”时能喷出些新意。
    云珏闻言,无视周边目光,坦荡的尝了一口酒,忽而眸光大盛。
    好喝的!
    陇西的果子因得地势优势,新鲜多汁还格外甜美,但长安作为帝都,本也有非常极品的果子,加上酿造之人别出心裁,大抵是试验过许多次,才能叠加出这样复杂又多变的滋味,两厢比较,一时间竟说不出哪个更好。
    又或者说,是各有千秋。
    “陛下,这酒好喝的很,臣女分不出高下。”
    云珏一表态,大家就不约而同看向了座中另一方向,连圣人都看了过去。
    那里,尹叙看着正在饮酒的少女,深情含笑,仿佛喝下美酒倍感满足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圣人笑起来:“犹记得去年陇西送来果酒时,朕曾浅尝,那滋味,让朕都舍不得饮用剩下的,一直珍藏。今日这酒,竟能得你如此夸赞,想来酿造之人用心非常。”
    没等圣人引出尹叙,云珏竟主动道:“陛下说的是!此人这般用心,臣女定要好好回报,才不负他一片心意!”
    席间一惊,连裴氏和云庭都愣了一下。
    所有人都知道,从云珏二进长安开始,她和尹叙的角色直接和以前调换过来,变成尹叙一直追着云珏跑。
    事实证明,云珏也是绝的很,从开始到现在都没给出过什么回应,冷情之心不亚于当初的尹叙。
    可今日,她竟然回应了!
    第108章 “你等着!”
    对于云珏的当众回应,许多人都倍感震惊,想想相府宴客那一桩,对于两家联姻的猜想也就更汹涌。
    在这种微妙的氛围中,两位当事人却表现得云淡风轻。
    云珏吃吃喝喝,狩猎时辰一到便背起箭囊,拉着弟弟妹妹一头扎进猎场,开始疯玩。
    尹叙留在座中,时而提盏敬酒,时而笑声连连,谈话氛围相当和谐。
    按照往常的惯例,会在樱桃宴的狩猎环节设置彩头,不过今年有所改动,狩猎仍有,但取消了彩头,取而代之的,是夜间一个放灯的娱兴节目, 第一个抵达终点的花灯有奖励。
    据说,这是皇后娘娘提议的。
    虽说长安女子不乏有擅好武艺着,但樱桃宴的狩猎场,多半还是男子的主场。
    如此安排,是为了让娘子们在樱桃宴里多得些趣味。
    不过,这并不妨碍有些人阴谋论——犹记得去年狩猎就是云珏拿了彩头,今年云赵两家作为陇西贵族皆受邀在列,取消狩猎的彩头权当娱兴,是为了不让长安贵族输得太惨太丢脸。
    猎园里,云珏领着弟弟妹妹上蹿下跳,很快就收获丰富。
    赵诚和赵澜被训斥过后,好生为上次的事情道了歉,云珏没为难他们,依旧玩在一起。
    打的累了,云珏带着让他们坐在斜坡上歇息,这时,另一边走来两个年轻郎君,骑着马拎着弓,猎物没打多少,八卦倒是聊了许多,聊得正是席间那点事儿。
    一人道:“你等着看吧,尹氏和云氏联姻,也就早晚的事。原以为这位尹郎君清高一心读书入仕,没想到如今哄起未来岳家来也是当仁不让。”
    又一人道:“说起他,我也是服气的。陇西与长安的关系才刚刚缓和好转,他便这么急不可耐的贴上去,野心大得很呐。”
    还有人道:“得了吧,也就是尹氏在背后撑着他,叫他出发点比一般人都高些,他才敢做那些事。不然换成冯筠那样的出身试试?这么强大的岳家,真接了亲成了女婿,不比尚公主更惨!?”
    几个人越说越带进,兴致显然盖过了狩猎。
    等他们走远了,赵澜和赵诚托着腮看向云珏。
    “阿姐,启堂兄说,那个尹三郎油嘴滑舌,很会哄人,先是你被他哄了,现在家中长辈们也要被他哄了,若他以后翻脸,你一定很可怜。”
    云珏仰头坐在斜坡上,饶有兴致的问:“他还说什么了?”
    “还说,他们这种贵族子弟好逸恶劳,半点不如我们陇西的热血好男儿。他们喜欢三妻四妾,喜新厌旧,不晓得生命可贵,相伴难得。”
    云珏听得直笑,却并不否认。
    末了,她轻轻叹一声,“他会哄就多哄两句呗,哄得晕头转向才好。”
    两个小家伙不太懂这话中的深意,拧着眉头陷入沉思。
    狩猎结束后,云珏带着弟弟妹妹回到席间,众人偷偷一瞄,果然是满载而归。
    这下,狩猎不设名次以保颜面的动机就更可信了。
    云珏也在偷偷观察席间众人。
    她回来时这边还在说话,氛围相当通洽,裴氏和云庭脸上都挂着笑。
    云珏又看了眼尹叙,见他面色温和带笑,便知他是应付下来了。
    她端起面前的酒盏喝了几口,润了润因跑太久而发干的嗓子,什么都没说。
    散席后,尹叙回到下榻之处,见到了父亲。
    尹相席间吃了些酒,正在用解酒茶,尹叙顿了顿,在对面坐下来。
    父子两相对静坐,谁也不急着先开口。
    片刻后,尹相放下茶盏,轻笑一声:“你最好做个最坏的打算,这事谁来也没辙。”
    尹叙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相府宴客那日,尹相其实早已单独与云庭和裴氏谈过,言语间也提及了联姻之意。
    可是对方不反对也不赞成,一手太极打的相当到位。
    这种情况,尹相不可能纠缠,至少对方已经明白意思,剩下的只需静观其变,以及尹叙自己的努力。
    “其实,是有别的事想同父亲商量商量。”
    尹相颇感意外:“说说看。”
    尹叙:“儿子瞧中了长安城东的一处宅子,是魏王一事后收缴上来的,文书齐全,目前空置,儿子打算买下来。若父亲无异议,待儿子成婚后,这宅子便是新宅,日后亦会与新妇同住。她性子活泼,这样兴许能自在些。但若她喜欢与常备同处,我们也可继续住在府中,”
    尹相“吸溜”一下,差点被茶水烫了口。
    虽说父母在不分家,但家中子嗣若有出息,独立宅院也是一种地位和身份的象征,只要家中无异议,买了也就买了。
    可是……现在是你和新妇要不要住家的问题吗?
    人家压根没松口要将闺女嫁给你,你跟谁同住去!?
    尹相被尹叙的作风骚到了,抽着嘴角道:“听你这语气,似是不用旁人多管闲事了?可别怪为父没有提醒你,云家若是拿出守关的本事来守这门亲事,你要受的考验还多着。还是你以为,他云家宠女无度,只要那小娘子咬死了要你,便无可奈何了听之任之了?”
    说到这,尹相觉得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事:“你该不会打算铆足劲儿哄那云小娘子,然后让她去同父母亲长闹吧?”
    就算是亲儿子,也过于无耻了!
    尹叙笑了:“父亲此言差矣,既是我要娶她,自是我来应对。至于云将军膝下仅阿珏一个女儿,当然会在意,考验也是应当。”
    尹相嘴角又抽了抽,冷笑一声:“好,你记得自己的话,你的婚事我们不管了,看你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尹叙沉稳的点头:“那宅子……”
    尹相捏着盏子往面前一搁:“自己买!”
    尹叙:哦。
    ……
    同一时间,云珏这边也不消停,彩英匆匆跑来,仿佛怀着天大的秘密,神秘凑近:“女郎,您猜奴婢听到什么了?”
    云珏跑了大半天,晚上还有节目,这会儿正趴在床头眯觉。
    她眼睛都没睁:“说说看。”
    彩英咽了咽口水,说:“奴婢打听到,尹府似乎已经同将军和夫人提亲了!”
    云珏睁开眼,歪头看向彩英。
    彩英激动的拍床板:“您也意识到问题了对不对!将军和夫人根本一个字都没同您提过。”
    云珏翻了个身,仰躺着看帐顶,心想,怎么会什么都没说过呢。
    母亲说,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别管,若喜欢尹叙,只管别着急先相处。
    她很清楚父亲和母亲为何做此安排。
    一是不舍,二是不信。
    不舍得这么早嫁她,也还不完全信任尹叙。
    他们铁了心认定的事不会改变,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来换一个安心。
    “就这样吧。”云珏沉默了会儿,又翻个身,朝里侧躺着了:“我累了,睡会儿。”
    彩英愣了会儿,似是想到什么,轻轻应了一声,帮她把床帐放下来。
    ……
    云珏一觉睡到夜幕降临,晚上还有皇后娘娘安排的放灯赛事。
    她上午的衣裳沾了汗,彩英便给她换了一套浅蓝色及胸长裙和同色外套,白色披绕臂,银色流苏掩鬓,像冷冷夜色中从天宫走出的仙子。
    走在园子里,还能听到不少娘子在讨论稍后放灯的事。
    “以往只有狩猎有彩头,想不到今年还有这样的趣味,咱们也能参加参加。”
    “还不是皇后娘娘细致体贴,哎你们等会儿选什么样儿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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