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初听到这句话愣了两秒,下意识抬头看向教学楼。
    时间还早,楼里没有几间教室亮灯,五楼的办公室却敞亮着,不时传出一两声激奋的争吵。
    颜未在走廊上听了个大概,颜廷樾正在大发雷霆,斥责学校不作为,居然能让一个学生大半夜翻越栏杆离开学校。
    我们家未未如果在外面出了事,你们学校负得起责吗?!
    不仅徐老师在,年级教导主任和负责高三宿舍的宿管阿姨也都聚在办公室里,宿舍管理敢怒不敢言,教导主任则一直在旁边说好话,赔不是。
    颜未做好心理准备,敲响半敞的办公室木门,霎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她身上。
    她站在门前,微低着头,一副温驯无害的样子:我可以进来吗?
    未未?办公桌前左右为难的徐婧第一个做出反应,起身快步走到门边。
    这一挪步,她便看见了站在颜未身后的颜初:小初?
    颜初礼貌颔首,轻声道:徐老师。
    徐婧从惊讶中回神,来不及感到欣喜,心里先叹了口气。
    她朝姐妹俩招手:你们进来吧。
    颜未跟着徐婧走进办公室,徐婧有意无意地替她挡掉一部分视线,压低了声音宽抚她:没事,别害怕。
    何萍怒气冲冲地走上来: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还有什么是你干不出来的?!
    她看也不看颜初,伸手就要去抓颜未的胳膊,被颜未躲开了。
    可她不躲还好,这一躲,仿佛朝何萍的心火上浇了一瓢油,嘭的一声炸开,燃起更加激烈的愤怒。
    她非要抓住颜未,徐婧拦她,被她推到一边,随即她就扭住颜未的胳膊,拽得颜未一个踉跄。
    胳膊肘上的擦伤被这一拽扯得生疼。
    旁边斜伸来一只手,按住何萍的手腕,阻止她继续发疯。
    她可以自己走。颜初说。
    何萍眯起眼,直到现在,她才给了颜初一个正眼:你还敢来管我了?!
    要不是你,未未会变成现在这样?!她恨得表情狰狞,你说你是不是居心叵测?你恨我们不让你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所以故意教坏她的,是不是?!
    被何萍恶意中伤,颜初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紧绷的唇线抿得发白。
    颜未用力一甩胳膊,挣脱何萍的钳制: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我犯的错,跟姐姐有什么关系?
    嘭
    拍桌子的声音响彻教学楼,打断母女三人的争执,颜廷樾坐在椅子上,朝颜未厉声冷喝:你给我过来!
    一家之主发话了,何萍没再坚持,颜未肩膀一抖,下意识看向班主任徐婧。
    看什么看?!颜廷樾再次断喝。
    颜未硬着头皮朝前走,颜初想跟上去,被何萍横跨一步拦住了。
    之前的事情,我们先不提。颜廷樾等颜未走到跟前来才开口,或许是颜未的顺服令他稍微心宽,他看起来比何萍冷静一些,语气也没有刚才严厉了。
    他敲了敲徐老师的办公桌:这回你怎么说?深夜离校,还骗老师,爸爸相信你不是个坏孩子,希望你跟我们说实话,为什么要这么做?
    头几次和颜未爆发争吵,不仅没能管住这个女儿,反而像激起她的反骨似的,导致她的行为更加出格,颜廷樾这几天一直在反思,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稍微改变和颜未的交流方式。
    这个年龄阶段的孩子正处在叛逆期,天不怕地不怕,最难管束,越想给他们定规矩,越引得他们反感,硬碰硬要不得,说不定还会让当初那一幕重演。
    虽然颜未犯了不少错,但在颜廷樾眼中,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至少没跟她姐姐一样,小小年纪就谈恋爱,整天跟校外不三不四的人鬼混。
    颜廷樾难得放软的态度,尽管他也有和何萍一样的担心,但他比何萍冷静。
    这两天他向其他老师了解了一些情况,现在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颜未跟那个女孩儿的关系超越了寻常友谊,他们还有机会在颜未彻底走上歧路之前把她拽回来。
    颜未面不改色地扯谎:我做了个噩梦,梦见姐姐被一群奇怪的人追,说要把她抓起来,我被吓到,怕她真有什么事,就出去找她了。
    几位老师面面相觑,颜廷樾脸色发黑: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颜未梗着脖子,坚决不承认自己出校是为了江幼怡。
    颜廷樾被气笑了,突然站起来扯开颜未背上的书包,在颜未反应过来之前抓出她的手机,质问:密码是多少?!
    颜未抿紧唇不说话。
    颜廷樾冷着脸和她对峙,再次开口:密码!
    还是没有回应。
    不说是不是?颜廷樾把手机扔到桌上,手指将桌面敲得咚咚作响,你今天要不肯说实话,这书就别读了,回家去好好反省,等你什么时候想通再说!
    颜未倒抽一口冷气。
    坦白真相和被翻手机的利弊在她心里很快权衡一遍,手机肯定不能让父母看,学也不能退,她只有坦白这一条路。
    我说实话。她不得不妥协。
    颜廷樾扬起下巴,催促她开口。
    教导主任和几位老师在一旁看着,根本插不上话。
    我是出去救人的。颜未垂下眼睫,江幼怡家里出了事,她被人追着打,半夜给我发了求救消息,我才跑出去的。
    止不住的酸涩涌上眼眶,颜未死咬着牙关也没能忍住泪水,眼泪一滴滴滚下来。
    我给姐姐打了电话请她帮忙,我们到的时候江幼怡已经挨了打,那些人被警察吓走,但她一身伤,幸好我们赶过去了,不然可能会出人命的。
    颜廷樾听到江幼怡的名字心里就压着火,但听到后面,他的眉头也皱起来:那你刚才为什么要说谎?!
    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说谎吗?!话已至此,颜未完全豁出去了,你们不乐意我跟她做朋友,让我别跟她来往就算了,我妈还私下里找过她,叫她跟我保持距离,别影响我学习,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
    如果我告诉你我晚上离校是去找江幼怡,你们还不是要继续闹,这样下去有意思吗?凭什么我就不能自己选择和谁做朋友?!
    被颜未戳穿小动作,颜廷樾脸上挂不住,几近恼羞成怒。
    他指着颜未胳膊上的伤:你自己选择的结果就是这样!
    那就算不是江幼怡,别的同学在校外遭遇不好的事情跟我求救,我能不管吗?!颜未和他针锋相对,半步都不肯退。
    颜廷樾忍无可忍: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个学生!其他同学有事不知道找老师非要来找你?你所谓的帮忙就是骗老师,自己跑出去?
    如果你在学校只能学到这些东西,我看这学不用上了!跟我们回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好难啊有大纲也写得非常困难。
    第94章
    颜未觉得颜廷樾真的不可理喻, 完全没法沟通,反正只要不顺他的意,他就拿休学的事给她施压。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上学?!她抬高声音, 我处理这件事是不周全,当时着急哪里想得到那么多?现在我知道错了, 回来认错, 给我记过也好,让我做检讨也行, 我都认,但我绝对不要退学!
    你这哪里是承认错误的态度?!颜廷樾额角起来几根青筋, 面目狰狞。
    颜爸爸, 先消消气。到这时候, 教导主任不得不出面了,颜未刚才那几句话就是说给他听的。
    他像个和事佬似的,劝完颜廷樾又转头对颜未说:同学你也少说两句,都是一家人,吵架伤和气, 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颜同学初衷是好的,乐于助人的品德值得宣扬,但方式不可取,我们校方也的确监管不力, 既然双方都有责任, 做休学处分就太严重了,有失公允, 颜爸爸你觉得呢?
    有了教导主任给的台阶,颜廷樾脸色稍缓,但语气依然强硬:问题当然要解决, 不想休学,也可以,那就调班级!要么给未未调班,要么把那江幼怡调走!
    已经开学两三天了,这个江幼怡不仅没来学校,还在校外惹了一摊子烂事,我们不可能让我们的女儿继续跟一个对她造成恶劣影响的学生做同学!
    颜未两眼睁大,一脸错愕:我交个朋友到底碍着你们什么了?!
    你要什么朋友没有,非得搁这儿过不去?!颜廷樾右手撑着办公桌,左手指着颜未的鼻子,颜未我告诉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调班和休学,你二选一。
    见父女两人又有要吵起来的趋势,教导主任连忙出声:这位江同学刚开学就请假,到现在还没来校报到,成绩也一直徘徊在班级下游,的确不适合继续待在十一班了,我们会和她的家长沟通,把她调到别的班去。
    说完他看向颜廷樾:等调班的文件下来,我们第一时间通知你们,这么处理,颜爸爸意下如何?
    颜廷樾目的达到,见好就收:可以,但我们要带未未回家教育几天,等她反省清楚,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再回来上课。
    他自认是个讲道理的人,本来也没想闹到让颜未没有学上的地步。
    教导主任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我不回去!颜未又急又慌,大声反驳。
    颜廷樾一把扭住她的胳膊,拖着她往门口去,边走边说:你这也不愿,那也不想,什么都由着你来还得了?!
    颜未奋力挣扎,可颜廷樾的手像钳子一样,她挣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拖到办公室门口,颜初想拉住她,却被何萍扇了一巴掌,恶声恶气地叫她滚。
    临近八点,学生陆陆续续来到教学楼,在走廊上遇见争执的两人,都纷纷避让。
    颜廷樾在众目睽睽之下,生拉硬拽地拖着颜未离开教学楼,旁观这一幕的学生都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像嗡嗡蚊吟,吵闹得很。
    车停在距离学生宿舍更近的后校门,颜廷樾不由分说把颜未塞进去,甩上车门落了锁,何萍也跟着坐上副驾,快速系上安全带。
    发动机一声响,汽车平稳驶离学校。
    清脆的铃声打破寂静,何萍扫了眼来电显示,直接长按电源键关机。
    没一会儿,颜廷樾的手机也响了,何萍帮他接起,对着另一端的人说:要和我们划清界限的是你,那就别来插手我们的家事,请你管好自己,以后别再和未未见面了!
    说完她挂断电话,同时拉黑了颜初的号码。
    颜未趴在车后座上,安安静静的,没有声息。
    离开办公室后,她就没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再表达反抗的意愿,像过往很多次一样,被自己的父母生生折断了翅膀,做一个他们意愿中的,听话的洋娃娃。
    寂静持续了很久,久到汽车即将驶上高速,他们以为这场战争终于落下帷幕。
    局势尘埃落定,哪有孩子真能斗得过父母?
    何萍稍微平息了愤怒,从储物盒里拿了一块巧克力,转头问颜未:饿不饿?到服务站还要一两个小时,要不先吃块巧克力垫垫?
    颜未没应声。
    何萍眉头又皱起来,絮絮叨叨地抱怨: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搞得我跟你爸好像坏人一样,我们不让你跟那个姓江的同学来往,还不是为了你好啊?
    你看你出校把身上弄成这样,她找你帮忙的时候就没考虑过后果吗?除了爸爸妈妈,谁还真正心疼你?
    越说越来气,算了算了,不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何萍把那块巧克力扔到颜未手边,你爸说得对,这几天你就在家好好反省,哪儿也别去,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回来上课。
    做人不能忘本,连父母的话都不听,没有基本的教养,学习成绩要那么好有什么用?
    车内狭窄的空间逼仄得叫人喘不过气,胸腔每一次起伏都搅动着胃里的空气,翻江倒海,想吐。
    一句句念叨从左耳朵钻进去,又从右耳朵跑出来,没记下什么,反倒刺激得耳膜生疼,头晕目眩的,从心理到生理,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都在拼命抗拒。
    活着好累,怎么做都不对,不如死了算了。
    从小到大出现过无数次的想法再度毫无预兆地蹿上心间,以不可阻拦之势迅速占据整个脑海。
    一切都是错的,那从一开始,就不该把她生下来。
    就算一切从头再来,她也不该妄图改变什么,除了一腔孤勇,她什么都没有,甚至还连累了颜初。
    是她的错,她太天真了。
    白活那么多年,竟还真的以为她能改变他们。
    她算什么呢?不过一个普通人,救不了江幼怡,也救不了自己。
    颜廷樾猛地踩下刹车,车胎在柏油路上擦出几道白痕,发出足以捅穿耳膜的尖锐声音。
    后座左侧车门大开,纤瘦的女孩儿从车上飞出去,落地一声闷响,被惯性带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旁边车道的司机吓得魂飞魄散,忙打方向盘避开,可车身一摆就撞上了道路中间的护栏。
    原本顺畅的交通瞬间拥堵,尖叫声、刹车声,还有交警的鸣笛,此起彼伏。
    天空中炸开一声雷鸣,大雨倾盆而落。
    颜廷樾踉跄着从车上翻下来,两眼失焦,嘴唇发白,失魂落魄地走了两步,突然膝盖一软,咚的一声跪在车门边。
    雨点敲打他的头发,他的肩膀,落在脚边干涸的地面上,稀释了女孩指尖浓稠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晚点会再更一章
    第95章
    之所以难以沟通, 本质上是因为她没有能与父母平等对话的筹码。
    不能奢求尊重,那唯一还能派上用场的,可能只有他们对她, 微不足道的关心吧。
    意识还短暂停留,模糊的视野里, 颜廷樾佝偻背脊跪在她面前, 更远的地方传来何萍声嘶力竭的恸哭。
    这是如今的她面对父母强权所能做到的,最极致的报复。
    在这个瞬间, 他们是否有过后悔呢?
    说不上遗憾或绝望,事实上, 她什么情绪都没有, 心里出奇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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