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一下他的膝关节:“以前这里好像有个锁。”
    喻池喜欢她提以前,没忘却的回忆像一股绳将他们拧紧。
    “嗯,现在不用手动锁,自动的了。”不仅如此,他的踝关节也可以活动。
    她感慨道:“科技进步啊!”
    毕竟七年过去了。
    喻池望她一眼,话盘桓心里,没说出口;祖荷撞上他的目光,似乎懂了,也只是笑笑。
    七年时光横亘在他们之间,暴露彼此身上一些陌生的部分,消弭那份陈旧的熟悉感。
    气氛刹那有点怪异,有点疏离。
    “我都换了好几条了,”喻池说,“一直在向舒那里。”
    祖荷对这个名字反应了好一会,那份疏离感更浓重了。
    喻池补充:“他也在这边。”
    “噢,我姐姐的朋友——”祖荷一副“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但还需要整理一会”的愣神,“穿了大半天难不难受,要不脱下来?”
    喻池下意识按了按接受腔上口,确实不太好受,若让他当着她的面脱下,那跟脱裤子差不多。
    “没事,习惯了。”
    祖荷又皱着鼻子咕哝:“我又不是没看过。”
    这下换成喻池愣神,试图堪破话中逻辑,但语调的暧昧早已蒙住他的逻辑思维。喻池别开眼,问她明天想去哪里逛。
    祖荷松开这份陈年好奇,开始展望新城市的生活。
    不知道久未相见过于激动,还是闲谈本身就没有任何逻辑,两人一会叙旧,一会展望,特意放低的声音像密谋,大半夜把过去七年能记起的大瞬间反刍一遍:原来跟对方在线上聊某事时,现实中正在发生某某事。
    唯一理智的时刻,大概都明显避过祖荷恋爱那时。
    天露鱼肚白,祖荷赶他去休息,晚些时候约司裕旗一块吃饭。
    “对了,喻池——”
    祖荷今晚第一次直唤其名,喻池回头走近沙发,一部分神经莫名恢复理智的警觉。
    “话先说前头噢,如果和我姐谈成了,我要这个——”
    她伸出后知后觉捶揉发酸双腿的手,朝他张开五指。
    “5%?”
    给牵线人好处是潜规则,喻池无任何异议,但这一层利益关系会无形侵蚀刚刚重建的友情,甚至是萌芽的暧昧。祖荷跟言洲不同,言洲和他相互依存,正如老黄牛和犁田耙的关系,而资本的本质是逐利,祖荷便是那指使他们干活的地主。
    喻池五味杂陈,一方面为可能的注资心怀希望,一方面为这段新关系隐忧。
    祖荷收回手,毫不含糊应声:“干股。”
    回忆的温馨陡然扭转成谈判的理智。
    “应该的,”喻池说,“不过我要跟他们商量一下。”
    祖荷笑着说:“必须的。”
    *
    极锋互动现在股东只有四人,喻池占压倒性的大头,言洲次之,费萤萤和甄能君的合起来也才5%。
    当天中午,喻池在天琴座召唤三人,及时沟通,言洲第一个表态“我没意见”。
    甄能君神色复杂,冷然有之,甚至有股淡淡怨气。
    当初她加入极锋互动,也仅是得到2%的股权而已。如果合作成功,祖荷凭借天生拥有的人脉遍轻松超过她,甄能君很难说没有嫉妒。但也仅仅是嫉妒祖荷的命运,对于这个无辜可爱又待她不薄的人,她如何也树不起敌意。
    甄能君的内心挣扎也没持续多久,追逐野心的路上能人辈出,她不可能碰见一个怄气一个;知道一时半会无法超越祖荷这座大山,甄能君反倒半是妥协地释怀了。
    她冷静地问:“这5%是均摊吗?”
    这话问得言洲也尴尬了,默认是均摊,但以祖荷和喻池的关系,喻池也不是没有割肉啖君的爽快,冠上“定情信物”的名头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们都同意5%的‘中介费’?”
    喻池又双手扶着会议桌沿,上身稍前倾,姿态稍显压迫,简直将唐雯瑛在班会课的姿势学了七八分。
    不过,唐雯瑛身量不高,喻池应该更像喻莉华喻主任。可体育老师一般没有讲台,这种相像到底从何而来呢?
    甄能君瞎琢磨着,回忆让面容缓和,竟浮现了微笑。
    喻池目光转向她,稍显疑惑。
    甄能君掩嘴轻笑:“对不起,但是你这个样子……真的有点像喻主任。”
    言洲一愣,也扑哧发笑:“他现在应该是喻校长。”
    作为公司一把手,可不就相当于校长吗。
    费萤萤模糊听懂,既然现场唯一的同胞展颜,气氛不复凝重,她也跟着眉舒目展。
    喻池轻笑摇头,收回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随手玩着没归位的白板笔。
    “还真被你说对了,她这个学期开始就是校长。”
    甄能君轻呼“好厉害”。
    言洲喜叹一声:“我们怎么没赶上这个好时候?”
    “虎父……哎,不对,虎母……不对不对——”费萤萤几乎咬舌头。
    言洲怪嗔道:“怎么听起来跟‘母老虎’似的?”
    “是吧?”费萤萤苦恼道,“怎么没有一个母亲版的‘虎父无犬子’呢?”
    甄能君说:“有其母必有其子。”
    费萤萤咂舌,道:“有点弱,没有‘虎父’那句气势威武,为什么呢?”
    甄能君也回过味:“是有点……”
    言洲和事道:“意会意会。”
    给三人一打岔,气氛越发缓和,喻池即将宣布的决定少了几分纠结的滞涩。
    “公司是大家的,这5%,当然是所有人均摊,也就是以公司的名义赠与祖荷。”
    答案意外也不意外。
    甄能君第一个举手:“我同意。”
    作出这个决定,她也暗自庆幸,从未让无法磨灭的阴暗面影响自己的友情和事业。
    费萤萤跟上:“永远跟阿能站一起。”
    言洲当然也无异议,摸着胡子一年长得比一年快的下巴,今早没刮又已冒茬,整个人有种潦倒的松快。
    “我还以为你要‘江山献美人’……”
    事已议毕,喻池把白板笔搁回白板底槽,自嘲道:“美人有中原江山,我这塞外一隅,怎么敢献丑。”
    言洲爽朗大笑,笑着笑着,悲从心来。
    上学时他不是不知祖荷家境优越,那会心思单纯,不说视金钱如粪土,但从小衣食无忧,对挣钱渴望不大;加之祖荷为人爽快低调,他确实感觉跟她差距不大,即使她出国后,也是如此。
    但职场重逢,她变成资本化身,强势入局,他们为她打工。股权分散会带来动荡隐忧,但他们白手起家,又确实需要资本支持。前路光明也崎岖,说不定翻脸后连多年朋友都做不成。
    言洲望向他,喻池一直刻板地擦着已经干净的白板。
    他能察觉到这一点,喻池不会不明白,而且他和祖荷还多出一层恋人未满的暧昧,处境更加敏感与危险。
    只有甄能君一如既往认真道:“中原也不一定是敌人,也许可以成为友好邦国,携手奋进。”
    喻池终于放下白板擦,笑道:“还说我像老师,你才是甄老师。”
    “我还真有过这样的打算。”
    甄能君回顾成长历程,只有学习可以淡忘家务的辛苦,不止一次想过当老师,重回校园,帮助像她一样的农村女孩,就像她的这些同学当初帮助她一样。他们不仅是同学,更是对手、同伴和老师。
    言洲顺着她的话胡诌:“你当老师的话,我岂不是可以当一个财务,平时没事看报纸,有事点点学杂费。啧,还挺惬意。”
    费萤萤也起劲了,说:“那行吧,既然都进学校,其实我也可以教画画,小孩子也蛮有意思的——只比游戏差点意思。”
    喻池点点头,自顾自道:“看来我得更努力一点,让你们不用考虑转行。”
    *
    次日周天的早茶,属于私人会面,祖荷只带了喻池一人见司裕旗。席间不谈正事,只泛泛论历史、时政和行业动向,一直到工作日,司裕旗的“领旗资本”才和极锋互动进行正式沟通。
    “你那个同学,真的很有个性!”司裕旗晚上回到住处甩开鞋子和挎包,水来不及喝一口,就跟祖荷吐槽,“公司估值不容许投资人讨价还价,还不接受对赌条款。”
    祖荷趴在沙发上玩喻池公司的新游戏,赢了一盘,喜滋滋道:“可是他们的游戏真的挺好玩呀!”
    司裕旗拉开冰箱找喝的,里面多了一盒没拆封的果盘,便端出来搁到茶几上。
    这座城市的三月,气温在23°c徘徊,夏天已经在不远处招手,冰过的果盘半点不显寒凉。
    祖荷利索爬起来,接过司裕旗拆开的签子。
    “高三时候,有另外一个男生激将他校运会跑5000米——嗯,他腿已经那样了——他也没接受对赌,最后还是跑赢了。不过我也不知道赌注是什么,他没告诉我。”
    司裕旗对喻池情况有过大概印象,但第一次见面时还是稍意外:喻池竟然可以这么完美而自如操控假肢,仿佛与之浑然一体,背后不知道付出多少汗水,甚至泪水和隐忍。
    她有点理解祖荷为什么一直给这位同学另眼相待。
    “他还真是我在国内见到第一个不特意藏起来的人,”司裕旗说,“在国外也许不少,但是国内……就说这个一线城市吧,连个残疾人车位都罕见。”
    “高三校运会后他好像就看淡了,”祖荷回想着说,“他当年成绩好,人缘不错,父母又是老师,连带全校老师都是他的盟友,加上重点高中学生整体素质高,不会特意为难他;他有能力,有平台,要是还一蹶不振,那真是无可救药了。”
    司裕旗不意外祖荷的洞见,过去三年,祖荷在投资上远见与决断力经常令她自叹弗如,不然也不会短期就补了祖逸风的漏洞,还让资产成倍叠加。
    她只是好奇,祖荷对这位初恋的评价过于理智,更像普通的创投关系,但如若对方死皮赖脸纠缠,拖祖荷下水,甚至牵连于她……
    “但是他作为创业公司的ceo,未免太过强势,可能会错失不少融资机会。”
    “创投双方也可以互相成就,就像两个人搭伙过日子,合则白头偕老,不合分道扬镳,”祖荷轻松地说,丝毫没有竭力撮合的“媒介”感,“姐姐,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试过他的假肢,偷偷地……”
    祖荷左手握拳,慢腾腾倒插进一个隐形的接受腔里。
    “……”
    祖荷嘻嘻笑:“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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