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抑制不住的稍稍朝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与那尸身的距离。而那尸首指尖滴落的暗红之血,不知为何,竟是夹杂着浓郁的刺鼻药味,纵是面前香蜡燃烧,味道浓烈,甚至也盖不过那暗红血液中的药味。
    这尸身的血,怎会有如此浓重药味的?
    思涵眼角一挑,心底越发悬疑。待得思量片刻,终是强行按捺心神,开始在殿中各处扫视,此番神智全数清明,这才发觉,这主殿四面的墙壁,竟是全数绘着一名女子。那女子,容貌倾城绝丽,笑容灿然,整个人身上,竟不曾有半点的招摇精明之意,有的,仅是一方方咧嘴纯透的笑靥,灿然得如同春日之阳,仿佛,笑入了思涵心头一般。
    如此女子,无疑是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亮眼,甚至惊艳,似如寒冬之中突然绽了一处春花朗月,温暖,两眼,倾国,甚至,一见倾心。
    思涵神色蓦地发沉,将那画像上的女子仔细凝望,那一幅幅画像,着实栩栩如生的描绘了那倾城女子的所有音容相貌,笑靥灵动,每幅画像上,女子的动作不一样,发饰不一样,衣裙不一样,只是全然不变的,也独独是女子的那张脸,那张笑容。
    而那张绝世如花的容颜,无疑,与大殿正中那屹立着的女子尸身全然重叠,只是,那殿中的女子**,仅是嘴角紧闭,双目而争,看似如生,但却独独,未有笑靥。
    画像上的女子,便是这尸身女子。
    思涵满目通明,心底的悬疑越发高涨。甚至突然,她开始大肆揣度这女人的身份,能有如此相貌之人,天下之中,该是难得,只是美人儿天下皆有,生命大起的美人儿自也大有人在,但独独,这女子,竟能入得拜月殿,享肉身不腐,享烛火祭奠。
    是以,这女人,究竟是谁?
    是大英历史中哪代最为得宠的宠妃,还是,大英太上皇的娘亲?
    总也不能是大英太上皇的女人才是,毕竟,那大英太上皇喜男人,自也不会将一个女子供奉在拜月殿内,同宫而处才是。
    越想,思绪震撼难平,疑虑浓烈起伏,压制不得。
    待得回神过来,她足下也稍稍而动,开始强行硬着头皮的在殿中查看,以图发现些什么,奈何,足下仅稍稍朝旁行了两步,刹那,身后不远,竟突然有微弱的触碰声响起。
    那声音极小极小,若非周遭太过沉静,自是难以让人觉察。思涵神色微动,下意识的驻了足,回头一望,只见身后不远的殿墙之处,正放着一只褐漆雕花的木箱,那箱子略是有些大,在这殿中倒是稍稍显得有些突兀,思涵仔细将那箱子打量,则是片刻,那箱子处,竟再度响起了一道极其微弱的敲打声。
    思涵面色越发一沉,目光骤然紧烈阴烈开来,浑身戒备大起,待立在原地沉默一会儿,她终是转身过来,踏步朝箱子行去,待得站定在箱子旁,她稳了稳目光,袖袍中的手蓦地伸出,陡然扣在箱子边缘并大肆用力,顷刻之际,箱子顶端那块雕花木盖顿时被思涵掀开,而箱子内瞬时涌出的一道浓烈的血腥与药味,蓦地钻入思涵鼻间。
    霎时,思涵被那浓烈的药味与血腥熏得胃中大沸,差点作呕,她本能的抬手将口鼻捂住,强行稳住心神垂眸朝箱内一扫,才见这偌大的箱子内,黄绸铺就,绸布上绘着道道蜿蜒凌乱的条纹,似是符咒,而箱内底部的黄绸布上,躺着两名孩童,孩童浑身是血,额头点着鲜红符咒,大抵是惊恐之至,他们双目圆睁,惊恐狰狞的朝思涵望着,随即又似寻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竟开始双双抬手朝思涵探来。
    孩童的手,鲜血凌厉,残缺不整,他们似如不知疼一般,大力的朝思涵探手过来,似要让思涵拉他们,只是眼见思涵一动不动,他们似是着急了,竟开始在箱子内翻身滚动,嘴里咿咿呀呀,沙哑得不成样子,竟是道不出一个完整的字眼来。
    如此场景骤然映入眼中,思涵震得浑身大僵。
    她满目震撼的朝孩童们望着,心神剧烈摇晃,似如浑身都跟着僵了起来,整个人莫名的动弹不得。
    那两名孩童越发的焦躁了,滚动的幅度越发大了些,奈何这时,殿外远处,突然响起一道道浓厚焦紧的嗓音,“拜见太上皇。”
    浑厚的嗓音,骤然而起,似是集结了上百人的呼唤,阵势极大,连带周遭沉寂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空气都跟随着那道浓厚的嗓音震了几下。
    思涵蓦地应声回神,眉头紧皱,所有的理智全然回笼,此际也无法多想,当即抬脚而动,奈何身子太过僵然,四肢难动,足下行了两步,身子竟是抑制不住的发麻发颤,踉跄不稳。
    此际,殿外不远,已有一道急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脚步极快极快,似是来人用尽全身力气在朝这边奔跑,思涵面色越发阴沉,目光朝殿门扫了一眼,只道是此番若是再出殿去,已是来不及!
    她面色越是厚重,不及多想,仅是陡然压下心头的起伏,转眸朝周遭一扫,最后强行抬着僵麻的双腿朝角落的矮柜奔去,随即藏身于矮柜,一动不动。
    这矮柜无法关得太严,两扇柜门之间略是有条缝隙,能将柜外的场景全然扫望。思涵心头大悬,着实觉得这缝隙极不避人。她抬手稍稍将柜门再度合了两下,终是无果,遂也放弃。且也不得不说,此番藏身于这矮柜,她心头半点底气都无。
    这主殿就这么大,能藏人的地方也就这么几处,如此,只要来人大肆在这殿中搜寻,她颜思涵,自也是跑不掉的。
    这点,她心头全然通透,一切了然。只是此际思绪全然回笼,才也终是开始抑制不住的懊恼,懊恼自己方才竟是因殿中屹立的尸身与柜中的孩童失了神,从而震撼之中,不曾及时回神过来计划后路,从而导致此番被困于此,外出不得。
    越想,各种思绪大肆而起,复杂凌乱,连带手脚都越的发凉,只是即便如此,神智仍保持清明,整个人也依旧保持镇定,不曾太过惊慌无助。
    她仅是静静的坐定在柜中,目光森然的顺着柜门的缝隙朝外观望,一动不动。
    而那殿外的脚步声,急速靠拢,却也是片刻之间,一抹人影已迅速冲入了殿来。
    思涵眼睛稍稍一眯,目光挪动,朝那入殿之人扫去,浑身上下,也已是做足了恶斗的准备,便是内力也开始徐徐上涌,随时都可腾身而出,大打一场。只是,待目光落定在那入殿而来的人身上时,只见那人仅是孤身一人入殿,身后并无兵卫簇拥,一时,戒备重重的心境也稍稍松了半许。
    凭着那人的衣着与侧脸打量,在也能全然确定来人正是大英太上皇。想来或许是此处是大英禁地,旁人入内不得,是以便是此番这拜月殿出事,也独独这大英太上皇入院而来。这点,思涵倒是并无诧异,心绪平静,只是正待思量,突然间,竟见那大英太上皇双足突然在那殿中女子的尸身前顿住,目光紧紧的朝地上暗色的血迹扫了扫,又极为僵然的抬头朝女子的指腹望去,顷刻间,他似如受惊了一般,手中握着的长剑陡然落地,整个人那魁梧的身子竟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
    是的,颤抖。
    甚至眨眼的功夫,他已是颤抖得连站都有些站不稳,足下大肆踉跄,待得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了好几次,才终于站稳。
    “月儿……”
    瞬时,沉寂压抑的气氛里,沉重之至。却是这时,他薄唇一启,颤颤抖抖的呢喃出了二字。那二字,沙哑得犹如被风沙刮破,突然卷了几分颓废沧桑之感,似是悲戚无力到了极点。
    他如此反应,着实是思涵始料未及的。
    此番不仅是这拜月殿极为怪异,便是这大英太上皇突然的反应,也是极为怪异。
    她本还以为这大英太上皇握着刀剑冲进来是要捉拿闯入拜月殿的她,却不料,他一入殿,目光根本就从不曾朝四周扫望,而是自打踏入殿中的第一步,他的目光便全数落定在了那女子尸身之上,分毫不动,坚毅厚重,却又是压抑无力,仿佛顷刻之间,这个昨日还威仪四方,傲骨蔑视的大英太上皇,突然间便老了十来岁,浑身上下,也骤然透出了风霜气息。
    此人如此变化,情绪抑制不住的大涌,却全是因为那殿中女子的尸首。
    他的情绪啊,也全数被那尸身左右。
    是以,那女子,究竟是谁?是谁?
    他唤她月儿,如此亲昵的唤法,想来也不该是大英历史上的某位宠妃,更也不像是他的娘亲,反而,更像是……他的宠妃!
    思绪至此,思涵瞳孔骤然起伏万瞬,震撼之至,再联想这大英太上皇后院之中那些公子之名皆带‘月’字,瞬时,一切的一切,仿佛全然颠覆了她最初的意料与看法。
    “月儿,你莫怕。我这就为你上药,为你止血。不疼的,月儿莫要怕,我会治你的,会救你的,月儿莫怕,莫怕……”
    正待思涵沉沉思量,大英太上皇已沙哑颤抖着嗓子再度道了话。
    他似如魔怔了一般,整个人抖成了筛子,他的手,也开始颤抖不堪的自怀中掏出了一只玉色瓷瓶,待将瓶塞扯开,他便开始伸手去触那尸身血流不止的手,却又因太过焦灼悲伤,手中力道一时控制不住的下了大力,顿时将女子的手越发的碰翻了一大块肉。
    刹那,女子的手溢血溢得越发厉害,那暗色的血似是陡然刺痛了大英太上皇的眼,瞬时之际,他越发的焦灼惊愕,手足无措,整个人越发的抖得厉害,仿佛随时都要跌倒。
    “月儿月儿,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月儿,月儿你且忍忍,我为你包扎伤口,我会治你,我会治好你的……”他继续魔怔焦灼的道了话,说着,继续抬手颤颤抖抖的去捧女子的手,只是待得指尖刚要触上那女子的手,他似如被什么东西灼到了一般,陡然收手回来,随即开始抬着瓷瓶去为女子的手上药,仅让瓷瓶的药抖着落在女子的手上,不敢再与女子的手接触半许,只是,他着实太紧张,太悲凉,太慌乱,瓷瓶中抖出的药,竟仅少许沾在女子手上的伤口,浑然压制不住女子伤口那肆意溢着的血。
    待得一瓶子伤药全数成空,望着女子血流不止的伤口,他似是突然没了主心骨,怔怔的发呆,面色苍白,又待回神过来,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当即转身朝不远处那木箱跑去,甚至慌乱之中都不曾察觉那木箱的盖子已被揭开。
    他仅是踉跄仓促的跑至木箱旁,焦灼的双眼朝木箱内一扫,瞬时,眼见木箱内的两名孩童浑身是血,身子下的大黄绸布也是一片血渍,甚至更是突兀狰狞的,则是那木箱四周那绘着复杂符咒的绸布,也已被鲜血沾染,触目惊心。
    他面色越发苍白,目光大致一扫,最后紧紧的落定在了那些染血的符咒上,似如痴了傻了一般,一动不动。
    箱内的孩童,仍是瞪大着双眼,惊恐的朝他扫望,随即双双似如疯了般要攀着箱壁爬起身来,却因他们动作太大,似是突然将大英太上皇惊醒,顷刻之际,大英太上皇颤着嗓子怒吼,“谁让你们动的?谁让你们弄脏这些符咒的?”
    阴沉恼怒的嗓音,夹杂着层层阴森,似如从地狱中飘出来的索命魂一般,慎人之至。
    孩童们早已发疯,惊恐漫遍全身,已是将大英太上皇这话听入不得。他们仅是努力的抬手攀爬,努力的想要从箱子里站起身来,努力的想要摆脱着一切,却不料,正是这时,大英太上皇突然伸手过来恰到好处的握住了他们细瘦的脖子,他们顿觉呼吸不畅,眼珠暴突,鲜血淋漓的手本能的要去抓扯大英太上皇那宽大的衣袍,奈何,还未带手伸出,身子陡然腾空离地,脖子骤然钻心裂骨的疼,惹得他们瞬时苍白脸色,连带稍稍抬起的手,都因太疼而抑制不住的紧握成拳,动弹无法。
    大英太上皇径直将他们拎出了木箱,分毫不顾孩童窒息难受的疼痛,极是迅速的将他们拎到了那女子尸身的面前。
    孩童们惨白的脸逐渐变得通红,窒息难耐,待得正要翻着白眼晕厥,太上皇又恰到好处的将他们随手仍在了地上。
    剧烈的撞击落地,孩童们疼得在地上滚了两圈,待得身子停歇在地,整个人犹如破碎的血娃娃一般,仅是浑身诡异抽搐的颤抖,惊悚骇人。
    整个过程,思涵满目复杂紧烈的观望,一动不动。纵是身子仍保持镇定,但心底深处,早已是复杂难耐,煞气尽展。这两名孩童,何其无辜。便是要杀人,便干脆给他们一个痛快,又何必要如此卑贱的作弄。
    只是,本以为这些孩童已是经受了非人狰狞的待遇,但思涵却未料到,这一切的一切,不过仅仅是开始罢了!
    待她再度将目光从孩童身上收回,转而朝那大英太上皇凝望时,只见他已极是小心翼翼的抱着那女子尸身坐了下来,任由女子头枕着他的双腿,大掌也极是小心翼翼的在女子额头抚着,稍稍略她顺了顺额发,又理了理锦纹衣襟,待得一切完毕,他开始伸手朝其中一名孩童捉去,抠破了孩童手腕,待得孩童手腕鲜血大溢之际,他开始魔怔的将女子嘴角极轻极轻的撬开,而后任由孩童手腕的血,溢入她的嘴唇。
    鲜红刺目的血,犹如连串珠子般落入了女子的嘴里。
    孩童满目是泪,惊恐畏惧,唇瓣动了几下,却是一句话都喊不出来。而那女子尸身,指尖仍在溢着诡异暗红的血,源源不断。
    一道道血腥与药味越发浓烈的冲入鼻间,差点将思涵熏晕,但那坐在地上的大英太上皇,则犹如全然闻不到这种气味一般,那双发紧发慌的眼,依旧紧紧的朝膝上女子扫望。那女子的眼睛,一直睁着,双目极是清澈,但又像是一种极为逼真的摆设一般,仅仅是精致澄澈,但却独独未有生气。
    思涵忍不住抬手再度捂了口鼻,心头压抑重重,起伏汹涌。她着实不知这大英太上皇此举究竟何意!曾也听说过有些玄术鬼方会用稚童的鲜血来救治一些得了异症之人,但却独独不曾听过,孩童的血,能救死人。
    只是,那孩童的鲜血也是夹杂着浓烈的药味,想来在这之前,那孩童也该是被强行灌了什么药,从而致使周身的血液混着药味,但即便如此孩童的药能救人,能治病,但那女子,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啊。
    心思浮动,越想,心境便越是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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