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堂到地狱,究竟是什么滋味?恐怕只有她才懂。
    她甚至觉得,相比之下,上辈子的霸凌都没那么痛了。
    她浑浑噩噩参加完期末考试后,没有回柳树大队去,给家里发了封电报谎称在省城做家教。
    她不愿以这副面孔面对家人惹他们担心。
    张娇和李颖不放心小北自己住在舍宿,两人轮流来陪她。
    长长的暑假,热风一阵阵吹,知了叫得人烦燥无比,可许小北永远觉得冷,永远觉得孤单。
    她犹如一只困兽,那些思念和委屈均无处发泄,有时候她对着空气滚动喉头,半天却说不出一句来。
    卫川,你在哪里?
    卫川,你还好吗?
    卫川,你回来吧。
    卫川,我好想你……
    她越来越瘦,如雪的皮肤渐渐没了光泽,失血般苍白。
    她大把大把地脱发,锁骨完全陷下去,身板脸蛋皆薄如纸片。
    七月末的一天下午,李颖和张娇临时有事俩人都出门了。
    许小北迷迷糊糊睡到六点多,起床后望着楼下的空地,想起那个冬日里,卫川带着寝室的兄弟,在楼下用手电给了她一个告白。
    她喝了口水,转身下楼。
    楼道里空荡荡的,放假后除了个别学生需要留在省城勤工俭学,其他人都回老家了。
    小北出了宿舍楼,又出了大门,脚步不由自主往本科部走。
    这条熟悉无比的培优班之路,她闭着眼睛都能到目的地。
    到了本科楼时,正巧赵临和他的本命女友从楼上下来,赵临想打招呼,但小北眼神空洞,没看到他们似的,直接擦身而过。
    赵临本命女友拉拉他的手,“她太吓人了,鬼一样,咱们快走吧。”
    赵临点点头,陪着小女友离去。
    小北来到培优班教室。
    她在门口站了会儿,眼前出现上课时的一幕幕。
    卫川永远像是没在听课,吴学知永远瞪着黑板。
    还记得临去北京参加大赛前的最后一次测验后,周老师抖着卷子问,“卫川,你格尺呢,又拿教科书比量着划直线?你画得对厘米数?你要是没钱你吱声,老师给你捐根格尺行不行?”
    卫川拿右手捶捶心口,“报告教师,画得绝对准,因为小北在我心中!”
    全班十人哄堂大笑,吕航和吴学知脸色如同喝粪。
    周老师:“……你再说一遍!”
    卫川抱歉地笑笑,“对不起老师我错了,口语口误,我想说的是,尺子在我心中!不信您可以拿格尺重新量量我画得准不准!”
    周老师不信邪,当场把卫川的卷子扔给师大一个女生,人家拿格尺比了半天,瞪着眼珠子说,“报告周老师,一毫米也不差,完全正确!就是……”
    “什么?”
    “就是直线不太直!”
    废话,用书比量画的,能直吗!
    那节课下课,许小北怪卫川嘴上没把门的,卫川嘿嘿笑,“你就是我心中的一把尺子,我就按你画的方向走,你说往东,我不往西。”
    可是卫川,如今尺子还在,你人去了哪里?
    或许,你真的如师大那女同学说得一样,你的线想跟着尺子走,可却永远都画不直?
    许小北慢慢走到卫川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坐到他的位置上。
    她坐在这里,凝视着自己的课桌。
    卫川就是这样,每天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听着周老师的课,然后等下课了踹一脚她的椅子让她回头来跟他讲话,跟她要一杯红糖水,说着有的没的不着调的,故意把吴学知气得脸上没个好颜色。
    眼泪啪嗒落了下来。
    从京市回来后,小北焦虑过迷茫过,对同学的讥讽和冷遇也曾恼怒过。
    但她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日复一日重复着机械的动作,每天盼着早点天黑睡觉,就是想一觉把卫川睡回来。
    可现在知道,这一切都像泼出去的一盆水,落到地上渗进土里,变成泥化成浆。
    可那盆水,再也回不来了。
    事情发生后,这是她第一次流泪。
    第一滴落下后,就再也收不住了。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想念和惦记,伴着泪水奔涌而出。
    她伸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身体太虚弱,小北哭了一会儿后,头晕得厉害,趴在卫川的桌上,渐渐睡过去了。
    许小北做了个梦。
    梦中的她在超市中购物,点进主页面后,发现超市管理后台上传了一段视频。
    视频中是超市的仓储地点,里面摆着一排排未开封的货物。
    小北在梦中想,这是要让顾客看到超市的实力,吸引客源。
    她看着无比熟悉的仓库,已被遗忘许久的上一世的遇难镜头突然卷土重现。
    她又淹在了水里,赵临迟迟不现身救她,水渐渐没过她的口鼻,意识开始模糊。
    而后,有人将她拉出水面。
    这一回,小北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拼尽力气去看那张救她的面孔。
    她惊呆了!
    那张脸,分明就是卫川!卫川望着她的眼睛,还看了一眼她湿成一团的长发。
    许小北意识到自己在梦里,她嘲笑自己,你这是相思成灾了吗,把那个倒霉蛋看成卫川了。
    没等她自嘲完,电缆崩出火花,眼前的卫川一抖。
    许小北惊呼一声,紧接着自己身子也一抖。
    她醒了。
    有人在摇她的肩膀,喊着她的名字。
    许小北出了一身汗,慢慢从臂膀中抬起头来。
    是邓主任。
    邓主任看到小北的脸,心揪在了一起,想到家中的女儿,鼻腔深处开始发酸。
    这丫头已经瘦脱相了,巴掌大的小脸一点肉都没有,还挂着满满的泪痕。
    “小北,醒了?”
    邓主任叹了一声,在小北的座位上坐下。
    “嗯。”小北拿手背抹了两把脸,把泪水和汗水擦了擦,“邓主任,你怎么来了?”
    “在学校外面碰到赵临,他说看到你来本科部,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谢谢邓主任,我没事。”许小北小声回道。
    邓主任默了半晌,终于,艰难地给小北透露了个消息,“小北,本来这话我不该跟你说。但是我知道你跟卫川的感情很深,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我也不忍心看你这样难受。实话告诉你,卫川和吕航现在有可能已经在国外留学了,他们的行程是保密的,这是我好不容易通过交情才跟上级部门打听出来的,你要守口如瓶,知道吗。”
    “留学……”小北顿了顿,“所以他才没办法跟我联系对吗?”
    “对,他人在国外怎么联系你?就算他回来了,得不到允许也不能随意联系你。小北啊,卫川没给你留下只言片语就走,实属情非得已,当时来了大领导,让他即刻就走,我看得出他很纠结,一定是不放心你,但是小北你要知道,有国才有家,国事始终要大过儿女情长,懂吗?”
    许小北的心跳异常加快,她突然有了力量,无神的眼眸也开始晶亮,“邓主任,我懂。您放心,我会支持他的。”
    “只是,有句话我不得不提醒你。卫川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国,就像我跟你们说过的,三年五年,十年八年都有可能,好孩子,你也要做两手准备啊。”
    说到这儿,邓主任也止不住哽咽,“我是非常看好你和卫川这一对,但他已经属于国家,他身在何处已经不由自主,你也不能荒废了大好时光……老天真是作弄人,这么好的俩孩子,怎么就……”
    许小北这时却不哭了,反倒安慰起邓主任来,“邓主任,您也说了我们俩个都是好孩子,我们家庭成分好,长得好学习还好,老天爷为了显示自己公平,总要给制造点麻烦出来不是么?今天我确切知道他人在哪里在做什么,知道他没有危险不是故意失联,往后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许小北起身,给邓主任深深鞠了一躬,“邓主任,谢谢你。”
    李颖和张娇办完事回到宿舍,发现小北不见了,两人慌了,一面自责一面疯了一样开始找人。
    在校园找第三圈时,张娇忽然想到小北会不会去了本科部,两人连忙往那边赶,正看到小北从本科部大门出来。
    张娇哭着冲上去,打了小北一下,“你跑哪去了,吓死我了!”
    小北拉住张娇的手摇了摇,突然冲她笑了,“我错了,你俩别生气,以后再也不会乱跑了。张娇,我饿了,想吃烤鸭,还想喝绿豆汤……”
    张娇:……
    李颖:……
    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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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后。
    许小北嘿嘿笑着,扔出手里最后一张红十,拍拍手掌,“赢了赢了,王炎瘦猴头伸过来!”
    王炎脑门上已经贴了三张纸条,不情愿地将右脸递过去,嘴里还在埋怨瘦猴,“刚才你就不应该那么打,她手里就剩一张牌了你还打一张?你不会出个对儿?”
    瘦猴正懊恼着,“我哪知道她剩一张红十?我还以为我跟她一伙呢。”
    秦大春撕着纸条欢快地往许小北手里送,“哎呀瘦猴那脸都贴满了,咋整呢,要不往肩膀上贴吧。”
    瘦猴翻了翻白眼,不小心翻掉两张,又让王炎捡起来给他糊上了,“你别乱动!”
    瘦猴一气,干脆拿手一划拉,把纸条都扯下来了,“不玩了不玩了,再玩脸都没了,洗洗脸歇会儿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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