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私下讨论一番,又问了几人再次确认,脸上神色愈发复杂。
    昨日用剑都无异常,那就是一夜之间突生变化了。
    有无阙的皆住在庄内,怎么可能
    可他们昨日皆照常饮食坐卧,没见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有几个连门都没出过,究竟是怎么沾上这东西的?
    叶夫人,您怎么看?
    叶窈后脊发冷。
    不是人,难道是鬼?敛意不正新停了一只鬼么?莫非是何成则不满自己对萧放刀的处置,借此事向她示警?不,他是生是死都不会开这种玩笑,何况生前未能得到无阙,死后便能学会么?就算是鬼,也该是楼玉戈那只恶鬼。
    楼玉戈他倒真的是个尸骨无存的惨死鬼。
    她闭了闭眼,将那些胡乱臆想赶出脑内。
    他们皆是参与招亲的年轻人,这二十一人中了招,其他人难道能够幸免?她冷笑道,我倒想知道这背后之人究竟有多大本事。
    夫人,您的意思是?
    叶窈拂袖转身:继续群会。
    众人心下微凛,叶窈不允敛意的威严受到如此挑战,宁肯冒险也要刺探出此事真正主谋,他们也都相信,只要招亲继续下去,这人真正的目的一定会浮出水面。毕竟,目前来看,除了受到一定惊吓外,这二十一人并未遭到其它损害。
    第二场的与会者们面面相觑,胸中激荡不已,他们知晓相较于那三十二位毫不知情的试验者,自己对可能发生的情况多了一层心理准备,不至发生被吓得摔下擂台这种事,是以心中除了应战的紧张之外还生出几分对无阙的期待这可能是他们此生拥有无阙的唯一机会了。
    咚、咚、咚
    铿然鼓鸣一起,新的群会正式开始。
    这一次,观战者数量更多也更专注,他们关注的不仅仅是一场比武的胜负,更是那疑似无阙之物的源头。
    然而,他们的目光再次被意料之外的东西吸引了。
    那是这场比武身材最小、年纪最幼的少年,知情的敛意中人知道他是绝情宗所派的一个小弟子,因有水涟与二小姐的流言在前,绝情宗才特意挑了这么一位不会引起任何误会的弟子参与招亲。此举亦不过是向敛意示好,走个过场、随便混一趟而已。
    但,他这是在做什么?
    玄鉴未持兵刃,在长刀短剑间本受掣肘甚多,而她不知避其锋芒,竟还在两人对招时横插一脚,令双方矛头直指自己,可谓自引祸水。当对方举刀劈来时,她又从容避退,以各种刁钻角度游入下一处战场,复行其道。
    这一点不像是在比武,更像是稚童戏水摸鱼,故意搅得河底泥沙浮涌、浑浊难辨。
    可她没有半点嬉笑戏谑之态,莫说言语,就连神情都静如无波深潭,毫无异色。
    七人终于全数被她吸引,怀着或惊疑、或恼怒、或好奇的情绪将她围在中央,总算令这条滑不留手的活鱼无路可逃。
    玄鉴亦不再流窜,只站在原处,微微显露出满意的神态。
    小兄弟,你
    那授她滚下擂台之策的青年本已快落败,却被玄鉴一手捞了过来,让他未被击落台下,然而他脑中已被惊恐填满,根本生不出感激之意。因为此子虽然内力不深,但其内功之特殊,他平生未见,至于掌法身法更是古怪莫测,绝不是绝情宗或明离观的武功。
    他来自东山派,因自家少主对萧放刀和她的武功甚有兴趣,平日里多有钻研,即便是自己这种修炼不勤的弟子也熟悉拂幽指、忽忽步之类的明离武学,可是眼前这人施展的
    身旁之人见状冷嗤:哼,我早说过,绝情宗妖人不是善类。
    绝情宗?你是绝情宗的人?
    怎么可能?这小子哪里像
    他就是绝情宗弟子,你看他领上莲纹便知。
    玄鉴颔首立掌,温和道:在下师承萧放刀,名为玄鉴。
    原来是萧宗主高徒。七人中气魄最从容者和气开口,不知兄台此前搅扰战局有何用意?
    我并无挑衅之意。只是私以为要在八人中决出一位胜者,若无擂主,难免要乱打一气,不如先共举一位擂主,胜者取而代之,败者也不用再徒费气力。
    难道阁下想当擂主?另一髭根泛白的白石弟子眯眼问道。
    玄鉴腼腆一笑:正是。
    一时之间,他们竟无法判断这人的提议究竟是觉得自己力弱堪败才来当这第一位守擂者,还是根本未将他们所有人放在眼里。
    既然如此,玄鉴小兄弟,我先来领教一番吧。
    说话的是那东山派青年,他携剑上前,一是卖玄鉴个面子,认同了她的擂主身份,二是他也实在好奇对方的武功路数。
    于是他甘做第一个败者。
    因为在出剑的一瞬,他便预见了自己的失败。
    他的剑直往那宽大袖口刺去这双隐匿在袖管中的手太小也太灵巧,若不迫它现出本形,他不能心安。可他刺入的似乎不是一片虚空,而是一团藤蔓织就的柔韧密网,这奇异的力量令他犹疑不定。他剑尖上挑欲破袂而出,却有一道气劲困住剑锋,轻盈地将他往后推去。
    他因这一下弹撞不得不旋身后撤,再侧目望去时,一只手掌已落在自己胸口,这一掌如鸿羽轻雪,毫无分量,他不敢轻忽,忙横剑格挡,这手忽而转势袭向他持剑之手,腕上既如柔荑又如铁爪的五指以其柔缓沉湛之力压制牵引这副厚大手骨与薄格长剑,铿地一声,尖锐的回鞘鸣响外竟还有一阵细弱的水声,他不曾看清玄鉴的动作,却看到自己佩剑划空回落时留下的幽蓝水光。
    原来他也
    不及他再作感叹,玄鉴已用圆浑的一掌将他送下擂台。
    双足踩在实地上时,他恍然领悟了自己失败并且速败的事实,这当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他很快就庆幸地发现,自己或许是输得最体面的那个。
    因为
    方才那位少侠上来得太快,我还有话没说完。玄鉴捻着袖口诚恳建议道,其实,诸位不必逐一挑战。一起来,亦是可以的。
    众人怒色骤显。
    那幸运的青年却愉悦地想:以一敌一输了还算不上什么大事,以多对一还输了的话就丢大脸了啊。
    第二场群会结束,玄鉴毫无悬念地成为了四位胜者之一。
    许垂露对玄鉴的赢法大感惊诧,而她知晓四周还有许多双眼睛盯着萧放刀,不敢随意造次,只站在她身后戳她腰窝,小声询问:玄鉴为何要把他们拉着全打一遍,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再捡人坐收渔利不是更能留存体力么?
    眼睛替代了不了双手,她如今更需要的是经验。萧放刀淡淡解释,既然胜券在握,于玄鉴而言,感兴趣的对手放在眼前却不能与之交锋,无疑是一种浪费。为此,她宁肯棒打鸳鸯,也要让他们对自己出手。
    许垂露觉得有点不对劲,我看玄鉴虽然自信,对敌态度上也还挺谦谨的。你从何看出她笃定自己不会输?
    从她说自己师承萧放刀。
    许垂露:噫。
    作者有话要说:  玄鉴:武功?拿来吧你。
    第119章 .恰逢良机
    除一二场之外, 八次群会中最受瞩目的自是左书笈的一场快战。
    许垂露为那竹箫附上的白藤一点没影响他的速度,这个一脸病容、清癯俊秀的男子以一支与其身形肖似的紫竹洞箫击退了他的七位对手他们落下擂台的时间甚至早于白藤花瓣的消散。
    依照许垂露的说法,那像是这些人已经放弃抵抗、明摆着给他让路一样。
    而萧放刀的评价则是, 左书笈所用策略有她当年速杀八曲之七的影子。
    不过,他这么做,并非是胜心太强、急不可待, 而是不想与其他人一样, 以自身招式饲玄鉴之眼。
    时近晌午, 三十二位群会赢家已立于擂台一侧,静待单会。
    经此一遭, 至少一事已明, 那便是无阙确已找上了这群参与招亲的年轻人。两百六十七人中近九成都显露异常,令擂台化作一片光色混乱的粼粼泽薮。
    他们数量庞大, 敛意在追问之后又得出了一些新的线索。
    譬如
    猫?叶窈秀眉稍蹙, 昨夜有不少人听到猫叫?他们散居庄内各处,敛意哪儿来这么多只猫?
    属下不知。叶枯沉吟道, 庄内家丁仆妇为解鼠患的确会聘狸奴,但它们不常出没在客房外,而且也还没到叫春时节,普通叫声不会在一夜之间惊扰这么多客人。
    不是猫, 还能是什么?
    叶枯顿了顿, 不甚确定道:有人猜说,那声音听来不似人间之音,邪诡得很, 还道猫性灵敏,能辨幽阴之气,或许是
    荒唐!叶窈怒叱一声, 神鬼之说,虚无缥缈,这伙人是被楼玉戈吓疯了。
    叶朽叹道:萧放刀从太川带回楼玉戈的人头,扔在了敛意门前,庄主将其曝悬之后,其残骸被抛入后山,任野兽啃食,那时山中常传来森森嗥叫,令人心惊,与如今境况有些相似。
    这岂能一样?楼玉戈已死多年,就算有鬼魂,也该灰飞烟灭了。
    是。可此事实在匪夷所思方才还有人说那只就是楼玉戈的鬼魂,因为他生前杀人如麻,却从没杀过一只猫。
    无稽之谈叶窈脸色更青,何止是猫,鸡鸭鱼羊他统统没杀过,难道它们全都能变成楼玉戈的化身?!
    说到这里,她不觉悚然。
    万一今日的一切不是用心筹谋的结果,而是一个谁都无法控制的意外,她该如何收拾残局?
    已经流入各家弟子之手的无阙,当真还是那个人人欲夺的无阙么?
    夫人。
    叶窈转目回头。
    说话之人向她躬身长揖,待她颔首回应才缓缓抬头,露出那张我见犹怜的脸来。左书笈的眉目生得清淡,自含几分倦惫之意,若非其肤质皎白胜雪,怕难衬其颜色。叶窈记得他生来质弱体虚,非习武良才,后来跟着希微、至幽兄妹一道玩耍,又吃了不少苦头,有碍根基。大醇小疵,本难以入她之眼,两派联姻,她眼中只有竹风,并无左书笈,可方才他台上一战,令叶窈略有惊讶,是以她虽心绪郁怒,却仍换了副和悦模样微笑以待。
    书笈,你才力战一场,怎么不解兵休息,倒来我这儿了?
    我有要事向夫人详禀。左书笈知晓对方所忧,未过多寒暄,只取下腰间竹箫,奉予叶枯,可否请叶枯前辈持此物催动内力、粗出几招?
    叶枯面有疑色,望向自家主人。
    叶窈颔首道:无事,依他的罢。
    叶枯抬臂接过,轻捏着那纤巧的竹身,不知该从何下手,她不通音律,吹不出箫音,更不知它该如何作武器来用,若使蛮力,恐怕会摧折这柄长杆。
    左书笈看出她的踌躇,解围道:前辈把它当短棍来用便是,不必有所顾忌。
    是。
    她稍沉内息,令一股内力由身及肱,由肱及肘,由肘及掌,那竹箫通体一震,紧紧握于其手,随其臂摆动挥出嚯嚯劲风,而这风声之内竟夹杂着一丝细碎的植株抽芽的沙沙响动。叶枯觉察有异,撤力收手,那刚刚绕上竹身的白藤轻颤一下,抖出几片花瓣。
    左书笈信手拈取一片,递至叶窈眼前:夫人请看。
    佛焰状的洁白花瓣在他两指间停留一瞬,但很快便如幻影一般消解无踪。
    无阙?叶枯怎么会
    这竹箫已成一块烫手山芋,叶枯满脸惊慌,左书笈忙将此物收回,解释道:叶枯前辈自然不会习得无阙。我想说的是,今日所现的无阙,根由不在人,而在这些人的兵器。
    你是说他们的兵刃被做了手脚?
    嗯,若这无阙是一门功法,修习便需要时间,哪怕是传功,也无法一夜之间传与数百人,何况昨夜他们皆无知无识,若身体遭变,他们岂会毫无察觉?今日,我观台上之人的功力与从前相较无甚增减,所施武功也不出其门派所藏,故有些猜想。
    叶窈支颐沉思,任他继续陈述。
    先前,我见那位绝情宗的小弟子夺人之剑迫其回鞘,一直不曾显现无阙之力的长剑竟于那一瞬绽出蓝光,这是此剑主人自己都没能做到的事,方才我又请叶枯前辈拿这竹箫一试结果正如您所见。
    原来如此。叶窈轻轻拨抚着指上玉戒,武器之异,他们回去后不久就能发现,你敏锐发觉,提前告知,为我省去不少麻烦。
    这是晚辈分内之事。左书笈拱手道,来者为客,且招亲胜者未定,敛意恐不便向他们索要武器,这只箫还是留给夫人作为凭证,以免那些兵刃再遭贼手。
    失了武器,你要以何对敌?
    左书笈笑了笑:那就要请夫人赠我一柄刀剑了。
    叶窈语气也甚是慈和:敛意所铸,任君取用。
    左书笈望向置于擂台前的一排兵器架:得夫人首肯,我便不客气了。
    叶窈目中又升起一丝兴味,她刻意把话说得稍重,便是诱左书笈向自己索一把宝器,但他似无邀功之意,竟要去取那些废铁。
    母亲。
    左书笈迈步刚出,忽闻身后飘来一句轻唤。
    幽儿?怎这么快就过来了?待会儿还有的熬,怎么不多吃些?叶窈关切地道。
    事关我的终身大事,岂愿错过分毫。何至幽歪着脑袋对那背影欸了一声,左少侠,我这里有一柄剑,总比摆出来的那些要好,不如就用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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